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天
沈玨也是生平頭一次見到無所不能的父親露出此刻力所不能及的樣子來。盡管他極力克製,但有些東西正如感情,流沙逝於掌心。
他抓不住。
他的憤怒像是找不到頭緒。
劈頭蓋臉的自然先是問候自己,“沈玨,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麽蠢事惹得你媽媽生氣?”
沈玨的衣領被抓起,在父親盛氣淩人的怒火之下,他一下子感覺失去了重心。
沈玨本來要為自己狡辯。
因為他和媽媽近來根本就沒有起過所謂的衝突,何來氣走了媽媽一說,更何況,母親離家時還給自己一筆不小的零花錢,著難道不是他們母子之間友好的表現——
不過也正是那筆不菲的錢財,以及母親給錢時的語氣和動作,一下令沈玨察覺到一絲隱約的不安。
母親的這筆錢不像是出於母子之間的情麵,更不可能是母親一時的慷慨……更像是臨別前夕一筆不少的安撫費。
也許,母親早在幾天前就已經決心要走。
沈玨雖說從這些蛛絲馬跡裏發現了母親離開的決心,但他並不認為母親真正的離開與他有什麽必然的關係。
“爸,這和我沒關係……”
沈玨急於撇清自己。
興許是父親還像對待小朋友的方式粗暴地對待自己,這讓沈玨心中橫生了幾分惱意。
“誰知道她受了什麽刺激。”沈玨再度提及母親時的語氣竟然還有幾分說不上的埋怨,好像自己之所以被父親騰空拎起,遭遇了這些不人道的對待,也全權推在顏暮一個人身上。
沈玨推卸得毫無負擔,隻覺得唯一無辜受害的人是他。
至於父母之間的事,他並不想過問太多,至於他們夫妻關係變得淡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不然,父親也根本用不著自己傳話。
沈玨懸在半空中,硬是掙紮了老久,也沒有換來他父親的半分心軟。
直至這個家的管家婆婆雲姨再度發話。
“先生,太太離開前的確沒有和小少爺起過衝突。”雲姨不緊不慢來了這麽句,而之所以不更早的說明,顯而易見,是因為她對小少爺的態度也是十分不滿。
她從不認為那是身為子女所具備的基本素養。
在撇清自己職責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地嘲諷自己母親在外受了什麽刺激。他目中無人,對母親的口吻亦是沒幾分尊重。
雲姨有幾分說不上來的痛心疾首,明明小少爺在先生剛發跡的時候分明不是如此的狂妄且無知,他年幼時的笑起來的酒窩也可愛純真……她也不清楚在小少爺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才養成了小少爺逐漸變成今天這副頑劣又自以為是的模樣。
一經雲姨解釋。
沈玨臉上立馬露出“看吧,你錯怪我了”的神氣表情,沈玨起初對母親離開的這件事麻木得不像話,從來並沒有覺得顏暮的離開會對這個家造成任何的改變。
他無法明白他父親臉上的風雲變化。
隻認為這是母親抬高身價的一種做法,若是爸爸願意今晚去哄,那她說不定明天早上就會回來。
但父親始終沒有鬆手,哪怕他因為手掌用力,脖頸之上也微微泛起了紅意。
“爸,我今天在放學的時候好像看見媽了。”
如果不是這點微不足道的情報,沈光耀的手還不足以厭倦般地鬆開了他。
“有話就說。”
而沈光耀本人或許沒有注意過,他習慣上位者自居,故而就連詢問的時候也不由自主地多了一分壓迫的氣息。
這令剛剛落地、呼吸還沒來得及平靜下來的沈玨無所適從。
盡管他嘴上說著管她受了什麽刺激,但他又以為,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沒有必要說這些桃色緋聞,他並不認為他父親的自尊會允許他接受這些。
“可能就是來學校看我一眼吧。”
沈玨試圖打個馬虎眼,草草敷衍過去。
這漫不經心落入沈光耀的眼底,更是視為對家長權威的一種挑戰。
沈光耀幾乎已經喪失了所有的耐心,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如果你不交代個明白,那我覺得,日後也沒有必要留你在這個家了。”
沈玨從未像今天一樣徹底了解父親的憤怒。
明明沒有任何的刑訊逼供,但是他的話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道了嘴邊,經不起任何拷打的他幾乎已經脫口而出,“我看見了……”
“說!”
