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天
此時的咖啡廳裏依舊放著悠揚的歐洲古典樂。
而在這舒緩的音樂裏,林微微的眼神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咖啡廳一隅抿唇而笑的優雅女人,女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窺探,她的目光愈發變得大膽起來——
她駐足於此,靜靜觀賞著她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試圖尋找到有什麽瑕疵來,來證實這張麵孔的並不完美。
可惜,林微微並沒有找到。
她白皙的皮膚哪怕是在光線被遮擋的角落裏,仍然透亮得不像話。仿佛她天生自帶一麵反光板,時刻映照出她內斂卻無法低調的美。
而她父親不同尋常的舉動也愈發論證了她的判斷,他對她十分感興趣,而聽見女人輕聲細語地說了要“離婚”以後,父親那臉和那小人得誌的麵孔並無太大的區別。
他沒有想過有一日父親這樣的人會走心,因為他就連對待自己的母親都可以說是毫不重視……
但可怕的事又來了,父親在意的並不是單身女子,而是婚姻關係還沒結束的女人。
她的心中湧現過無數次的猜想。
但都是不好的聯想,她想著女人這手腕是多麽的高超,才會在沒結束上一段關係的同時就勾搭上她的爸爸。
對此,她對女人全無好感。
當然更多是因為基於對媽媽境遇的不公,林微微認為自己的母親對父親可以說是一心一意,盡管身份地位有所差別,但母親著實是位賢妻良母,她雖說沒有主見,但對於父親的意見可以說是言聽計從。
就這樣的妻子,好像父親娶她,也不過是為了她腹中的自己。
所以在生下自己以後,他可以這樣給她一筆巨款,就選擇結束關係。可憐母親這些年在國外漂泊不定,居無定所——
雖然她對父親頗有微詞,這並不妨礙這個年齡段的林微微希望有朝一日父母可以重修於好。
她亦渴望一個完整而溫馨的家庭。
但在那樣勾人心魄的成熟而有魅力的女人麵前,她頓時也覺得自己的母親毫無魅力可言。
她的美夢快要破滅了。
林微微打算垂死掙紮一下子。
於是,她全然不顧父親怎樣的勸阻或者說是警告的目光,她徑自來到了女人的咖啡桌前,她正欲張口——
卻聽見女人喊她“微微”。
被一個初相識的陌生女子喊“微微”也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她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經由另外一人口中吐出的時候可以這樣美妙動聽。
但這一聲“微微”既沒有因為父親身份的可以諂媚和討好,也沒有因為避嫌而刻意的疏遠和冷淡。
正當林微微恍惚之際,顏暮繼而莞爾一笑道,“微微,你這餐盤裏的麵包可以換一塊,我看這是乳脂奶油,一半是動物奶油,一半是植物奶油,多半是惹人發胖吧,你要不再去麵包區選選,另外兩個同類型的選的都是動物奶油,我覺得口感明顯要好上許多。”
女人話音剛落,一雙明亮通透的黑眸直視著自己。
她微卷的秀發如綢緞一樣光滑。
聽上去也不像是任何無情的使喚或者是要求,就好像是平易近人的長輩一句正常不過的叮嚀。
她好像突然一下子明白父親為什麽對一個已婚婦女還執迷不悟的緣由了。
林微微的臉上那一抹原本質問的神氣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極快就消失不見的不好意思,很快,林微微調整了過來,目光略微躲閃地道了聲“謝謝”。
她幾乎忘了自己來的初心以及想要提醒她恪守本分的話。
她的餘光落在她的無名指上,那枚並不算大的鑽戒還停留在那裏,她心想,父親或許並沒有這麽輕易得手的可能。
……
林易渚並不明白自己女兒這一過分惹眼的舉動,少不了不了解時的多加指責。
林微微望向父親臉上那一抹明顯的不愉快,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解釋,“剛剛在校門口我不知道這位阿姨有沒有聽見我的問候,所以我想再去打個招呼……”
她的聲音越說越細微,到最後幾乎就連自己也聽不清了。
