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天
送完兩名年輕的男大學生、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顏暮總算回到家, 她的車駛向地下停車庫,與此同時,頂樓的文文總能第一時間如同接收到雷達信號那般開始熱她親手煲的海鮮粥。
顏暮心情平緩地地回到地麵一層, 卻不料, 一抬頭,陡然在小區的路燈下,一見到了兩張熟悉的麵孔, 有些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是蘇成大和他的太太。
他倆正在月影底下一邊趕著蚊子,一邊又小心翼翼地托起一個瓦罐罐頭。
清暉烘托之下,夫妻倆盡管看上去也早已因為一整天的忙碌而疲勞,眼神卻是亮晶晶的, 尤為當心地注意著他們的寶貝罐頭。
蓋頭隱約沒合上, 微微露出的縫隙處正冒著些許誘人的牛肉香氣。
顏暮覺得不可置信, 但心底又升騰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情, “怎麽都這個點了,你們夫妻還往我這裏跑?”
“她的建議,不關我,”蘇成大無奈攤手,望向妻子的笑容卻又格外寵溺,這樣的笑意很容易掩蓋掉蘇成大本身的心寬體胖,仿佛深情和專一是中年男人唯一的減齡神器,他又一手騰空,撓著頭皮解釋道,“她總覺得我們開張以來這麽久了, 也沒帶給你點什麽,正好這一批的正宗黃牛肉過來了, 她燉了一整天,於是我倆就合夥給你送過來。”
“謝謝,”顏暮身姿綽約地直接越過蘇成大,跑到人家太太跟前道,“這份夜宵對我來說很珍貴。”
蘇成大老婆激動得盼著大美人的到來,和她親切的說上兩句,以至於在這裏等待時的腿疼腳酸全都不值得一提了,她立馬使喚她那位丈夫道,“還不趕緊給我們顏暮送上去?”
蘇成大本身就是個妻管嚴,任憑太太吩咐,立馬照搬了起來,其間嘴巴還一直嚷嚷之前令他坐立難安的事情,“捕風捉影的事情也都怪我,要不是我要開這個館子,又接納了那最愛顯擺的老同學當股東,林易渚這輩子也和你碰不了頭。”
顏暮本人跟在蘇成大身後與他太太熱絡聊著天,反而顯得絲毫不在意那樁八卦緋聞。
可蘇成大那天遠沒有今天吐槽得這麽暢快,“八卦是假的,但林易渚那小子對此八卦津津樂道實屬不假,總有一天我要當麵問問他做人的道德底線在哪裏,臉皮又得有多厚?”
話盡於此,顏暮原以為蘇成大對林易渚還沒有想象中的這麽執著。
可他三句話不離林易渚。
最後,又特意回過頭來滿是狐疑地問,“這件事總沒有影響你和沈總之間的夫妻關係吧?”
最不情願麵對的問題終於還是來了。
顏暮當然沒有當麵直接回答,她遊刃有餘地將一個無奈得恰到好處的處眼神拋給了蘇成大的太太,蘇成大太太又怎樣不為這楚楚的眼神而動容,加之女人之間天生的默契和通透,蘇成大老婆馬上直截了當地製止了她老公的無端發言,並且約束道,“能不能閉嘴消停一會?”
蘇成大一臉無辜:“我就是……”
話說到一半又下意識停頓下來,許是多年混跡社會的蘇成大也終於意識到這個話題的不合時宜,尤其是在談及沈先生名諱的時候,肉眼可見顏暮的臉色差了不少。
他這潛意識裏當然無法察覺到顏暮和沈光耀他們夫妻本來之間的問題,他一早就認定了這就是林易渚滋生出來的麻煩,一時半會也不會更改心中的判斷,隻能在心裏更加唾棄林易渚。
……
夜風穿過梧桐樹,發出一陣屬於深夜的輕吟,又衝向無盡的月影。顏暮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幾句有玩味的話將今夜的疲憊掃盡,她目光澄靜地注視著辛苦站了不知多久卻全無怨言的蘇成大和蘇太太。
別人親自跑上門一趟,就為了送手頭品相最好的牛肉,顏暮又怎麽好意思不留下他們一起吃夜宵呢。
顏暮向來講究待客之道。
她主動挽過蘇太太,“願不願意多陪我一陣子,順便也吃些夜宵?”