幹淨利落的一個字仿佛也意味著最後的宣判。
沈玨的確有心隱瞞,但他隱瞞不了多久。
“我看見我媽上了別人的車。”
“什麽人?”沈光耀追問,深棕色的眼眸如鷹隼般尖銳,“該不會是別的男人吧?”
而沈玨的默不作聲已然是無聲的答案。
他不是不說話,而是不敢再說話。
沈玨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天他撞見的父親,但是他的嫉妒溢於言表,他不再像是那個為人敬仰的父親,原來他也是個凡夫俗子。
……
顏暮沒想到短短幾天的功夫,蘇成大的牛肉館要開業了。
興許是運氣還不錯,他們選的商店鋪子原本做的也是餐飲,也曾經精裝修過,所以蘇成大和她的老婆對裏麵的布局並沒有作太大的調整。
原先舊設備裏的電磁爐,他們也沒嫌棄,而是選擇了接著用。
那上麵的水漬和油膩的痕跡早已被勤勞的夫婦一掃而空,整個店鋪都格外清爽,就連地磚縫隙裏的烏漆麻黑的汙垢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潔無比的地板。
蘇成大老婆眼巴巴地站在門口,係著圍裙就等著蘇成大這位傳說中是豪門太太的股東過來。
臉上的笑容更是熱情洋溢。
她再一次重複去問她那失敗了無數次卻又不放棄的丈夫,“你在群裏通知過了嗎,顏暮會過來嗎?”
“她投了錢,總歸是要過來的。”
其實蘇成大也沒多確信,顏暮鮮少參加一些同學聚會的,她為人低調,又不喜歡那些虛假恭維,他還回頭勸自己老婆,“等會兒你多吃肉,少說話。”
“怎就不能說呢?”
蘇成大的太太是東北那嘎的,說話起來特別豪爽,“我今天就是為了等她過來,跟她喝兩杯的。”
蘇成大老婆心實,總覺得拿了人家貴婦太太的錢,不好好敬兩杯,怎麽聊表心意,又何能談得上感謝呢。
“我跟你說'別別別'。”
蘇成大有意阻攔,卻發覺他妻子的大塊頭絕對是他攔不住的。
他是妻子穿著平底鞋,才給他平起平坐的資格,換雙鞋,他可能就沒這資格了。
蘇成大的班級同學陸陸續續到達,要說這來的人裏麵說話說得最圓滑的,還要屬他們班長,就是那個曾經在群裏不讓他接著發說要踢了蘇成大的。
這會兒,最會說話的還得看他。
老班長還沒喝酒,麵孔已經發紅了,像是從另外一個場子奔赴而來,他身上帶著幾分酒意,以曾經的班長自居道,“老班長我啊,看著你們一個個雖說沒有飛黃騰達,但是把日子過成這樣和和美美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那邊蘇成大的老婆也隻能幹笑笑,倒也接不上什麽話來。
蘇成大尬笑道,“班長遠道而來,不容易啊。”
“別吹我啊,等會兒你的股東,咱們班真正的有錢人過來,你再說這些也來得及。”老班長大步邁過台階,心底竟然會對蘇成大有幾分說不上來的羨慕。
說到底自己能力再強,也不過在外喝酒應酬,左右是給別人當孫子。
可蘇成大再沒本事,也是自己當老板,每每想到這些,他心中就愈發不爽。
而蘇成大又怎麽會聽不懂班長的言外之意,他臉上頓時失了笑,目送班長時自嘲道,“我可不懂這規矩,該說什麽還得跟您多學學呢。”
除了顏暮,幾路同學都到齊了,林易渚也不例外。
人到中年,大多班級裏的男生和班長、與蘇成大體型相差並不算大了,不說是大腹便便的樣兒,至少肚子裏的瓜果也該到了成熟的季節。這時候的林易渚反而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了。
