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天
“那就多謝何醫生的照顧了。”
顏暮笑時如清朗的月光, 柔和端莊,卻又不失原本五官的神韻。
沈光耀愣神地站在門外,比起自己被黎柯文冒然領功的憤怒, 他更不喜此時兒子沈玨同病相憐般同情的眼神, 事不宜遲道,“走。”
“爸?”沈玨困惑不解。
他的父親沈光耀如法國高盧雄雞,十分好鬥, 難得會有這種撲騰幾下翅膀又離開的慘敗。
沈玨也不知怎麽的就問起,“您真的不打算和媽媽見一麵了嗎?”
沈光耀放空的目光永遠在掠奪著外麵的風光,卻不關注身邊的人,他身上難得又這樣的自覺,“她並不需要我。”
沈玨本來也是打算讓他媽媽把他的撫養權從沈光耀那邊收回的, 他自始至終也就沒有真心挽回父母這段婚姻的意圖, 這會兒就算難得一見發現了沈光耀的種種消沉, 而他也清楚地知道, 沈光耀最討厭的就是兒子的哀憐和同情。
他作為兒子,自以為也沒有愚昧到做為他前線搭橋的蠢事。
所以在沈光耀提出“離開”的想法後,沈玨不過遲疑困惑了片刻,很快他又緊隨沈光耀一起離開。
……
結果到了醫院門口,沈光耀直接把他送上了車,一把摔上車門,他寬大而又青筋凸起的雙手撐在車窗上,目光冷淡地叮囑司機道,“用不著繞道,走高架橋, 直接送他回家。”
在此之後,沈光耀卻沒有如同沈玨設想的一樣陪同自己上車。
沈玨納悶, “爸,你不是說你不去見媽媽了嗎?”
怎麽還有這操作,他也沒多想在媽媽麵前表現,但要是就連沈光耀這任忙碌的前夫也在,而放暑假的兒子卻不在,這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
“爸,我年紀輕,人也機靈,要不還是我留下來吧,”沈玨笨拙地重新拉開車門,與沈光耀吐露道,“而且,那幾個叔叔大概率也不會為難我。”
這話的潛台詞顯而易見——
你留在這裏容易引發矛盾,可我畢竟是顏暮的親生兒子,所以那群叔叔不看我的麵子,也怕得罪我親媽,我才不會被罵。
可你就不一樣了。
你是前夫,你天生就不應該站在這裏,引發誤會也就罷了,最怕的是惹人心煩。
沈玨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走心,他並不知道他身上有著巨大的天賦,就比如說知道他的老父親哪裏痛他就往那裏戳。
沈光耀臉上幾乎已經血色全無,冷酷無情地直接車門朝裏推,直接對司機命令道,“帶他回去。”
他獨自踱步回來。
醫院的庭院景觀不能讓他和病人一樣重新燃起對生活的憧憬,但放不下的他最終仍然無法說服自己離開。
而醫院的長椅也是沒有溫度的。
來到醫院門診大廳身後的一處休息區域裏,男人半垂著眼眸,坐在無人之地。醫院高層出動的領導們麵麵相覷,誰也沒有勇氣繼續和沈總攀談兩句。
之前的事情,畢竟是院方中途變卦,何醫生的確在這裏等過沈總,可惜沈總來遲了。
這被旁人請走不也是很正常的事?
沈光耀就那樣靜靜地坐在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而他連夜安排的會議組專家相繼在夜色裏來到嘉禾國際,沈光耀對照著電腦上顯示的ct和加強版的cta,指著那些隱約模糊的細節一一詢問。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沈光耀這麽重視了。
哪怕是他備戰了三年的商業項目,他也沒有殫精竭慮到這種程度。
“冠動脈沒有硬化性斑塊吧?”
“這個心率波動是不是幅度有點大,需要盡早地射頻消融麽?”
“你們最好的設備用上了嗎,確定她沒有問題了嗎?”
