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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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江城這群警察商議並且鎖定具體需要安排的房間以後, 顏暮並沒有盤問太多有關案件的細節,道了聲“辛苦”,便準備先行離開, 而她離開大堂前夕望著這一行人, 也不管情願不情願,在顧寅的帶領下,基本上都也已經準備到位, 開始進入各自的分工角色,等待入網的犯罪分子。

顏暮見他們準備就緒,更不願多作打擾,省得打草驚蛇。

她沿著觀光電梯一路向上,回到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

“媽。”

一聲呼喚, 又將顏暮拉回了過往昏暗的生活當中。

今天的她異常清醒和理智地麵對這一聲不輕不重的稱呼, 既沒有因此特意給自己安上為人母的職責, 也完全避開了母性光環的束縛。

她風輕雲淡地回眸。

隻見沈玨捏著一袋黑褐色的中藥, 原先在她的門前吊兒郎當地來回晃悠,直至注意到她本人的開門動作,他突然站得一動不動起來,背脊也愈發僵直,眼神裏充斥著不確信道,“是你給我送去的?”

“對,我讓人給了配了幾副中藥。”顏暮的一隻手搭在門把上,言盡於此。

她這個當母親的自然知曉沈玨生平最厭惡這些苦澀不堪的中藥藥湯,也沒指望他一口氣喝下去。在沈玨小的時候她得連哄帶騙,才能讓他勉強喝下一半;但等到沈玨逐漸長大成人了, 以前那一套也就行不通了,他任性妄為, 當然可以在一副中藥麵前百般推辭、萬般不情願。

此時,顏暮手中的房卡順勢滑落在電子鎖上,發出輕快的“滴”的一聲,她的房門瞬間打開了。

她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她的兒子會緊隨其後。

沈玨甚至無望地卡在門縫裏,拚命地想要擠進半個身子來。

“這是有什麽事嗎?”

顏暮留足了空間,讓沈玨免於被酒店的房門擠扁,然而卻也隻是留了微不足道、僅僅能夠使人容身的門縫,並沒有任何要接待她兒子沈玨的意思。

她始終認為她已經仁至義盡了,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當下,她並沒有對沈玨做過任何不好的事。

沈玨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在母親顏暮那裏的並不受歡迎——

母親並沒有敞亮地拉開這扇門,也沒有邀請他進去做客的意思。

沈玨思想想後了良久,可能是肚子裏本來也沒有墨水,折騰了老久也沒憋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他最後也是頭皮發麻地卡在門縫裏說,“謝謝。”

“如果你隻是為了來道了謝,我想我已經接受了。如果你實在沒有喝下去的興趣,也可以扔在自己房間的垃圾桶裏,”顏暮真不明白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在想什麽,而對於沈玨從始至終她都不再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我想我還有事要忙。”

顏暮自認為她吐字清楚,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眼都能明明白白地讓人分辨其真實含義來。

可是,沈玨就跟個完全聽不懂似的,並沒有意識到這是她以委婉的方式勸他離開,更沒有回頭要走的想法,而是眼底莫名煥發著一陣躍躍欲試的光亮——

在這深夜漆黑一片的夜色當中,也怪令人匪夷所思的。

那陣光亮裏有固執,有下定決心後的破釜沉舟,也有少年從未有過的炙熱,搞得顏暮也不知所措,根本無法判斷沈玨此行的真實目的是什麽。

如果是在意自己和沈光耀要離婚的這件事,那沈玨早就在第一時間得知他倆分道揚鑣的時候早該鬧上天了。

可他並不在乎。

然後,就在顏暮詫異的目光中,沈玨將他手中提著的一整袋中藥一飲而盡,伴隨著他肚子的“咕嚕咕嚕”聲,中藥透明袋子裏的藥湯已經見底,到最後就連些所剩無幾的藥渣渣也被沈玨喝個精光。

不是,以前也沒有見他喝藥這麽積極啊。

而且,就是他本人真的對喝中藥感興趣,也用不著大老遠的跑到她這個關係冷淡的老母親身邊來喝吧?

