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海洋研究所沒有監獄,隻有禁閉室,所有犯下重大過錯的所內成員都會被暫時關在這裏,等待著審判。
此刻道裏安就坐在禁閉室裏的小**,在他右手邊兩步遠的地方就是馬桶和小洗手台。
這間金屬盒子不知是太久無人居住,還是曾居住了太多的人,道裏安剛踏進這裏時,差點被裏頭難聞的臭氣熏得窒息。
後來他才發現這間禁閉室的通風口出了故障,不過那時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惡臭,並很快成為源頭的其中之一。
個人終端被沒收,道裏安不知道時間,也沒辦法像陸地監獄裏的犯人那樣通過窗戶口透進來的光線判斷日出日落。
道裏安躺在那張小**醒了睡睡了醒,期間被機器人叫起來吃了三頓飯,都是最難吃的營養膏。
這也許是道裏安頭一次如此渴望見到自己的繼父。
所有人都在等馬格門迪回來。
即便道裏安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所內的其他人也不敢擅自處置道裏安,因為他是所長的兒子。
而馬格門迪,他此刻正在陸地上享受聖誕呢。
於是隻剩下等待這一個可選項。
醒著的時候,道裏安會打量這間禁閉室,他通過馬桶裏的汙垢判斷這裏的清潔頻率,試圖修好那隻出水不暢的水龍頭,最後在床對麵的金屬牆壁上發現了一些輕微的凹陷和不顯眼的劃痕。
道裏安湊近了那些劃痕,通過不太明顯的軌跡,讀出了那是幾個重複的單詞——
【回到大海。回到大海。回到大海。】
又一個海神教教徒。
道裏安這樣想。
但他咀嚼著那幾個單詞,一直被他刻意遺忘的悲傷和自責仿佛決堤的洪水在刹那間吞沒了他。
道裏安失敗了。
他最終也沒能救出西爾維。
他還好嗎?
安保小隊有沒有傷害他?其他研究員有沒有用他做實驗?他的尾巴還痛不痛?
真希望你能回到大海。
道裏安蜷縮在床角,腦袋埋在膝蓋上。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最終令他計劃失敗的人會是大衛。
道裏安曾設想過無數可能,那個漏洞百出的可笑計劃會因為耶羅姆的不配合而失敗,會因為被巡邏的安保發現而失敗,會因為西爾維無法抵抗海水阻力穿不過通道口而失敗……可事實上他們一路暢通無阻,道裏安甚至隻差開啟閥門這最後一步,卻最終敗於大衛的舉報。
可笑的是,大衛原本隻是擔心他會像利瓦爾那樣神誌不清而殺掉耶羅姆——這是道裏安被關禁閉前,大衛親口告訴道裏安的。
“我很抱歉兄弟,但是我很慶幸我阻止了你,你已經被人魚迷惑得太深了,道裏安,醒醒吧。”
迷惑?
去他媽的。
一群婊子養的!
我才是這間研究所裏最清醒的人!
如果你們曾見過那煉獄一般的情景,如果你們曾聽見過他們的哀嚎,如果你們曾經曆過他們所經曆的一切,那麽你們就會知道,你們就該感謝,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人保有良知,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打開水箱的閥門!