林易渚又怎麽不清楚她女兒這點兒心思,隻不過顏暮離婚在即,他異常喜悅,顧不得這些了,他直白地與林微微說,“大人之間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摻和。”
又到了臨走時分,他的目光仍然有所貪戀般地在顏暮渾身上下徘徊不已。
他又與林微微鄭重其事地說明,“反正,我與你媽總歸是不可能的了。”
他這一開口,幾乎已經打破了林微微長久以來的幻想。
林微微原本應該為此更加厭惡那個女人的,可她卻發覺自己無法不拋下成見,就連自己選中的麵包也變成了那女人指點的另外兩款。
父親到底是依依不舍,要走時分,還是厚著臉皮又去打了聲招呼。
他空前絕後地找了些拙劣的借口,一通解釋道,“正好孩子放學,經過這裏,我帶她買兩個麵包,沒想到還能撞見你……”
那位阿姨依然不動聲色。
隻是朝著另一位看上去也極像貴婦圈太太的人引薦道,“我的一位老同學,林總。”
父親眼巴巴地遞上很少提前準備的名片,玩世不恭的臉上也寫滿了小心翼翼,生怕人家的貴婦朋友看不上他輕慢的舉止。
女人整個過程與她父親倒沒有多說話,直到告別時分,反而對她語氣溫和道,“微微,再見。”
她也不知為何,並沒有在這位陌生女子那裏感受到任何的惡意,反而,她覺得她的話恍如潺潺流水,溫潤無聲地走進了自己的心裏。
“阿姨,再見。”
她一時間忘了人心險惡,卻隻記下這短促而溫柔的告別。
……
顏暮晃動著手中的咖啡杯,目送著這對父女的離開,她也算是完成了第一次和校花女主的正式見麵,拋開沈玨給人家當舔狗的悲哀和不幸,她原本也隻是覺得別人家的女兒的確容貌過人,且氣質脫俗。
可不過三兩句話功夫的相處,她對林微微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林微微不僅身材纖細苗條,臉蛋長得討人歡喜,她為人處事沒有半點的退縮和拘束,儀態講究而不呆板,本身就是在這個年齡段十分少見的。
顏暮也算是明白女主之所以是女主的魅力所在了。
她還停留在對林微微的印象之中,也沒有細聽顧太太接下來的這一番話了,顧太太可惜她和丈夫新婚後愛的時間並不算長久,由於這段時間顧先生的冷漠無情,她打算去參加一檔夫妻綜藝來緩解兩人的關係,希望他們的夫妻關係能夠走出這冰冷的寒冬……變得再度親密無間起來。
“我本來是想要邀請你們一起參加的……還想著向你們學習來著。”
顏暮這時候恍惚回神,自嘲道,“恐怕我和沈光耀並不適合。”
“其實距離你們正式離婚應該也有一段時間的,你們想參加也不是不可以……”
他們這樣的豪門夫妻離婚的確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走程序的時間並不算太短。
顏暮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不大理解自己已經走到離婚邊緣了,顧太太此時說這些的用意。
但顧太太常年呆在家裏,養尊處優慣了,隻當她是害怕單獨上節目,於是她提議,“我去不了,不如你喊上郝太太一起?”
顧太太捧著巴掌大的小臉,嘀咕道,“那我覺得她那個花心多情的老公很有可能會被觀眾每隔一口唾沫星子給淹死……”
顏暮也隨之笑起來。
別說,她還真腦補了一下,假如沒有這個得到現實印證的夢,她估摸著還真會和沈光耀一起參加這檔綜藝。
原因無他,她一來無法推脫顧太太的盛情邀請,二來她也這不是也對修複他倆的關係躍躍欲試麽。
她無法直視自己過去委曲求全的心。
當然,她深刻地意識到假使沈光耀參加節目時,愛上廁所的這件事一定會大街小巷人盡皆知,以及被觀眾們吐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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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宅,空曠無人的莊園裏突然多了一道少年頎長的身影。
沈玨匆匆而歸,腦子裏還在不斷回憶著今天放學時分與母親的碰麵,而母親似乎是上了一輛破舊的老式麵包車……很快,沈玨自己否認起了他看見親眼看見的事實,他自言自語道,母親分明不是在度假嗎,又怎麽可能出現在他的校門口前。
甚至還會上別的男人的車?
