第42章 第四十二天
黎柯文走了, 顏暮能感知到一牆之外似乎依然杵著個人。
就連這層樓護士站的護士也注意到了,這外貌優越的兩人正好與早上第一時間吃瓜的主角如出一轍,在江城找不出第二對來。
“這對是不是今早剛離婚的沈總和他前妻啊?”
四處張望的年輕小護士一臉迷惑不解, 看著捏著眉骨, 眼瞼下唇的沈光耀,“你們說,這沈總為什麽忙前忙後這麽久, 怎麽都不敢進去啊?”
“要我說,天下男人都一樣,要不是做了虧心事,哪會不好意思進去?”有個已婚的護士稍稍尖銳地指出來。
“你們是覺得沈總他在外麵……”
護士長一邊幹著自己手中的活計,一邊插了話, “沾花惹草不至於, 但什麽也沒傷害人家, 我看顏小姐未必會是這個態度的。”
眾人也都驚醒於護士長的老練通達, 再度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沈總的時候也就不再留又多餘的擔心,不約而同地摻雜了一絲對男人才有的戒備。
沈光耀也不明白,他不過是在醫院的長廊上打盹了一會兒,怎麽一覺醒來,那群護士對他的眼神全變了。
別說崇拜了,就連最起碼的尊重頓時也消磨殆盡——
就好像他真是個渣到底的前夫一樣。
但旁人的這點目光完全影響不了今時今日的沈光耀,他心如磐石,就跟臭石頭一樣硬,就這樣一如既往地守在顏暮的病窗外,半夜如同巡視般、站起身來時時刻刻眺望裏麵呼吸平穩的她。
這種感覺久違了, 甚至造成了一種錯覺,那就是她依然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從未離開過。所以這所本應該出現在沈光耀黑名單上的嘉禾醫院突然也沒那麽令人心存不滿了。
至少,在某種意義上,他們處在同一時空,他可以窺探她的呼吸頻率,也能掌握她在液晶屏上顯示的心跳。
見到她安然無恙,麵色紅潤有光澤,沈光耀轉身又回到醫院的過道上休息片刻。
如此反複,一來二去,天空也就露出魚肚白了。
沈光耀去該樓層的洗手間猛地衝了幾把臉,而他沒有意識到這個時間段的顏暮恰巧起床了。
……
顏暮本真以為沈光耀有點追悔莫及的心思,她也不好打發,現在想來很有可能是她多慮了。
沈光耀早已不見蹤影。
也是,如沈光耀一流,最看重的還屬他那源源不斷的錢。
但還在嘴邊,值班的護士恰巧又路過,顏暮還是多問了護士一句,確認道,“沈總走了?”
護士一時愣神,她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一直以為沈光耀徹夜不眠地守在這裏,沒想到這麽不湊巧,顏小姐一醒來,沈光耀反而消失不見了。
“應該是走了吧。”年輕的護士也不大確定。
但她第一次近距離吃瓜,見到傳聞當中的女主人公的時候,顏暮那種渾身上下光芒四射的感覺,透過清晨的迷霧,依舊閃耀,難以哪怕是穿著單調的寬大的病房服,也無法遮擋女人凹凸有致的身段。
這樣一想,沈總這種身價的人在病房外守一整夜簡直見怪不怪了。
她要是男人,也未必肯放手呢。
“沒走。”
沈光耀有力的聲音從走廊的盡頭傳來。
薄霧裏萬物複蘇,沈光耀臉上也多了幾滴清晨的露珠。
仔細一瞧,原來那是洗臉還沒來得及洗完,就急匆匆地出來了。
他闊步朝自己走來,三步並作兩步,舉步生風、健步如飛,完全不像是個夜裏為她奔波操勞、沒休息好的人。
顏暮簡直沒眼看,而這在沈光耀看來,分明是顏暮關心他的證明。
“我在,剛剛去了趟洗手間,你有什麽事?”他俯身而下,卻又害怕她的抵觸那般刻意隔開了距離,三言兩語間他把之前的小小插曲解釋得事無巨細。
這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前後的落差反而顯露了出來。
以前躲進洗手間裏半天不見人,現在可倒好,就算人在洗手間,聽見她這會兒的動靜,廁所幹脆也不上了。而沈光耀眉心那點著急和生怕怠慢的意思,真是諷刺。
“你去公共廁所繼續呆著吧,”顏暮隻恨自己對小護士脫口而出的問題,迫不及待地推開身側的男人,又大大方方地朝著他指明那醫院廁所所在的位置,“我可不想擾沈總您的雅興。”
查房的護士聽清楚這一對話以後,差點兒直接當場笑出了聲,卻又在觸及沈光耀如極地冰山的眉宇,立馬收斂住了笑意。
-
顏暮也不知道是誰和醫院那邊通了個氣,按理說今天就能直接出院的自己硬生生地被安排了三天的檢查項目。
換誰誰不惱。
也隻能說是顏暮的性情天生不錯,斷然也料想不到就連嘉禾這種盈利水平不低的私立醫院也要靠著這種法子掙錢,她質疑道,“不是,其他項目我也沒有預約啊,怎麽要在這裏逗留這麽久?”