午夜十二點那會,沈光耀終於問完他這張ct當中的所有細節,這會兒他已經屬於強撐起精神。然而就在他扶額之際,半閉起了雙眼,想起他們在那樁婚禮上的承諾,“我要照顧你一輩子。”
強大的睡意再度席卷而來。
恍惚之中,沈光耀的腦海裏靜靜浮現出那時的畫麵來,哪怕穿著千把塊仿製大牌的白色婚紗也擋不住她聖潔的臉,她就站在鮮花深處同他微笑著說,“我信你。”
……
顏暮這會兒可沒有功夫和某人一樣做夢。
在和何醫生交談片刻過後,顏暮就像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目前為止,她的心髒沒有出現太大的紕漏,供血功能和各方麵的情況在同齡段還算得上年輕。等她終於心神寧靜下來,順手接過黎柯文親手遞來的文書報告。
上麵卻不失什麽她所以為的商業企劃,而密密麻麻寫著一係列不動產的轉贈條款。
“地皮?”
而那幾塊地皮,如果不出意外,本就是黎城經開區最炙手可熱的那幾塊,目前開發商們都快擠破腦袋了,也不知道初來乍到的黎柯文是怎麽搞到手裏的。
“慶祝你有驚無險,脫離苦海,”黎柯文笑意愈濃,毫不吝嗇道,“一份小心意而已。”
這文件袋突然之間變得沉甸甸的。
“我不能收,”顏暮擺手,又將這文件夾重新裝好,原封不動地給推了回去,“你應該清楚,我拒絕你並不是因為刻意維持著我的清高,而是無功不受祿的規矩。”
黎柯文儒雅隨和的臉上苦笑了一聲,“難道……顏暮你就不能偶爾為了別人打破一下自己的原則?”
“我在那樁失敗的婚姻當中打破過無數次。”顏暮低喃,她這時候直白地說出來,卻完全沒有賣慘的意思,就連聽眾也能感受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來自信明媚的坦**。
“抱歉,讓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
“但有件事我不得不坦白,”黎柯文的確存了別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一點他不屑於否認,但這並不代表他天生底層出身,就不想當個正人君子,他提及了之前一直賴在門外的另一位不該出現的男人,那個如幽靈般晃動的影子一滯在他眼皮子底下揮之不散,“我剛剛在門外我見過沈光耀了,他來得其實比我更早,而且何醫生願意親自問診也有他的關係在。”
顏暮麵上絲毫看不出介意來,她隨口答道,“好,那也很感謝你。”
黎柯文輕喚了一聲,“顏暮。”
“如果是他請來的話,你會和他說一聲‘謝謝’嗎?”黎柯文內心深處有個更為真實的聲音提醒著自己,或許,你們是原配夫妻,本來是一條船上的,是不是就不會是一聲客氣的道謝了。
這一刻,他多麽渴求自己能夠成為沈光耀,至少,他做這些事可以是理所當然的。
她神色未動,頓了頓,“不會。”
到底是在她心中和那位前夫更親近些吧。
然而,顏暮隨後的一番話直接挑明,“我會當作這一切沒發生過,至於他出於好心來醫院關心我的近況,或是隔天和別的美女開房登上熱搜,都和我沒關係。”
夜裏的微風吹拂過醫院的淺色窗簾,也拂動過她的秀發,窗外又下了一點夜雨,微微有山雨欲來的勢態。
而她在這風雨飄搖當中,目光堅定不移地講。
顏暮也不明白黎柯文問這些的用心,就連他那些地皮作為禮物,也有幾分過頭了,她是結過婚的過來人,也沒有必要在男女關係上有太多的避諱,在她看來,黎柯文是未來很好的商業合作夥伴——
他講誠信,守規矩,真有事還可以當麵表達他們彼此的不痛快。
於是她一笑而過,“黎柯文,你今天出手也未免太闊綽了吧?”