蘇太太連聲拒絕顏暮的好意,“我們夫妻本來就是接受了您的好意,想著報答一二……這時候還怎麽好意思留在這裏混吃混喝啊?”
“你說是嗎,蘇成大?”她耳提麵命般拉扯了蘇成大一把,示意他也差不多該到點就離開。
然而,氣喘籲籲、搬著幾十斤重的陶瓷瓦罐上來的蘇成大剛剛躺在顏暮的沙發上,他也搞不清具體是意大利的哪個品牌,反正他跟個躺在綿軟的雲端似的,身子都變得輕飄飄的,愜意得不得了,又怎麽舍得當場爬起來就離開。
加之,阿沅又給他遞了個靠枕,蘇成大躺在複古沙發的正中央,一刻也不願意動彈。
蘇太太紅著臉道,“顏暮你也別笑話,他在家也是這個死德行。”
蘇成大一副有恃無恐,臉上卻又有幾分驕傲,似是在對他太太說道,看吧,我身邊的朋友過得挺闊綽吧,但他們也都看得上你老公呢。
顏暮也絲毫不介意,明豔的雙眸裏滿是對他倆此行的動容,她大大方方招呼道,“沒事,反正都是老同學,這不,我的海鮮粥也快熱好了,我讓文文找個尺寸合適的火鍋來,把你們今天送來的牛肉放一部分進去煮煮,一起暢快地吃上一頓,平常我一個人也不願意多折騰,今天你們來了,這不是人多麽,我們吃起來也熱鬧。”
文文本來對新來的這對夫妻很是抵觸,認為這家人不懂規矩,一上來就躺在別人家高級定製的沙發上,後知後覺地了解到他們夫妻原來是心懷感恩地送店裏招牌的牛肉來,為的是讓暮暮姐在這盛暑滋補一二,她心頭也就不那麽抵觸了。
更何況,興許真是由於這人多熱鬧,她驚奇地發覺太太臉上的血色比起前頭一陣子,要好上太多,興致也難得如此高漲。
但文文也有她的私心。
在那個不願提及的家的時候,除了太太,管家雲姨對她也是十分體恤照顧,隻可惜他們現在因為一些家庭變故分隔在了兩地。
她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報答雲姨的機會。
這不,現成的牛肉已經上了精致琺琅彩火鍋,中間的鴛鴦分割線如同天際線一般流暢,煮熟的牛肉片浮起,湯汁兒也發出美妙動人的冒泡聲,沒過多久就將成為一道不可多得美味。
遲疑再三,文文還是猶豫著開口道,“暮暮姐,你說我能邀請雲姨過來一趟嗎,我記得她不怎麽喜歡別的葷腥,唯獨很喜歡吃牛肉。”
“喊啊,”顏暮莞爾一笑,“而且,這種小事情用得著過問我麽,你在這個家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顏暮無疑是用鼓舞而又振奮人心的語氣同文文講的,她知曉文文的孝心,更明白她年紀這麽小到社會上的種種不易。比起給她充沛的物質,她認為讓文文學會獨立自主地做出人生當中每一個選擇,遠比前者更有意義。
“好,那我現在就去打給電話給雲姨,也不知道她睡了沒有……”文文欣喜之餘,又有一絲不大確信道。
但顏暮生怕雲姨會覺得不好意思,從而婉言拒絕,於是她私底下也給雲姨發了條消息。
果不其然,雲姨見狀都是年輕人,原本是不想要參加這場火鍋聚會的,但太太的盛情邀約之下,她又如何能夠真正置之不理呢。
太太是她見過性情最寬厚、從不苛責別人的人,雲姨當年家道中落,願意來這沈家幫襯,多半也是看在太太的麵子上。
過一會的功夫,雲姨遠道而來,這家頂層的公寓從未像今天這樣熱鬧過。
這邊蘇太太還在想試圖從顏暮的每一個毛孔看見凡人的缺點,隻可惜,這張臉完美得過分,從黑夜裏走到她的深淺來就一直發著光亮,直到眼下在燈火通明下看來,也是神仙筆觸,不然如何描繪出這張賞心悅目的臉來。專注看臉的時候蘇太太並沒有自慚形穢,反而是覺得自己沾染上了那幾分的美或是美的幻影,就連自己也超脫了起來,直至她老公在沙發的打鼾聲驚動了她——