“我喝完了。”他抓起那喝剩了的藥袋子,臉上掛在一抹求表情的驕傲神色。

顏暮始終無法理解,但她選擇尊重和祝福,隻不過她千篇一律的祝福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的沈玨自己已經無法忍受這種程度的苦澀,差點當著她的麵兒吐出膽汁來,一手扶在在門把手上,又咳了好幾聲,不過是一路強撐著,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你吃點甜的吧。”

顏暮也隨後抓起酒店果盤裏無人問津的糖果,朝著進去也不成、出來也不是的沈玨上身扔了過去。

可就算是今天根本沒走心入施舍一般的糖果,落在沈玨的眼底,也突然轉變成了至高無上的獎勵。

他一顆又一顆地撿起。

隻可惜,母親並不打算繼續留他,隻是在合上那一道門前說了聲,“你要是喜歡這幾味中藥,我可以找人天天給你安排。”

……

夜晚,顏暮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些好奇顧寅的案件時如何推進的。

他們會遇到什麽驚險麽,抑或是惹上什麽了不得的大麻煩,她知道峰回路轉,事情最終又在他的帶領下歸於“有驚無險”。

然而,顧寅的故事卻完全沒有她所想象的曲折。

對方在兩個小時之內就明確告之,“已經捕獲犯罪分子了,現在正在送完三亞當地的警局。”

“好。”

顧寅坐在飛馳電掣的吉普車的後排,一邊給犯人熟稔地套上銀色手銬,一邊和始終不冷不熱卻出手相助的女人通了個話。

前排坐著的正好發言的他小弟卻被他捂住了嘴。

同行的人徹底噤了聲。

而原本就在顧寅身邊呆如木雞、心如死灰的犯人更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冒險掙脫,更不敢打擾這位警官的雅興。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顧寅沉聲道。

他望向漫無邊際的海岸線,海潮停止了夜晚的湧動,一次又一次寂靜而又柔和地迫近,仿佛是特意控製了力道的深淺,才不至於拍疼了岸邊柔軟的沙。

他難得想要和另一個人分享一場平平無奇的抓捕經曆。

可她並沒有一句有關案情的追問,她置身事外,對無關緊要的事全然不在乎,案件結束,她隻剩下這麽一句,“那房錢的話,你這邊是怎麽付款,現金,微信還是PayPal……”

看來女人也不是對所有的事不感興趣,比如說對他之前提及的房費倒是很感興趣。

“我們送完犯人還得回來住,”顧寅在付款這件事上並不如在其他時候爽快,他提議道,“等離開的時候再給顏小姐支付,你覺得怎麽樣?”

“我也不是要催的意思。”

女人嘴上為此撇清關係,但實際上大大方方**她愛財的本性,話裏話外都不屑於遮掩。

“當然,”顧寅屏氣凝神道,“我在想有沒有機會等我回來請顏小姐喝一杯,也算是表達一下我個人的感激。”

對方猶豫了片刻,“如果顧隊和你的朋友們能直接支付掉今晚你們理應給付的費用,也就是這半個樓層的租金的話,我想我樂意至極。”

前麵的女警差點直接驚掉下巴。

顧寅的電話掛斷後,她第一反應就是,“顧隊,你這千年冰山也會對女人感興趣?”

他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弟卻立馬反駁,他從來不認為顧寅會和任何女人扯上關聯,哪怕對方是風情萬種的度假村酒店的美女老板,他忿忿不平地回懟道,“我覺得這次的酒店費我們支隊估計也根本報不了銷,我們顧隊應該是為了替咱幾個省錢,才說要去酒吧出賣男色的。”

他還連連歎息,“我們顧隊做的犧牲可不少,就是不知道人家度假村大老板吃不吃這一套了?”