黎柯文也挪揄起了她離婚後分配到的數額,“對於富婆顏暮來說,這點就是小意思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笑著,黎柯文挑選著一籃楊梅,撿出裏麵最紫最大的那幾顆,清洗過後送到了顏暮的枕邊。他已經很多年不做這些小弟才幹的活了,可也不知道為什麽,從見她的第一麵起,他就順理成章替自己攬過這些活計。
而從那邊專家組會議結束以後回來的沈光耀再度站在門外,望著裏頭男女的談笑風生,他扶著牆,才勉強維持住他挺拔的站姿。
-
夜深人靜。
電影院夜裏的最後一場落幕了,林微微和蒲予暉偶在路燈下,他們既是同學,又更甚是朋友,兩人都感覺到有那麽一點點突破友誼的界限,但是年少的他們誰也沒有說破。
沒有擁抱,沒有牽手,僅僅是一個含蓄又舍不得分別的眼神,早已說明了一切。
他們在一棵銀杏樹下約定好下一次見麵。
林微微正悄悄地潛入林宅。
但是,黑燈瞎火中,神出鬼沒的林易渚卻突然在林微微進門那一刻,瞬間打開了家中客廳所有的燈。可能是林易渚常年在外的緣故,所以他這一開燈,連帶著富麗堂皇的客廳角落裏金色的如小探頭一樣轉動的燈也一並亮起,這遠射的燈光格外刺眼。
他本人卻不以為意。
林易渚整個人後仰,幾近躺在沙發上,“和你的小男朋友出去玩了?”
“沒……沒有。”林微微手忙腳亂地換好了鞋,在她的記憶裏林易渚鮮少和別人家爸爸一樣關心女兒,難得一次的刻意等候,恰巧撞上了她和蒲予暉的約會。
“就算有也無妨,”林易渚滿臉不在乎,他在一當然隻有一件事,“你今天見過你的顏姨了?她怎麽樣,有沒有和你談到我?有沒有因為這陣子看不見我而分外想念……”
林微微總覺得自己的父親過分的自信,人家顏姨有自己的生活,在三亞也是開酒店建商業文化中心,幹嘛非要沒事想著他?
“顏姨她剛做完檢查,還在休息。”
可能是因為她製止的預期和態度還不夠直接和明顯,他爸卻陷入了虛無縹緲地美夢當中,又自言自語地嘀咕道,“你跟她說了沒,我是因為今天臨時工地上有點破事,你的幾位叔公和工人們起了衝突,他們沒能耐自己解決不了還想對我又頤指氣使,我沒辦法抽身,才讓人先送……”
林微微不得不駁了她爸的麵子,“爸,顏姨今天壓根兒沒有提起你。”
“也是,她不大好意思和你這晚輩說這些的。”
林微微無語問天,再聽下去,她都快覺得他的說法合情合理了……要是自己真不認識顏姨,不曾窺探過她豐富的內心,長期在她爸的耳聞目染下,用不了半年,她或許就要誤以為顏暮真要踏入自己的家門,來這個家當女主人了。
而現在,她隻會把這當作無稽之談。
父親,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麵露愁容的呢,貌似是從看見她手中的這一束玫瑰花開始的。
很快,林微微有了個不大確定的猜想,當然也就隻是猜想而已,“爸,這束花是我朋友給我的,但是他已經說清楚是顏姨交到他手上,安排他送給我的,而且他說他沒有花錢……”
林微微話鋒一轉,“這花該不會是爸爸你差人送給顏暮阿姨的吧?”
林微微的腦子轉彎極快,這次也不例外。
可當林易渚在女兒麵前真看見顏暮退回來的花時,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了,“這不是我的花。”
林易渚指著那一抹豔麗的紅,“我的眼光可沒有那麽俗。”
慵懶恣意的男人一改往日的懶散,直接從柔軟的沙發上一躍而起,拿著手中遊戲的平板,頭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間走,說是,“你爸我要去休息了。”
綺麗的玫瑰在深夜的客廳裏暗自浮動著香氣,時刻提醒著林易渚自欺欺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