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天
“茄子。”
一家三口的溫馨畫麵定格在新安國際的校門前。
畫麵裏父親堅毅, 母親溫柔,孩子也調皮可愛,這家人臉上通通掛著各自的笑, 但僅僅是從走出畫麵片刻之後, 這家人就跟川劇變臉似的,臉上的笑容**然無存。
沈玨壓根兒無法直視在校外形同陌路的父母這會兒在鏡頭前故作恩愛,拍攝結束以後就獨自不知所措地走到了噴泉邊, 一個人神情發呆,幾個平時處得最好的兄弟衝上來,也被他冷冷推開。
盡管父母之間是假的,感情早就不複存在,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在拍攝的那一刻幾乎會附和著笑起來——
根本就不止是配合鏡頭而已。
他貪戀著奢侈的不可多得的親情, 但在這個年齡段的少年又下意識地否認如此酷炫的自己需要家庭的溫暖。
而就在拍攝宣傳的立板前, 他的父母並沒有立馬分道揚鑣。
“滿意了嗎?”
臨走前, 顏暮親自上前去問沈光耀。
沈光耀臉上的愉悅伴隨著拍攝結束一掃而空, 他目光停頓在攝像機記下來的畫麵上,當然他的主要實現圍繞在他和顏暮身上,幾乎略過了他的兒子沈玨,他自嘲,“怎麽,如果我說並不滿意,顏暮你是打算陪同我去照相館再拍上兩套?”
“我沒那樣的閑心雅致,”顏暮與他擦肩而過,而他故意不偏不倚,當在她離開的道路上, 等待著她肆意去撞似的,顏暮小心避開, 言盡於此,“恕不奉陪了。”
男人的腳步緊隨其後,但到了校門口還是不可避免地拉開了一段距離。他急於找到開口的契機,卻又不將他的焦急顯露一隅。
直到她在一輛紅色的法拉利Roma麵前打開了車門。
他習慣以上位者自居,哪怕此刻被擺脫,被留在原地,依然能神色自若地講,“條款我看了,你並不貪心。”
“是啊,你財產增值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我對家庭資產的打理,但我無心和你計較每一筆具體的增值,”顏暮“砰”地一聲拉上車門,手肘撐在車窗上和他說了最後一句,“換句話說,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那麽多的揪扯——”
她不過是想盡快結束這段關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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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暮剛上車,連上車子的藍牙係統,隻是沒想過一接上就趕上顏兮通過大伯母手機輾轉才打來的電話。
早知如此,顏暮壓根兒就不會開這個藍牙。
“有事?”
“堂姐,兮兮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就被你拉黑了,”顏兮口氣嬌嗔,斷斷續續地又翻起了舊賬,與她掰扯道,“那天姐姐不小心指錯地址,兮兮也沒有怪過姐姐哎,倒是姐姐你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生氣了啊。”
“我的傻妹妹啊,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姐姐是故意的啊?”
就在顏兮無語倫次的時候,顏暮幹脆直白到無以複加,“我還以為你的那個電台的朋友已經通通告訴你了呢。”
半個小時前,許棠煙的確和顏兮通過氣,兩人對顏暮最近決然的做法十分不滿,顏兮明麵上沒說破,她始終覺得許棠煙畢竟是外人,姐姐大概率是不喜歡自己帶別人一起去美容院刷她的卡,這才殃及了自己。
至於對待自己,姐姐永遠是溫柔大方的。
“姐姐不喜歡別人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姐姐在意我就好了。”反正都是塑料花姐妹,要是顏兮真能混上顏暮的圈子,她第一個就和許棠煙不來往。
“顏兮,你是不是有點蠢,我今天事情本來就多,還得浪費時間去教育你,”顏暮發覺過往自己施以的好處實在是太多了,乃至於無論什麽人都想往她頭發尖上爬,“至於得罪不得罪大伯母,我也就不在乎了。”
“你稍微長點腦子吧,別人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別跟我說你隻是沒主見。”
顏暮直言,“我覺得很討人厭。”
“還有你多大了,和妹夫結婚十幾年了吧,還對著我撒嬌,我能不能說一下我真實的觀感,我覺得這很惡心啊。”
“別人拉黑你,我勸你就要想清楚一件事,這就代表別人不喜歡你,覺得你躺在列表裏也很礙眼,更何況你經常一天二十四小時對我進行騷擾呢,如果你再敢冒出來,或者去爺爺那裏告個狀,你丈夫的工作明早就沒了。”最後的話已經半是警告,半是威脅了。
麵對最後說話都說得結巴、甚至滿是哭腔的學人精堂妹,顏暮則是幹脆破口道。
“懂了嗎?”
