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天

江城。

這是蒲予暉有生以來第一次提前交房租, 他繞開堆滿快遞以及有個老爺爺獨居在這裏的大車庫,見到正在小區居委會邊上正在打麻將的麗景爸爸。

一切得益於新款麵包的銷量,更歸功於老板……和介紹這份工作的顏姨。

少年謹慎地伸手遞出了一個裝滿三個月房租的信封。

麗景她爸爸也沒功夫數一數信封裏的小錢, 直接甩在了手邊, 嘴裏叼了個煙道,“看來你小子還有點東西啊。”

既然已經交完房租,房東也收到了, 蒲予暉便打算一往直前地轉頭就走。

“喲,完全不把你未來老丈人看在眼底呢,”他說話時**嘴皮子的時候連帶著嘴角上方的一顆黑痣也鼓動起來,嘴巴還沾染著陣陣油光,“要不是麗景每每幫你們說話, 你以為你和這個老太婆能抑製安然無恙住到今天嗎?”

隱忍如蒲予暉, 在上大學之前他依舊並不打算發聲。

然而, 麗景突然從麻將館的後麵鑽過門簾, 探出了半張腦袋,眼睛眨得活靈活現,她嘟囔道,“爸,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和予暉哥哥的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就我女兒想要拿下的人,難道不就是勾勾小手指的事情?”徐梅海說起來毫不羞愧,他一邊搓著掉色的麻將,一邊喝著滿是浮沫的茶水。

蒲予暉覺得既然他們父女都在,那也就有必要解釋清楚了。

可是他還沒有走近徐麗景的爸爸, 徐麗景依然是要拉扯自己離開的意思了,“你以後付房租用不著這麽著急的, 反正我爸這人也是拿來給我當零花的。要是有難處的話,不給也沒事啦。”

徐麗景伸手夠著了桌上的信封,她爸壓根兒也沒攔著,默認了將這拿給女兒當零花錢。

她順手又過來想要還給蒲予暉。

蒲予暉清冷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冷漠,他要求,“放回去。”

蒲予暉這天的感覺也很怪異,可能是之前麗景通過朋友騷.擾林微微的事近在眼前,他心中的偏向已經不能更明顯了。眼前的麗景已經完全不是那個曾經需要他關照長大的小女孩了,她穿著過分成熟的粉色露臍裝,下麵則是一條低腰的黑色牛仔褲。

他無意去管她的穿衣自由,卻任由腦海中的刻板印象作祟。

麗景一時無法接受道,“予暉哥哥,你以前不是這麽對我的。”

蒲予暉無法徹底忘記她之前做過的事,也不想再作重複的說明,他隻身朝空曠處走去,走入屬於他獨立的世界,也不願意繼續和徐麗景呆在一處。

“還是為了林微微那個賤人?”徐麗景想到就一肚子氣,她憋了許久,永遠也忘不了學校對自己的處分,“你知不知道她害我連書都沒辦法讀下去了?”

“她跑去我們學校舉報我——”麗景眼底的那一抹戾氣無法輕易消散,到最後她卻選擇了妥協,冷靜下來同他講,“不過我本來也沒有什麽繼續念書的想法。”

“我被星探選中了,我之後要去當練習生。”

徐麗景說起這些的時候整個人起初還是氣得咬牙,她回憶起自己因為林微微惹上的大麻煩,可不是父親這點當房東的小錢可以補救的。

她鼓足最後的勇氣和蒲予暉說,“予暉哥哥,你聽見了嗎,我以後能賺很多很多的錢,或許我能支付你的學費和奶奶的養老錢……”

“抱歉,我不需要。”

蒲予暉的嚴詞拒絕令徐麗景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幾乎破滅了。

而他眼底微微流露的嫌惡就是最好的說明,她一直以來都知道蒲予暉看不上她的爸爸,沒想到有一天他連自己都看不上了。

“那你不要後悔。”

少女站在離他不遠處的車庫斜坡的高地上,信誓旦旦道。

她眼底的那種空洞的執著突然在一夜之間徹底幻滅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不仁的色彩。

“那位大小姐,還有那個中年闊太太是她媽嗎吧,”徐麗景張口汙蔑道,“像她們那種人你是從來就不知道她們有多市儈,也許今天施舍一個包子給你,明天就會像趕走一條惡狗一樣驅趕你……”

蒲予暉覺得已經沒有什麽好多作交談的了,他甚至在想等房租到期了,他立馬和奶奶去裏學校更近的地方租個兩室一廳,不願意繼續窩在這裏了。

他眉頭緊促,抬眸道了聲,“你夠了,別這麽說微微還有……顏姨。”

徐麗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質問道,“蒲予暉,你為什麽要幫著他們這群人說話,按理說明明是我對你付出得最多,可你還沒有長大成人呢,也沒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有所作為呢,你怎麽忍心這麽對我的?”