他站在人群中央,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他高瘦而挺拔,單從背影去看,尤其是白襯衣的增持,很難不令人回想起過往的俊俏少年。
那謝曾經暗送秋波的女生們這會兒也都不再矜持,幾個離過婚的更是妝容濃豔,表達了願意多來往的機會,但林易渚始終不感興趣。
蘇成大和他的太太都沒有特意招待他,隻是一味的重複著“希望他把這裏當家裏一樣。”
林易渚玩笑道,“我家條件比這要稍微好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
“豈止是好一點啊,林總這可謙虛了。”
“我們林總還是以前一樣愛開玩笑啊。”
頓時,全場的氣氛就活躍開了,整個牛肉館裏都充斥著捧場的笑聲。
“林總,我來敬你一杯。”老班長躍躍欲試,認定了林易渚這人雖散漫,但平常為人處事卻能照顧周全,也不至於不給人麵子,篤信他不會推辭。
林易渚卻隻是笑笑,一手慵懶地舉了舉酒杯,抬了手,卻在最後又關頭收回。
一口也沒抿。
身旁幾個勸酒的自然說,“林總,您這可不厚道啊。”
林易渚短促地告知了一聲,“我胃不好。”
在場的老同學們又都紛紛表示理解,尤其是班長,連聲道,“林總,身體為重啊。”
蘇成大卻在所有人對林易渚的吹捧中發覺了一個細節,他的牛肉館到底是店鋪不大,所有班級同學包括他都是連著坐在一起的,唯有林易渚的身邊有個空缺的位置。
他心領神會。
好家夥,都到這會了,還沒死心不成?
他知道這事本可以和他無關的,但這並不妨礙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對林易渚的行為和想法表示鄙夷。人家夫妻恩愛成雙對,你這衣冠楚楚的老同學倒是想上位?
比起厭惡班長那套千篇一律的油膩說辭,他對林易渚的處心積慮更是深惡痛絕。
這會兒,牛肉火鍋要開了。
眾人正好提及“顏暮”,有個女同學叫許洋洋的以前就也沒覺得顏暮有什麽特別之處,以為自己的容貌和她也相差無幾,然而顏暮這豪門太太的命格外好,她本就有些氣不過了。
恰逢,許洋洋又剛剛離婚,心有鬱結。
對林易渚多加暗示,也表示人到這個年紀用不著男人負責,然而林易渚對她並不感冒。
她無疑是用那種陰陽的語氣道,“顏暮多半是看不上我們這群老同學吧,這才不想過來……”
隻是 ,她話音未落。
顏暮纖細卻又曲線分明的身影就出現在牛肉館裏,而蘇成大老婆的眼神立馬就變得直勾勾的,比起在場的男人,可謂是有過之無不及。
“你同學也太太太漂亮了吧!”
蘇成大老婆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個女人的美貌,該怎麽說的,是那種江南女子才會有的柔美與清冷完美融合在了一張臉上,少一分柔美則高冷太甚,多一分柔美則媚態十足。
反正,世界上怎麽會出現這麽完美的臉蛋啊啊啊。
等不及老婆驚歎完畢,蘇成大已經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離開,他立即招手道,“要不,你坐我老婆邊上?”
蘇成大老婆目光還有幾分呆滯,雖不明白丈夫這麽做的原因,但她心裏當然是想和美女擠在一起的,她馬上點了點頭。
林易渚不顧眾人在場,不懼旁人異樣眼光,收起自己搭落在身旁的西裝,指著很難令人相信這不是特意留下的空位,喚聲道,“暮暮,來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