蘇太太迫不得已地上前和蘇成大理論幾句,把他喊起來,又折返回來觀賞顏暮親手為他們下火鍋丸子的景象。
文文和阿沅有段時間和雲姨沒見麵了,有好多最近一吐為快的話恨不得立馬就抓著雲姨的胳膊就開始說。
而雲姨再度見到顏暮的時候,下意識地和太太點了點頭,取了條圍裙,也就不圍繞著文文和阿沅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打趣了,她二話不說就闖入廚房要來幫顏暮的忙。
摘菜、擺盤,這是雲姨最擅長的事。
沒過幾下,摘下的菜也都擺盤整齊,果蔬的紅綠搭配令人看上去就極其有食欲。
雲姨向來做事專注,也從不發表多餘的疑問,麵對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不曾見過的外人更不會根據他們的衣著外貌,就對他倆指指點點。
顏暮總怕雲姨尷尬,主動介紹道,“這兩位客人是我的高中同學和他的太太,之前看他們兩人開個小牛肉館,經濟有些周轉不過來,我也就稍微幫點小忙,他倆非要客氣得上門給我牛肉。”
雲姨循聲,瀝幹了菜籃子裏的水,“太太廣結善緣,是好事。”
顏暮從她的身後抱了一下,“是啊,雲姨,你能過來真好,我就怕你以後不想和我們來往了。”
“太太這是哪裏的話?”
講真,雲姨被文文、阿沅拉扯過去看她倆在公寓裏單獨的房間時,說不羨豔是假的。房間看上去就蠻敞亮的,而且頂高,過得也不壓抑,這裏非但年代比沈宅更新,而且裝修設計看上去也更舒心許多……離市中心的各大超市也近,樓下一百米就是地鐵,四通八達,不像是老房子,說是什麽郊區別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買些日用品都相當麻煩。
可雲姨又意識到自己終歸是老了,五十好幾歲的人豈能厚著臉皮又跟到太太身邊來。
這幾年,她或許還能幫上些許忙,等再過幾年,恐怕就要輪到太太請人照顧自己了。
雲姨手腳麻利地摘完幾株馬蘭,想著給顏暮做個她平常最愛的涼拌。
顏暮又怎會不知道雲姨心中的顧慮,原本她覺得雲姨呆在沈光耀和沈玨那裏更為合適,可如今看來,雲姨未必和他們呆在一起會真的愉快。
倒不如跟了自己,過幾年清閑日子。
也能在市中心的廣場上跳兩年廣場舞,交兩個新朋友,她自認為把一部分的青春獻給了那個不值當的家,而雲姨又何嚐不是呢。
不也是放棄了組建自己的家庭,這麽些年一心一意地撲在她那冷血的丈夫和不成器的兒子身上麽。
“雲姨,你要是願意,就常來走動走動。”顏暮也不好意思直接明說,讓雲姨搬過來,她並不想強硬地在這個家發號施令,但又總歸覺得自己也習慣了雲姨近在咫尺,她多半離不開。
“文文和阿沅怪想你的。”
雲姨感慨,“小顏啊,隻要我這腿骨還走得動,我當然是要常來的,隻要你不嫌棄我這老胳膊老腿,做事笨手笨腳的——”
“說這些幹什麽,其實非但是文文和阿沅常想你,”顏暮說得含蓄,“我也時常在想念雲姨的手藝。”
“好。”雲姨目光慈愛地應聲道。
人全都到齊了,而眼見夜宵來了,蘇成大也立馬蘇醒了過來,他太太和文文聊得正起勁,文文因為負責這個家的物資購買,所以朝著蘇成大太太打探起現在市場上牛肉的價格行情。
阿沅沒忍住,在這個喜慶的時刻沒直接動筷,而是趁著人多的時候拿起了素描的鉛筆,匆匆來了張速寫。