這個時候的蒲予暉雖說經受了一些年少風雨,但到底也沒經曆過反目成仇。

他不知道在徐麗景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隻能以他的方式留下這麽一句,“麗景,想要成名的這條路並不好走,我希望你一路順風。”

“可你不陪在我身邊,我怎麽會好?”

對於徐麗景而言,哪怕隻是一句簡單的祝福,也足以令她內心滋生出無限的貪戀來,甚至於那些無數個夜晚重複的念頭在此刻死灰複燃起來。

“我會成為大明星的,也不會走歪路,”徐麗景看穿了少年蒲予暉嚴重的猶豫和自責,她立馬道,“之前的事我想我應該和微微說聲‘抱歉’的。”

“不過,我想我也已經受夠了懲罰。”

徐麗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楚楚可憐又無辜,她了解了蒲予暉吃軟不吃硬這一套以後,就決心不在口頭上惡毒地詛咒林微微和她的家人。

她一路跟在蒲予暉的身後,不自覺地陪同他爬了最後一個坡。

上最後一個台階的時候,她本來並沒有別的心思的,可在這城中村出現在一張格格不入卻又過分清純動人的臉的時候,她立馬拉拽著蒲予暉回頭了。

“予暉哥哥,我下個月要走了,可不可以抱你一次?”

徐麗景半個身子已經傾斜下來,發絲如瀑布般已經提前一步抵觸了男孩的肩膀,“這隻是個擁抱,我沒有別的意思。”

蒲予暉本能地往後撤,可是徐麗景還是還是憑借著慣性輕易靠在了他身上。徐麗景玩得很瘋,就像是在賭一把,如果自己沒有勉強接住徐麗景,那麽接下來徐麗景很有可能從這麽高的台階徹底摔下去——

這對於一個女孩字尤其是即將涉足娛樂圈的女孩子而言,是極其危險的。

徐麗景賭對了,她就知道她的予暉哥哥不會對她不管不顧,她要是這樣摔下來可不得破相啊,她順勢倒在了他清瘦卻堅實的肩膀上。

耳旁是一句如春風拂麵的叮嚀。

“你站穩了。”

徐麗景眼見自己得逞,也就臉上佯裝不好意思地要離開了。

林微微從那邊正麵走過來,手裏拿著的是蒲予暉的筆記,臉上卻依舊掛著一抹笑,“站不穩多半也和骨質結構也有關係,同學你有空的話,記得去醫院做個檢查哦。”

徐麗景終於憤憤不平地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蒲予暉正想要解釋什麽,卻聽見林微微略微不快道,“蒲予暉,你蠻享受別人的投懷送抱的呢。”

“我沒有。”

蒲予暉也是頭一次這麽著急忙慌地解釋著。

-

顏暮本來對於小說男女主的事並沒有直觀了解過,隻是那書中匆匆一筆的少年情深,誰也不會細想這一段路上的坎坷。顏暮當時想他們在校園時礙於一些社會因素,沒能立馬走到一起。

直到多年後的頂峰相見,彼此才確定心意。

可這邊林微微的哭聲應說明了一切。

女主沒有少受委屈,畢竟這是男頻文,所以發生在男主蒲予暉身上一些不可言說但被人人愛慕的事,並不少見。顏暮很難完全以過來人的姿態和林微微若無其事地說這些——

畢竟,這些事情不僅會在當下發生,也或許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重複上演。也就是說,如果林微微沒有相當強大的內心,那他們的故事隨時有可能會戛然而止。

此時,林微微再也難以抑製心中的苦悶,“他們抱了,都抱在一起了,他完全可以一把推開徐麗景的,可是他沒有。”

她的確是想要在男女主麵前當一個合格並且值得信賴的長輩的,但是你說要讓她摻和進別人的感情世界裏,這多半又有些不合適。

會議還沒有徹底結束的時候,顏暮無法忽視林微微尋求幫助的電話,她走出了冷餐會的禮堂,一人獨自去了假山那頭。

終於,她在林微微第三輪的哭聲淹沒的時候,她忍無可忍,對明明就很心軟的大男孩蒲予暉迫不及待地指責道,“這什麽人啊?腦子好天賦高就可以這麽自以為是了嗎?有這麽對待你的心意的嗎?和別的女人摟抱在一起,他莫不是瘋了吧?”