好在何醫生主動出麵,勸道,“既然來查,那麽不如查個仔細。”
一時間,顏暮也就被說服了,她實在也想不到誰能指示專家何醫生特意來說這些,也不曾想過會有以這種方式希望她繼續停留在醫院的病房裏。
她應下了。
何醫生是何等專家,人家說要檢查,那就檢查個遍。
比起日後保養維護的成本,這些時間和金錢都不值得一提,送走了何醫生,顏暮本來打算到嘉禾的空中花園去漫步幾圈。
嘉禾國際的空中花園在九層,對應正好是包含創傷科在內的骨科。
然而,她才剛抵達九樓。
顏暮在一群人的著急慌亂當中看見輪椅上一個熟悉的身影——顧寅。也許根本不需要刻意地看見他千年不變的毫無表情的臉,身上清正的氣質已經說明了來者的身份。
這一次的顧寅甚至沒來得及換掉他的警服。
隻是製服上多了幾下斑駁的血跡。
上次有過一麵之緣的女警官一手推著輪椅,氣喘籲籲地往主治醫生那裏推去。
“醫生,能不能先給我們顧隊做個及時處理,他在和歹徒搏鬥當中被刀具刺傷了,”女警官邱時雖然見慣了這場麵,但也忍不住揪心道,“看刀口的地方已經戳到骨頭了。”
“小傷而已。”
如果這話對於隊友而言是一種鎮定,那麽他這麽說更大的目的在於撫平另一位女人眼底的擔憂。顧寅回眸,目光靜靜地落在顏暮身上。
他甚至還有多餘的精力關心旁人,“怎麽,你也在醫院?”
“我做個常規檢查而已,”顏暮難得如同現在一樣神情凝重,她一手搭在顧寅的輪椅後座上,“顧寅,事不宜遲,你的手不能廢,你盡快配合處理。”
那層白紗布下,顧寅的手背已經是血肉模糊,至少那一段可怕的傷疤隔著沙發也令人看著不寒而栗。
而女警官在醫院遇見熟人,心也慢慢靜下來。
“顏小姐,那天的事還沒來得及當麵謝謝你,今天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你們和歹徒起正麵衝突了?”
邱時對於顏暮這種外表柔弱看上去心地純良的女人完全不會有防範心,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是啊,多虧了顧隊擋在前頭……可是沒想到今天的歹徒來勢洶洶,特別準備了那陰人的小刀,一般的武器人還總有點防備,誰知道那紀念品一樣的玩具竟是把真刀。”
她碎碎念道,“手上的是明傷,屁股上也被蒙棍打了好幾下,怕是要好一陣子才能恢複呢。”
顏暮為了讓她不必這麽緊張,就和醫生簡單交涉幾句,問清楚了傷及的部位和神經。
但顏暮也沒想過自己這一問,人家這下直接撂擔子走人了。
邱時看穿了顧隊眼底流露的一絲喜悅,她在顧隊手下帶了這麽久了,又怎麽可能不在一個眼神暗示下心領神會,“顏小姐,是這樣的,我們中隊還有一大堆破事等著我去處理呢,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照顧一下我們顧隊,我們幾個等寫完報告就過來……”
顏暮雖然也以為她和顧寅沒熟到那地步,但自知這份性質的工作不易,她又和人家的嫂子是密友,自覺承擔起來,道了聲,“無妨。”
邱時走前又莫名在他倆身上來回看了幾眼,眼底含著一絲令人浮想聯翩的笑,又急切地轉身離開了。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院裏最權威的骨科醫生來了,說要緊急安排個手術。
顏暮隻身推在門外,微笑著目送護士將顧寅推進去,“那我就在手術室外等你嘍。”
顧寅不言,知道心中有句話本也不應該說,但是他以為“值了”,區區一個小傷口,能讓她心底泛起心疼的漣漪來——
他原本還以為,從她這樣的女人永遠看不見流動的情感。
……
顏暮知道顧寅為人獨立自主,看似與家人的關係也不過爾爾,但畢竟最近時間隻能用一隻手,腿腳也不靈活,生活上總是不便的,猶豫再三,她撥通了程影月的電話。
“你的小叔子在醫院開刀,要是你不忙的話,從你們家中安排個人手過來照顧他一陣子。”
顧太太來不及思考,抓起手中的刺繡大牌包,“怎麽會這樣,他受傷都不和家裏人說的嗎?他哥知道了最近又得罵罵咧咧一陣子……”
聽著程影月講了一大堆無關緊要的廢話,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派誰過來。
顏暮忍不住,終於問,“誰來照顧你的小叔子?”