而在這速寫的畫麵裏,蘇成大打著哈欠,燙著毛肚,直往嘴裏塞;蘇太太一臉嫌棄,卻又別扭地把丈夫喜歡的調料推至了他眼皮子底下;饑腸轆轆的文文狼吞虎咽著,卻又注意到顏暮不喜的香菜,於是細心地為她挑出調料裏的所有香菜葉子;雲姨也沒多動筷,不過淺嚐幾口,但臉上始終掛著盈盈笑意;而處於人群當中最核心位置的當然不是別人,而是顏暮。
原以為太太更適合靜態時端莊賢秀的姿態,卻不料,在熱氣騰騰火鍋前招呼著眾人隨意的她看上去更有生命力。
太太的眼中不再有時常出沒的隱憂,她看似早已將一切拋卻腦後,安閑自在。
她一手托起自己的下巴,年輕無限。
……
有歡聚,自然有離別。
吃完夜宵差不多將近晚上十二點了,顏暮目送著蘇成大夫婦上了麵包車,而她也為雲姨打好了尋常的網約車,隻不過,或許是這段時間有關網約車的新聞層出不窮,顏暮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正猶豫是否要親自去送——
送雲姨回去她自然是情願的,但要是碰上那對父子實屬不是她的本意。
雲姨寬慰著她的心,“我一個都快入土的老太婆了,還有誰想不開,要在大晚上拐騙我啊?”
顏暮不再執著,索性讓雲姨全程和她微信保持聯係,雲姨頓了頓,拍了拍她的手背,始終沒說話,直到車來了,雲姨才語氣輕緩地囑咐道,“別送了,小顏。”
“小顏,在此之前,我並不大清楚,你離開沈家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畢竟沈先生如今的財富和地位許多人望塵莫及,”雲姨說這些的時候不再拘於舊主和管家的關係,而是如同長輩般情誼綿長道,“可今朝我來看了你一眼,我這就徹底放心了。”
“我從未見你笑得如此歡暢過。”
“想必是你之前在那個家壓得久了,如今你能走出來,雲姨沒有什麽好說的,隻盼望著你也好好過日子,”雲姨眼皮一眨,語重心長的話陡然變得有幾分趣味起來,“說句不中聽的,要是有心怡的男人,你就談一談,也別再著急著結婚了。”
顏暮想過雲姨會朝她吐露前頭的那些話,卻不曾想過雲姨是如此新潮,幹脆勸她日後別結婚來著。
這令顏暮又驚又喜,驚莫過於之前從未在雲姨身邊聽說過這些詞,喜又在於至少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並沒有因為想離婚的這件事而改變對自己的看法,包括她原以為守舊的雲姨。
“雲姨,路上小心,回家和我報聲平安。”
那邊雲姨急匆匆去了,瘦小的身影穿梭在這個黑夜裏,難掩滄桑,也叫人瞧見了,不由心裏頭感慨著“歲月不饒人”。
-
沈宅,夜深人靜。
雲姨回來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和顏暮知會一聲過後,雲姨趕緊將手機塞回口袋裏,脫掉在外麵穿的老式牛皮鞋,生怕被這家人知曉了自己大晚上的行蹤。
又悉心地在她進門之前給渾身上下噴灑了老式香水,試圖蓋過身上的火鍋味。
可一不小心墨菲定理就顯了靈,她越不想遭遇的事越是容易發生——
雲姨剛穿過中式的長廊,踮起腳尖往自己房間走,就和頂著兩個烏青黑眼圈正在熬夜的沈玨撞了個滿懷。
雲姨當然不會允許小少爺占據了先機,她深呼了一口氣,主動督促道,“少爺你怎麽還不睡呢,明早還要去學校上課呢。”
沈玨對別的東西一概不靈敏,偏偏這鼻子跟狗一樣,他還是透過那濃鬱的老式薰衣草香,聞到了雲姨身上真正的火鍋味兒。
“雲姨,你出去吃火鍋了?”