而此時,沈光耀恰巧經過——

他難以相信剛剛雲淡風輕的顏暮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毫不客氣地對著電話另一端的朋友如此評價自己。

但是,他真沒有和其他女人有過半點曖昧不堪。

……

顏暮自以為光是聆聽是沒有用的,有的時候你必須陪著你的姐妹你的朋友……甚至是你的晚輩一起同仇敵愾。想必她這一波罵罵咧咧足以使林微微心情平複起來,甚至有些心疼被罵這麽慘的蒲予暉。

掛斷電話之前,林微微還特意叮囑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顏姨你不要改變對他的看法,之後要是有什麽好的兼職還是要安排給蒲予暉的。”

顏暮差點直接笑出了聲,小孩子有些心思是沒有辦法徹底隱藏的。

她也算是對年輕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完全看破了,和成年人當中某部分的群體沒兩樣,她不得不配合著今天情緒比較down卻又放不下那人的林微微道,“好。”

這邊總算是安撫完年輕的小姑娘,然而一抬頭那之前就說和她回去辦理手續的沈光耀竟堵在自己的身前。

他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好像是存在著什麽天大的誤會。

沈光耀起初圍繞在她的身邊,一味地保持著沉默不發,顏暮轉頭離開,他又亦步亦趨地跟上,真要讓他說什麽的時候他反而躊躇起來。

這時候,黎柯文正好也結束了他個人的提問環節,與熟人寒暄片刻,便跑來中式庭院來找顏暮。

就見到了眼前這一幕。

顏暮快步流星,而沈光耀步步緊隨,沈光耀的眼神和心態完全和上台時不同,就連在談判現場也沒有見到過他如此焦灼的時刻。

他要是看不穿沈光耀身上那點男人的心思的話,那他都不能算個男人。

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

他有心替顏暮出麵解決,畢竟,在他看來,顏暮這樣的人不該被束縛在並不快樂的婚姻關係當中,當然,他願意和沈光耀站在對立麵,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承認,他不過是個混混出身,從來沒有機會接觸顏暮一流的女人,哪怕是幾個大學生,大多也是奔著他的錢來的。

這些年他一直寧可一個人單調地過活,也不願意勉為其難地接受那些女人的溫柔小意。

他總覺得她們的溫柔裏隱藏著更大的陰謀,而他時刻提防著,從未想過有一刻,會有一個人恰到好處地同他開玩笑,並且她在明麵的上就說出來自己想要得到的利益。

她好像天生就站在光亮之下,完全不需要刻意隱藏任何陰暗的想法。

這在成年人身上,是很難看見的。

“沈總。”

沈光耀冷臉回絕,“我們這裏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插嘴。”

隻有顏暮一次又一次從中調解,“你剛剛不是在開會的時候就問要不要給他一個私下交流的機會麽,我想沈總既然出現在這裏,一定有他的用意,我洗耳恭聽就是了。”

黎柯文旋即又笑了起來,看上去是給足了沈光這種人顏麵,但實際上誰能不從這樣冷淡的話語當中聽出兩人降至冰點的關係。

或許說,是顏暮一個叫人放心的眼神,黎柯文當然也願意做出讓步,先行離開,走之前,他故意挪揄道,“沈總,不是也快恢複單身了麽,有空晚上可以到我那裏來喝盞茶。”

沈光耀不予理會。

……

顏暮替他清了場,還得主動提問。顏暮這時候才想起,曾經在他們關係當中的每一步都是在他的暗示下她主動的,想到這一點這個男人真夠無語的,他們已入窮途,這時候她還不得不“和顏悅色”地揚起下巴追問,“這會兒四下無人,你可以說了嗎?”

“顏暮,我沒有。”

顏暮不明所以,“你沒有什麽,請問和我有關係嗎?”

沈光耀鬆了鬆領口,這時候顏暮才發覺他那一絲不苟的襯衣上明顯熨燙得不夠得體,出現了許多他胡亂躺下時的折痕,他格外較真地說,“我在外麵沒有別的女人,也從來也沒有摟摟抱抱過,我素來嚴於律己……”

“不然呢?”顏暮完全沒有頭緒,就聽著沈光耀說些不著邊際的玩意兒,“難道你還想趁著離婚前最後一段時間來給我一點顏色看看,那沈光耀你就太不是人了吧。”

對於憑空的解釋,顏暮還是多問了句,“你為什麽突然想說這些?”

“我剛剛是和別人吐槽她喜歡的人,跟你完全沒關係,”顏暮笑得更為勉強了,“拜托了,請我們沈總別自作多情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