“我。”
顏暮聽完,總覺得這答案不大靠譜。
等到顧寅的手術正式結束,她果然見到了顧總和他的小嬌妻程影月,在顏暮的印象裏,這還是兩人頭一次在現實裏同框,比起綜藝節目當中濾鏡加持下的效果,兩人恩愛也不比節目當中少幾分。
顧總一上來就是大家族裏兄長的做派。
“你小子都這種情況了,也不和家人通知一聲,是打算在外麵死了再讓警察局和家裏報備嗎?”
顧寅卻沒有退讓,與之互嗆道,“死了也挺好,用不著見你這張嘴臉了。”
“你把話說清楚,你以為我特想你才放下手中的工作來見你的嗎,還不是有些人年過三十,卻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顧彬完全不再照顧傷員的情況。
顧寅依舊是滿臉的毫不在乎,他眼尾的餘光落在顏暮那女人的周身,很顯然,女人並不隻是單純在等他。
“顏小姐,你難道不該和我解釋一下今天的情況,為什麽把一群不相幹的人全部喊過來?”顧寅饒有興致道。
但顧彬完全理解成了另外一種興師問罪的意思,對自己弟弟不客氣道,“你別為難人家。”
程影月也趕緊跳出來維護她的閨蜜顏暮,“是啊,暮暮是好心,才特意轉告我的,是我吵著要過來看你的傷勢,你哥哥他人在公司也放心不下……”
“誰放心不下?”顧彬暗自不爽,立馬矢口否認自己太太說出來的話,“以後他在外麵是死是活,都跟我顧彬無關。”
顧寅的臉上卻並非麵如死灰,而是輕笑起來,他笑得散漫,過分清正的臉在這爛漫的笑中磨平了之前給人的疏離感,恍如鄰居家的沒什麽心眼的大哥哥。
“那你們一家人彼此也有了照應,我就先行離開了。”
顏暮嫣然一笑。
卻在走出那病房門之前,被顧寅喊住,“不是答應我的同事要照顧我?”
如果不是他為人的清正,這麽多年來的不近女色,說出這話的時候很難不令人往那方麵細想,這個念頭在顧彬和他太太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他們夫婦倆一前一後地否認掉這種可能。
顧彬提議,“你要是真需要人照顧,我叫老家的保姆來,你不喜歡,我就給你請個護工。”
程影月挽了耳邊碎發,貼在他老公身邊附和道,“是啊是啊,暮暮本來就是來做身體檢查的,你反而讓我們暮暮來照顧你,這像什麽話?”
顏暮配合,掃了一眼江詩丹頓的方形表盤,“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言罷,她本來想要離開,但顧寅單人房間的視角好巧不巧正對準著九層的空中花園,她臨走前多望了一眼,僅僅是這一眼,花園靠近玻璃欄杆的兩個男人就露出了麵孔。
一位是沈光耀,另一位則是賠著笑臉的何醫生。
看樣子,他們看似達成了什麽,而何醫生也已經將功贖罪了,不然,沈光耀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又怎麽可能寬容大度地不計前嫌,甚至和他抽同一盒的煙。
而自己被安排多觀察那麽些天,也就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