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黑暗的通道終於到了盡頭,道裏安看見了站在出口處的默爾曼。
真奇怪,明明四周沒有任何光線,道裏安還是清晰地看見那是默爾曼,他身上的白色外衣沾滿了深色的痕跡,道裏安知道那是血,因為他自己也是同樣的狼狽。
道裏安撞進默爾曼的懷裏,他聽見自己如同瀕死者一般的嘶啞喘息,他叫著默爾曼的名字,像溺水者攀住浮木。
此時道裏安的意識已不大清醒,他似乎對默爾曼說了些什麽,默爾曼哀傷地看著他,沒有回答,或者他也無法回答。
沒有多少時間磨蹭,在那些人追上來之前,默爾曼帶著他潛入了大海。
沒錯,地道的出口處就是一片海灘,道裏安在浸入冰冷的海水時才模糊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們遊了很久很久,道裏安的體力消耗得厲害,而默爾曼仿佛永遠不會疲倦似的,最後他幾乎是完全托著道裏安在海中遊動。不僅如此,他始終關注著道裏安的狀態,在發現道裏安氧氣不足時,就會給他渡氣,他像極了海裏的一條魚。
當太陽即將於地平線下誕生時,默爾曼帶著道裏安上了岸,那明顯是一處荒涼的海岸,卻不知道為什麽有一架飛行器。
他們濕漉漉地上了那架飛行器,默爾曼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毛巾將道裏安裹住,並幫他係上安全帶。
“我們很快就到了,堅持一下。”他看著道裏安的眼睛說道,而後者隻在疲憊喘息中給了他一個空洞的眼神。
默爾曼在道裏安的嘴唇上印下安慰的一吻,接著操縱飛行器升上了半空中,他的技術並不熟練,飛行器有些搖晃,好在很快他就掌握了技巧,朝遠處的高山懸崖上飛去。
在那裏,道裏安看見了一棟古樸的木屋,像是好幾個世紀前的老古董,但鑒於它的地段,它更可能是某位富豪享受自然生活的度假別墅。
默爾曼就這樣帶著道裏安下了飛行器,進入了那間屋子,他叫道裏安在客廳裏坐著等他,他在浴缸裏放好熱水後再把道裏安叫了進來。
道裏安機械地聽從指令,直到他終於被溫熱的水液包裹,默爾曼溫柔的聲音安撫著他幾乎要崩斷的緊張神經。
沒事了。
道裏安知道他們成功逃出了那裏,他們安全了。
但是,他看著自己手心,那些沾染到鮮血的地方早就被海水清洗的一幹二淨,再也找不到痕跡,就像那些渺小的,不值一提的,無辜生命的逝去,道裏安企圖抓住什麽,挽救什麽,可他什麽也做不到。
在觀察水箱裏拚命用頭部撞擊玻璃的圓頭鯨……
已無法辨別所有者的殘肢和魚尾……
維生器裏奄奄一息的畸形實驗體……
那些躺在不明病房裏的女性……
被切掉尾巴的人魚……
一個人類究竟出賣了多少良知才能做到無動於衷地犯下這些罪孽?
道裏安還記得自己拔掉那些維生器的電源時,巨大的充電接口掉落在地麵上的清脆聲響,讓人想起嬰兒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聲啼哭,可那卻是一個靈魂與這個世界最後的告別。
他真的做對了嗎?
道裏安不知道,或許他隻是和那間療養院裏的魔鬼做出了同樣的事——
偽裝成上帝隨意決定了一個生命的來去。
“對不起,對不起……”
道裏安再也無法忍受,他蜷縮在那陳舊泛黃的小浴缸裏放聲大哭。
默爾曼脫掉了濕透的上衣,他的頭發還在滴水,但他沒有理會,隻是坐在浴缸邊的地板上,一言不發地守著道裏安。
窗外逐漸傳來細密的沙沙聲。
下雨了。
你是否聽見雨聲?它滴落在木製的屋簷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奏響悲愴的喪鍾。
你是否聽見風聲?它呼嘯著從海上奔來輕拍窗柩,吟一首悼詞。
你是否聽見歌聲?它來自愛人的咽喉,是安撫靈魂的挽歌。
道裏安在不知不覺中停止了哭泣,他看向坐在身側的默爾曼,聽他哼著不知名的曲調,他的聲音非常特別,低沉醇厚,又帶著少許沙啞,像海浪湧上岸時撫摸砂礫的聲響。
默爾曼摘掉了帽子和口罩,脫掉了上衣,道裏安從不知道他竟然是這樣的——
他的白褲子濕透了,緊貼著雙腿的皮膚,叫那修長強壯的雙腿暴露無遺,當它們交疊起來時,像極了一條漂亮的魚尾。
他淺灰色的長發垂落在背上,它們濕漉漉地黏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與他結實的背部肌理一起,形成了一道道誘人的弧度,觸手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活過來。
而他那張英俊的臉——道裏安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選擇去羅伯特的“療養院”工作,他這樣的長相至少應該能成為網絡明星,道裏安無意中刷到他直播的話,或許會給他一點打賞……
道裏安這樣胡思亂想,接著他就掉進了那雙深情的銀灰色眸子裏去,它們似乎在訴說著什麽,在呼喚著什麽,但道裏安一無所知。
默爾曼的歌聲仍在繼續,那海妖一般動聽的歌喉,令道裏安的眼神逐漸迷離。
是誰先伸出的手,道裏安不確定,他也不在乎。
浴缸中突然水花四濺,道裏安勾著默爾曼的脖子將他拉進了浴缸,他如同野獸一般撕咬著默爾曼的嘴唇,絕望地索要,如果說有什麽能如同止疼藥一般麻痹靈魂上的傷口,道裏安認為就是現在。
水液被一重又一重地擠出浴缸的邊緣,起伏,晃動。
道裏安一隻手攀附著默爾曼寬闊的背,一手在瓷質的浴缸上抓撓,令它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道裏安感到自己完全被麵前的人迷住了,他墜進一片銀灰色裏,像墜進海麵的月光,浮力托著他上升,重力又壓著他下沉。
狹小的浴室回**著不。堪的聲響,道裏安覺得丟臉,他知道自己應該閉嘴,可他快活得要命。
“道裏安,我的道裏安……”
默爾曼在道裏安耳邊不停呢喃他的名字,像是在念某種催q的咒語,他仿佛了解道裏安身上每一處敏。感。點,所有他曾觸碰過的地方,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栗,當默爾曼輕輕用指尖揉搓道裏安後背上凸起的骨棘時,他情不自禁地大叫出聲。
“g我,西爾維,用力……”
一個凶狠的吻落了下來,截住所有道裏安說出口的和忘記說出口的。
道裏安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叫錯了名字,他不知道,畢竟默爾曼沒有糾正他。
越發強烈的刺激叫道裏安隻能放棄思考,他感到自己的靈魂從肮髒笨重的軀殼裏逃了出來,他有了翅膀,他去了天堂,他獲得了自由和解脫。
在浴缸裏的水所剩無幾時,默爾曼打開了花灑,道裏安昂著頭迎接水柱,主動淋一場漫長的大雨,像在約旦河浸濕靈魂,赦免罪惡者的洗禮。
雨始終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