“滾。”
顏暮並不仁慈,前車窗鏡的女人微微蹙眉,眉心也不再恬靜柔美——
但她好像變得更愛自己,更尊重自己的感受了,她關掉藍牙,車子平穩地駛進下一個隧道。
……
最近閱覽的項目企劃案不勝其數,不乏一些創新型公司。
今天還是來軟件孵化園看一下最近聯係的兩家公司,一家是現在市麵上為人熟知的智能手表,另一家則是相對而言比較小眾的新能源電池磷酸鐵鋰的化工企業。
她先是去了第一家人工智能設備那裏,自己親測了他們家設計的健康係列產品。
然而,這些個智能裝備早在其餘大牌廠商就有見識過,顯示的身體數值也不外乎心率,血氧,呼吸頻率……很難令人相信他們這樣的小企業會跟一流的科技企業搶占市場,而產品本身的外觀造型卻和其他的企業有著不小的差距。
顏暮一邊聽著中年老板和他地下幾個員工的匯報ppt,一邊估測著這家公司的員工結構,看上去研發人員倒是不多,老板自家的親戚反而不少。
“李老板,我可能還要觀望一下。”顏暮言簡意賅地挑明。
李老板像是完全聽不懂言外之意,他一個勁地看好自家前景道,“這是當然,沈太太,但您得相信我們的水準……我們會做出取代apple watch的智能手表。”
“老板有野心,是件好事。”
顏暮也願意恭維得遊刃有餘,不過也都是些許場麵話,心底早已pass掉這個項目。
“您能為我們提供大概多少的資金呢,三百萬美金?”中年李老板一麵誌得意滿一邊又誇大其詞道,“我們之前有個天使投資人,美國的商業資本大鱷,給了足足兩百萬美金呢。我想想以沈太太您今天的身價,恐怕隻會多不會少吧。”
“當然,我也希望不要錯過合作的機會,”顏暮動作熟稔地拎起了包,事不宜遲,她客套卻又冷不防提醒道,“但我想我們今天還沒有聊到要投資金額的程度上。”
她轉身離去。
第二家的行業生態也沒有比第一家要好上多少。
具體能耗轉變,她也無法親測,隻能了解一個大概的數額。
這個行業裏麵比亞迪,寧德時代,鹽湖股份等企業已經占據了市場的半壁江山,加之之前有不少的傳統能源企業轉型,也是深耕於這個方向。
很難說這家小工廠式的投入和產出會未來形成怎麽的市場。
壓低成本這一塊恐怕都不大行,眾所周知,江城本來就不是能源產業的聚集地,運輸成本和倉庫租金更是高得嚇人。
不過,這家也有不可多得的優點,這家新能源的老板是專業技術人員出身,以前學化學的,倒也沒有因為顏暮打退堂鼓而嘀咕兩句,隻是一味地說自己要咬牙堅持下去。
現實的殘忍在於,哪怕老板有技術傍身,在時代的洪流中,個人的力量也是微薄的。
這令顏暮感慨,也是象征性地表示願意入股一小部分。
顏暮不單純隻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她也有自己的情懷,這一點她深知自己對標起沈光耀,或許永遠也攫取不了如他一般的高額利潤,但對於顏暮而言,這或許也是她獨立於他另一部分非常重要的原因。
老板並沒有立即接受,盡管缺錢,他也不願意投資人的錢立馬打了水漂,而是表示工廠需要搬遷,“顏小姐,您可以觀察完我們新工廠的工作車間和生產效率以後,再做決定。”
“那好,等您喬遷。”
……
顏暮的投資計劃無奈之下告一段落。
正當她以為這陣子手頭一般不會出現適宜的項目了,畢竟這家已經是她經過層層篩選而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優質企業了,第一家的商業風格很難成功,第二家的前路不明也不知道技術型的老板能不能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子來。
顏暮眼前突然一晃,兩個玩滑板的身影一閃而過,其中前麵一個大男孩拎起滑板直接往前走,頭也不回,下巴隱約流露出的表情卻像是在生著悶氣。
黑色低調的棒球帽的帽沿邊緣被壓得更低了。
後麵穿著白T,紅褲衩看上去熱情似火的男孩子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大不了你回家跟你那姐姐說一聲我們要開的舞蹈工作室唄,拉點家裏人的投資,這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棒球帽不回答,惹惱了在他身後差點從滑板上摔倒的紅褲衩。
“當初說要盤下商場那層樓作場地的人是你,如今資金鏈斷裂說要放棄的也是你!”