女警官一邊開車,一邊對著身旁三年來兢兢業業卻從不開竅的老同事嗤之以鼻。

她覺得,以顧隊在江城的家世而言,就算包了一整家酒店,也不在話下。

她是不知道她的好同事怎麽得出“顧隊出賣男色”的結論來著,而且叨叨絮絮說個沒完沒了。

但是顧寅本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否認,而是目光遊離在外麵海邊的路燈上,露出在這夜晚並不大真切卻又心曠神怡的笑容來。

那縮成一團的犯人見到這一抹明晃晃的笑容以後,總覺得這就是電視劇裏演的“笑裏藏刀”,更是心驚肉跳,以為這位警官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這個盜竊犯,愈發膽怯起來,恨不得立馬把自己的犯罪過程交代個清清楚楚。

……

他們的約定在一家清吧外,沿線一路就可以看見這裏山海得天獨厚的景色,哪怕在寂靜的夜色當中,大海依然展示著它壯闊的美感。

臨近午夜十二點,路邊還有不少人叫賣著洋桔梗。

賣花的隊伍中,就屬臨街小女孩手中的白色的桔梗開得最繁盛,仿佛每一朵都經過了她的精挑細選,又或者是少女臉上的白淨與之相稱,所以格外惹眼些。

顏暮之時不經意地一瞥。

這個時候顧寅突然站在了她的身後,“喝一杯?”

“都行。”

等到顏暮來道請把裏麵,聽著那一首古樸的民謠的時候,身後的男人突然像是走散了,沒過多久,男人青筋暴起的手掌當中抓著一把她匆匆掃過一眼的桔梗,但可能是因為他本人欠缺經驗,所以連捧起花這個動作都無法順理成章地做出來。

雪白的桔梗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就像是他探案在現場掌握的不可多得的如山鐵證。

他清正的臉實在和柔美的花朵太過違和。

但是比起對這束花的興趣,顏暮不得不承認,她對顧寅是否刻意隱藏著他的害羞而更感興趣。

總不至於是年過三十,還沒有給別的女人送過花吧,所以連送花的這一簡單粗暴的動作也變得合理起來。

顧寅並沒有當麵給她,甚至沒有提及有關花的事。

他手臂打直,繞開顏暮,把花扔在顏暮另一側的高腳凳上,然後又端坐在顏暮的另一側,晃動起他麵前的朗姆酒杯來。

玻璃杯中央的冰球不斷地消融,他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給人送過花?”怎麽連句殷勤的話也不會說。

他避而不答,“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在外賣花挺不容易的。”

“顧隊這是在接濟路邊賣花的姑娘,”顏暮偏偏饒有興致地問,“不是為了表達對我的感激之情?”

顧寅笑而不語。

老道的警察臉上像是因為這酒精而添了一絲紅意,“你明知故問。”

“或許我可以教教你,你應該和下一個送花的對象說,雖然這是最俗氣的東西,但是我想要把它送給世界上最不俗氣的人。”

他飄忽不定的黑眸突然環繞上了她的眼睛,他幹脆利落地放下酒杯,“那你聽過多少次這樣無聊的話?”

顏暮極其坦誠:“從未。”

沈光耀的霸道讓任何大學時代追求她的人望而卻步。

他們又那麽早步入婚姻的殿堂,以至於在想到這些土味情話的時候,顏暮覺得自己的生活和這些並不沾邊。

但對於別人之間這點世俗的熱烈的愛意,她喜聞樂見。

講真,她和這位顧警官相處起來倒也十分好玩,顧隊實屬學習不來這樣的話,無奈之下,寧願主動提起“房費”的事來。

周圍的人突然對他們指指點點。

“不是吧,天底下還有男人讓女人付房錢的?”

“總不會真的有男人要AA酒店費吧?”

顯然,這位顧警官對他的犯人手到擒來,可是對於這些八卦猜測卻束手無策,可他見顏暮愉悅又滿不在乎的臉,似乎完全沒有為他開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