雲姨置若罔聞,從始至終都在“關懷”沈玨道,“少爺,你明早的作業可別落在家裏,雲姨年紀可大了,送不動了……”
在這個家的雲姨仿佛天生就古板而不懂得變通,講究規矩又過分傳統,平時很少有個人的活動,更別提去半夜去吃香辣俱全的火鍋了。
要不是確切聞到這味兒,沈玨無論如何是不願意相信的。
在他看來,這個家簡直是變天了。
先是媽媽撂擔子走人,對他們父子不聞不問,當下就更是令人捉摸不透了,雲姨也跟個年輕人似的大晚上跑出去吃夜宵。
興許是這陣子沈玨也沒幾個玩伴,最會拍馬屁的江岸也和他徹底翻了臉。
青春的男孩子有時也難免覺得形單影隻起來,他追問道,“雲姨你是去哪裏吃的,海底撈還是楠火鍋?要不下次你喊上我……”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以往耐心細致的雲姨卻不由分說地打斷,矢口否認道,“沒都沒去。”
他何時見過她老人家狡辯的模樣。
雲姨要是真沒有去外麵混一頓火鍋,她還用得著在這個家身輕如燕踮起腳尖地走?
沈玨覺得十分無趣,可他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懂得人情世故了,他思忖良久,心想萬一雲姨在外真有個相好的老頭兒,也沒理由強逼人家帶上自己。但他轉身回房的時候多少有些失落,霎那間又差點撞上了他爸那天價青花瓷。
他提心吊膽地扶住了,好在雲姨也從旁抓了他一把。
青花瓷花瓶在博古架上輕晃了片刻,最終又歸於平穩,隻不過比起原先的位置,又稍微偏離了幾公分。
沈玨剛從這有驚無險裏逃脫出來,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能感覺到他身後傳來薄涼的氣息。他原以為這動靜也不大,可他的誤打誤撞還是驚動了他的父親沈光耀。
“看仔細點。”
沈光耀眼皮微抬,似是提醒,更如輕慢的指責。沈玨不再答話,一味地埋下頭去。
不過,令沈玨意想不到的是,父親並沒有對自己多加指責,而是略過心有餘悸的自己,轉頭去問鮮少攀談的雲姨,他臉上的神情表現得尤為不在意,目光卻有幾分難以自抑的灼灼,那種灼燒感仿佛隨時在燃燒著秋季貧瘠的土地,他問,“是去她那裏了嗎?”
沈玨不知道這個“她”代指的誰,但大底從父親不同以往的口吻重感受到這人的特殊。
“是啊,我這老婆子見太太如今過得也自得其樂,沒什麽不好的。”
“哦。”
他雲淡風輕地應了一聲,仿佛不願展開這個話題。
這時候後知後覺的沈玨總算知道雲姨到底去了哪裏,他就說雲姨今天晚上的表現怎麽這麽反常呢,如果是其他去處也就罷了,既然是他親生母親那裏,為什麽不能提前告知他一聲,順便帶他一起過去這不也是天經地義的麽。
沈玨這個年齡段的大男孩藏不住話,吐露個幹淨,“雲姨,你又不是和別人去約會,怎麽連我媽那地方都不能帶我一起?”
“閉嘴。”
雲姨還沒有給他正式的答複,他的父親決然斬斷了這一種混吃混喝的可能。
沈玨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的喪氣。
雲姨這會兒既然已經把今晚的去處說明,索性也就不兜圈子了,她明白半大孩子的冒失,卻不由提醒他的父親道,“先生是個明事理的,那我們這群人也就不怕管不住小少爺了。”
正當雲姨以為沈光耀必定會淡漠冷然的離開,對這個晚上有關火鍋的事情不再感興趣的時候——
她因為沈先生接下裏的話不得不停滯了腳步。
起初,先生隻是語氣並不凝重的詢問,就像是問任何一個人的情況或是境遇,“她那裏還有別人嗎?”
之後,沈光耀短促的閉了閉眼,再度說話時便是一字一句嚴苛到幾乎不近人情的語氣,他傲慢道,“我要清楚,那裏到底存在哪幾個人,具體身份又是誰?”