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母親要是回來了,那也必定是為了接自己回家,怎麽可能拋下自己,直接揚長而去呢?
沈玨再度揉了揉眼睛,權當是自己看錯了人。
但這樣異常的事在今天再度發生了。
原本按照既定的行程應該在一周後回到家中的父親提早回來了,他鮮少和父親通電話,唯一通知他出差的那一次他的記憶自然是格外清晰——
可父親偏偏就坐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裏,他的背影看上去有幾分說不上來的陰冷。
“爸。”
沈玨有幾分後悔了他回來了,早知這個家裏有父親,他應該和兄弟幾個去網吧轉一圈在回來的,也不至於單獨撞上父親。
他雖然有著男孩子慕強的本能,期盼著從這位被人敬仰的父親身上得到認可,但著並不代表他絲毫不畏懼他的父親。
以前有母親在家,他還覺得家裏有人調節,他也不至於這麽擔憂他的處境。
母親總是會幫他說話的。
可母親應該這會兒在“度假”,顧不上他,他難得和父親單獨相處,難免會對父親強大的氣場感到不安。
正當他道完那一聲“爸爸”,準備溜回自己的房間時,沈光耀冷不防地攤開了一本化學教材。
他麵無表情地問:“元素周期表學了嗎?”
沈玨有些口幹舌燥,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應聲道,“學了。”
“那你給我背前一百位。”
沈玨惶恐萬分,對於父親不按常規的突擊檢查,心中毫無防備,隻能吞吞吐吐道,“不是,我們老師隻要求記住前二十位的。”
沈光耀麵不改色,冷聲道,“那你就背前二十位吧。”
看上去沈光耀已然放寬了要求,降低了水準,然而,他將沈玨試圖逃脫的醜態盡收眼底,眸光深處的不屑和看不上更是一覽無餘。
可沈玨其實連前二十位也背不上來。
他還想著站在父親背後趁父親不注意之時,立馬偷偷在手機上查下這個什麽元素周期表……可他總覺得父親身後也有一隻眼睛,會時刻注意到他那點小動作,於是沈玨根本就不敢碰手機。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
對於前十位,沈玨尚且背得磕磕絆絆,更別提從十一位鈉開始,他根本就想不起了。
“不是說老師要求背前二十位的嗎?”
男人擲地有聲的詢問,令整個中式的客廳都肅穆了起來。
“我……我沒用心學。”沈玨極度誠懇,又極度膽怯。
沈玨的坦誠並沒有換來父親的理解。
沈光耀幾乎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心中的判斷,“我認為就你這樣整天混跡電競酒店,遊戲廳的作風,想要繼承我的公司簡直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父親沒有打罵,可他的言語卻遠比打罵更傷人。
沈玨隨即低下了頭,對著父親的審視一言不發,他本打算直接灰溜溜地上樓,但他卻發覺家裏的管家婆婆突然趁他們父子的這一場審問結束以後,特意等著他們倆全都在場的時候,宣布了另一個重磅的驚天消息。
雲姨語氣有禮有節,但這並不妨礙她說這些話時的殘忍無情。
“先生,您的太太並不是在海外度假,而是搬出去了。太太的意思,大抵是不想和先生繼續過了,她和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並且讓我傳達給先生,她明早會派人送來一份文件。”
硬是沒有經曆過社會毒打的沈玨,也能從雲姨的話中聽出個大概,那份文件也不大可能是別物,多半是母親起草的離婚協議。
他那紋絲不動的父親突然站直了身。
愣在了那裏。
眼裏是他生平從未見到過的頹唐和想要毀掉一切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