麵對紅褲衩三番五次的說教,黑色棒球帽下的男大學生終於予以反擊,他沉聲道,“我沒說要放棄。”
“那你幹嘛對找你親姐這麽抵觸啊?”
“那當然是因為我姐姐她這幾年的日子過得也不盡如意,孩子長大了也總要花錢的,”棒球帽十分窘迫地解釋說明,“我跟你也說過,這次我們要自己想辦法融資。”
紅褲衩再度隻身向前,攔住了棒球帽的去路,破口問,“可你剛剛麵對別的大老板,又是什麽態度啊?”
“他克扣我們員工的福利,這點是我無法接受的……”
“哥們,不是我說,咱們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考慮另外兩個舞蹈老師的福利幹什麽,你要不要這麽固執己見,就不能變得融通一點嗎?”
很顯然,棒球帽並不圓滑世故,他不妥協道,“那要麽幹脆就不接受他的錢!”
“那你覺得,還有三天就要交下一季度的租金了,在這三天裏我們還能拉到新的投資人,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紅褲衩見說服無望,一屁股無力地癱坐在孵化園出口的樓梯上。
“哦,萬一有呢?”
顏暮不經意地闖入這兩個不設防的大男孩之間。
“不信麽?”
顏暮又隨手按動手中的汽車遠程操控鑰匙,將不遠處燈光閃爍的法拉利直觀地展示在兩個大男孩的眼皮子底下。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紅褲衩,他從孵化園的台階上徑自爬了起來,連聲感慨,“不是吧,姐姐你來真的啊?”
他這一聲“姐姐”倒是喊得殷勤。
紅褲衩長得人高馬大,臉是最普通的那種大餅臉,頂著個黑框大眼鏡,然而鏡框如此之大也遮不住他一般的大臉,根本沒有起到想象中的顯瘦效果。
另外一個黑色棒球帽的始終拘謹得說不出話來,硬是拖了許久,直至顏暮打算陪同他們回去看一看舞蹈工作室所在的場地時,他才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姐姐”。
這令紅褲衩十分意外,“臥槽,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從你紀宥口中聽見’姐姐‘兩字呢,上次那個三十歲的小姐姐人不是特別好,對你也熱情,你卻那樣排斥別人……這次該不會是看這位姐姐長得花容月貌,你這小子想要套近乎吧?”
戴頭黑色棒球帽名叫紀宥的男孩一時慌神,露出了清秀而令人驚豔的下半張臉,他用胳膊肘明晃晃地肘擊了一下紅褲衩,紅褲衩總算消停了下來。
顏暮已經三十七了,不大可能再為這樣恭維外貌的話而害羞臉紅了,她直視自己的美貌,不逞多讓道,“謝謝小朋友們對我外貌的認可。”
幾人就這麽默契地出現在同一個軟件孵化的創意中心,又齊刷刷往同一個方向離去。
來之前,這兩批人明顯有著不同的安排和去路,隻不過,雙方各自的心願都沒有達成,又湊巧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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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目的地是市中心一家不算太繁華的老商業樓的頂層,顯然,如果單純投入租金是遠遠不夠的,“你們需要裝修?”
“是啊,我估算著,保守來說差不多也要四十萬。”
“喂,紀宥,你剛剛不是和創業園的陳老師說得很起勁的嗎,”紅褲衩挪揄道,“怎麽到這會兒又撂擔子,想要來鍛煉我的嘴皮子了?”