聽樣子,她是在家裏辦了一場火鍋聚會,他無法容忍的不是她擁有這些熱鬧,而是當她抽身而去以後,她的那些熱鬧裏麵沒了他。
他們本該共度那些時光,而不是縱容著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登門入室。
“先生,無可奉告。”
雲姨在來沈家之前就是一個體麵人,也不曾為主家為難過,先生素來家庭事務並不感冒,和他們這群做事的人幾乎全無交集。
沈先生過往也是傲慢的,但他為了維持他過去的傲慢,並不會為此而折騰或是刻意為難家庭中的其他角色。
盡管餐桌上並沒有傳說中顏暮的緋聞對象,甚至連八卦的影子都捕捉不到,著並不妨礙雲姨為顏暮守口如瓶,如果她一旦開口為先生解決了今天的疑惑,那日後她便是個兩人之間的傳聲筒,顏暮那發生了什麽,她就隔三差五打個小報告過來……這樣的舉動對於顏暮而言,何嚐不是一種背棄呢。
於是,雲姨不卑不亢地拒絕了沈光耀。
沈光耀並沒有從雲姨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為此拙劣地辯解道,“我並不是一刻也離不開她,隻不過好奇是什麽人在她身邊轉悠,我想要清楚明晰的隻有一個事實,她是否和不入流的人來往,因此影響到我們沈家的顏麵……”
他分明已經承諾要放手了。
可他做不到。
他像是瘋了一樣從備受尊重的管家那裏質問著有關著她的一切,比起旁敲側擊,他更像是在毫不客氣的逼問。
“沒事了,你走吧。”
沈光耀轉身,就此與這兩人結束短暫而不愉快的相處,但上一刻還在冷嘲兒子毛躁的沈光耀,下一刻自己竟然也在穿過這條狹窄過道的時候,不小心擦碰到了那該死的多餘的花瓶。
隻不過,這一次可沒有人眼疾手快地上來幫扶,青花瓷花瓶瞬間跌落,徹底碎了一地。
瓷器碎渣滿地,每一個片都露出尖銳而淩厲的角來。
花瓶瓶身原先的圖案支離破碎,已經全無過往完美近乎甄品的光輝,修複起來的成本或許都是原先購買的兩倍,正常人都會選擇棄之不顧。
這時候雲姨稱職地體恤道,“沈先生,你不打緊吧?”
“我能有什麽事,你明早找人處理了吧。”
他走到幽暗的長廊盡頭之前,沈光耀都認為自己不過時做出了正常不過的選擇,可是在場的人誰也沒想過他偏偏折返回來,和雲姨叮囑道,“你找個文物專家去修複吧。”
“先生,這不劃算。”雲姨搖頭。
此時,精神不濟卻還沒有回房睡覺意向的沈玨也隨之附和道,“爸,摔就摔了唄,大不了再買一個就是——”
“回你的房間去,”沈光耀竭聲製止,“以後晚上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在外來回走動。”
“用久了一個青花瓷,哪怕不喜歡了,人尚且還殘存幾分感情。”
沈光耀不經意地拾起幾塊碎片,抬眼對雲姨說。
雲姨分不清這話隻是先生的現身說法,還是說,希望經由她之口傳達給曾經的太太。
然而從頭到尾,雲姨隻見先生並沒有明晰的想要挽回的意思,但他眼底洶湧的野心又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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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升學考試勉強過關的沈玨也完全不在乎遲到不遲到的事情了,父親一走,沒人能在這個家管得了他,他百無聊賴地一個人坐在百葉窗邊發呆,一時間恰逢有幾隻羽毛鮮豔的小鳥路過,沒過多久它們又撲騰起翅膀、齊刷刷飛走——
他突然想起一句話,羽毛太過靚麗的鳥,籠子注定是關不住的。
他的眸光目前還停頓在和母親的對話聊天框中,而他三番五次打出來的話卻又始終沒有發送出去。
“火鍋好吃嗎?”的幾個字眼出現最終又歸於虛無。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以前的自己就連尋常的問候也覺得格外矯情,可他現在偏偏猶豫再三想要給自己的媽媽發生這麽一條事後並沒多大意義的消息。
可母親早已飛走了。
回學校前,沈玨難得的去了趟一樓的洗手間,卻意外撞見了還沒蓋上的垃圾桶裏是堆疊如山的煙頭,而最新的一根,煙頭的火光似乎還沒有完全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