“快點過來!”
經這位紅褲衩的多次督促,名叫紀宥的男大學生終於漲紅著臉走了出來,他解釋道,“這裏的設備確實比較老舊了,維護起來的成本也不低,我們招生的數量也不多……”
“喂,紀宥,你剛才和別人可不是這麽說的!”
紅褲衩的青年名叫張偉,張偉對此尤為不滿,“按照你這勢頭說下去,不講優點隻講缺點的話,我們大美女投資人很快就不會拯救我們於水火當中,要棄我們於不顧了。”
顏暮卻很欣賞這樣難得一見的誠實,她趕走吵吵嚷嚷的紅褲衩道,“你也別鬧騰了,這麽能說會道,看來你得去脫口秀做嘉賓,在這裏當舞蹈工作合夥人,可是委屈你了。”
張偉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心想真怪紀宥這小子,本來在外人麵前不說能說會道,至少也能正常朝外展示自家舞蹈工作室……怎麽換了個絕世大美人風情萬種的投資人,這小子就跟沒見過世麵那般地不說話了。
後知後覺的張偉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故意在自己的襯托之下裝深沉呢。
富婆誰不愛呢。
更別提這種美貌和智慧並存的富婆了。
隻恨自己醒悟得太晚,不知道現在去端茶倒水還來不來得及了啊。
紀宥講完了一通舞蹈室現階段的困境和窘迫,也不忘談及他開設這家工作室的緣故,“之前我在某個老小區裏做家教兼職,意外發覺學生對我跳hiphop之類的舞蹈視頻很感興趣,也正是通過舞蹈,我培養了他的專注力……”
本來去純淨水機子那頭端茶倒水的張偉聽見了,忍不住連連回頭,“我知道你小子能裝,但沒想到你這麽能裝。”
“無妨,這樣的小故事我倒是很愛聽。”
顏暮覺得他倆這樣一唱一和,一動一靜倒也是在相處得極有意思,如果不是忙碌了一天,她急於回去修身養息,那她一定願意坐下來好好聽這兩個大男孩有意思的互動。
“這樣吧,我先打款一百個w,裝修風格就按照你們年輕人片好的風格來就好。”
“好。”
這一次,換作是紀宥提早一步答應了,這令張偉更是感覺到自己吃了癟,很快他主動請纓要去護送顏暮下樓,顏暮卻不禁直接拆穿他的謊話,“該不會是想要打我的順風車回學校吧?”
張偉的大盤子臉上露出被拆穿了仍然絲毫不介意的厚臉皮表情,用紀宥經典不過的話說,“死豬不怕開水燙”。
“上車吧你們。”
“既然要創業,交通成本也該省一省,省得你們搭地鐵回學校了,我的車還在樓下呢。”顏暮莞爾一笑,就連自己也覺得長期處於這樣的環境下,就連她自己也年輕好多,恍如自己年輕那會總是想著如何和沈光耀規劃屬於他們的標準的體麵的一生,卻從未想過獨立起來的自己……也可以活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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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回到宿舍的張偉恨不得立馬和所有認識的人科普了一下護送他和紀宥回來的高檔車,更是把顏暮身上如同法拉利Roma係列的優雅知性說得跟暴發戶相差不大,要不是紀宥有意製止,隻怕他進了澡堂光著身子還要給人一個一個的宣揚他們認識的投資富婆。
紀宥對此頭疼腦大,就好像和有些人的相處是私人的,他並不希望其他人知曉她的存在。
當晚,紀宥同城的外甥女打來電話。
林微微無須偽裝刻意的俏皮,大大咧咧地打通了這一則的電話,邀請道,“舅舅,下個禮拜六就是我的生日了,我……還有一個認識的阿姨幫助我一起舉辦一個主題很特別的生日派對,到時你可不能缺席啊。”
電話另一個回頭卻相比往常遲疑了許久,這令林微微下意識地感知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八卦。
“舅舅,你該不會是有女朋友了吧,這麽心不在焉的。”
林微微嗔怪道。
而紀宥漲紅了臉,整個腦海都在沉浸女人窈窕的背影中無法自拔,就連微微問了他些什麽他也完全沒有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