西爾維,我的美人魚。
我很抱歉。
我沒能遵守諾言。
聖誕結束了,道裏安已經可以想象到幾天後,西爾維被送到康斯比研究所,無助又絕望地失去自己的尾巴。
西爾維。
西爾維。
道裏安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像溺水者緊緊抓住一根稻草。
突兀地,道裏安想起了那夜瘋狂的吻。
它們是潮的,涼的,黏糊糊的,滿是腥氣的,但同時又是無比甜蜜的。
實在是不可思議。
那樣可怕的深海怪物,嚐起來竟然是甜的。
而更讓道裏安驚訝的是,其實他並不抗拒接吻。
這聽起來可能有些怪異,但道裏安確實非常不喜歡“接吻”這個動作,一想到要同另一個人交換唾液,道裏安就感到一陣反胃,因此即便他曾打算去秘密酒會和陌生人幹上一炮,也絕不會同意和對方接吻。
但是同西爾維的那個吻,是道裏安主動的,自發的,並心甘情願。
道裏安一點也不討厭那個吻,甚至非常喜歡。
道裏安承認自己毫無經驗,好幾次差點咬到西爾維的舌頭,好在對方是西爾維,他絕不會嘲笑道裏安的不熟練,他隻會像隻小狗似的,胡亂地把道裏安舔得一團糟……
逐漸的,道裏安愛上了這間禁閉室——這裏足夠小,足夠安靜,隻容納得下道裏安和他的回憶。
他不知道自己想到西爾維時總是傻笑,也不知道禁閉室的針孔攝像頭完整地記錄了他所展現的一切奇怪反應。
終於,在第九次用餐後,道裏安看見禁閉室門上的探視口被掀開,一雙渾濁的深棕色眼睛貼了上來。
“我的孩子,瞧瞧我不在的時候你做了什麽‘好事’。”
那雙眼睛這樣說。
像個企圖偽裝上帝卻演技異常糟糕的魔鬼。
“聖誕快樂,爸爸。”道裏安諷刺地笑起來,“很抱歉打擾了你的假期,不過隻要你同意,我們可以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那晚我隻是喝得太多,不小心把‘寵物’放出來溜了一圈,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麽樣?”
“這是我的過錯,當初我不該讓你接觸那條人魚。”那雙棕眼睛盯著道裏安,並不接他的冷笑話,“明天西爾維就會被移送去康斯比,而你,我會為你安排最好的醫院,你病得太重了我的孩子。”
“放屁!我正常得很!有病的是你們,劊子手!殺人犯!”
道裏安猛地撲向禁閉室的大門,他雙手扒著探視口,死死盯著門外那雙眼睛,恨意幾乎要從他的眼眶裏溢出來。
“你們不止殺死了三條人魚,還有利瓦爾,凱登,那些助手……四條人命!是你主導了這一切,馬格門迪,你是一切罪惡的主謀!”
和道裏安的洶湧仇恨相對的,是馬格門迪的鎮定,他輕微地搖了搖頭,眯起的眸子裏瀉出一股高高在上的輕蔑。
“曆史上所有開辟性的發現都染滿了鮮血,無辜的靈魂是前進的基石,你難道沒有解剖過兔子嗎道裏安?為了科研,每年都有上億隻白鼠死在實驗室,同時世界上每隔幾天就有一名研究員因為各種意外離世。我們用這些生命做燃料,煉成了現在你所能看見的,看不見的所有技術,一艘能在末日之海裏航行的諾亞方舟。如果你要指責我,先指責你自己吧道裏安,假如你此刻仍舊神誌清醒的話。”
“哈哈哈……”道裏安笑出聲,他緊緊靠在探視口,確保那笑聲裏的諷刺準確無誤地刺向馬格門迪,“聽聽,聽聽,科研,技術,諾亞方舟,多麽偉大的詞匯。當謊話說得足夠多,是不是連自己都信了?那不如讓我來幫你回憶回憶,爸爸,三十年前,羅賓鎮,在你獲得所有無上光環之前,被你毫不留情踩在腳下的第一塊墊腳石,叫什麽名字?”
這次道裏安找準了地方,馬格門迪臉上的那張父親的麵具破碎了,他死死盯著道裏安:“你什麽意思?”
“你確定要我說得這麽清楚嗎?”
道裏安不在乎了,他痛快極了,去他媽的謹慎,去他媽的計劃,報複的快感讓道裏安大腦充血,他今天就是要撕掉馬格門迪的偽裝,逼他露出光鮮外表下的醜惡嘴臉。
“人魚殺了約翰?你把這個消息告訴警察時不覺得荒謬嗎?約翰到底怎麽死的,你以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們,再沒有人知道真相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馬格門迪的眼睛變成了泥濘的深棕色,“不要試圖激怒我,道裏安,你不會想知道後果。”
“後果?是的,你有無數手段可以整治我,親愛的父親,但是在那之前,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你的真麵目,馬格門迪,下地獄去吧!”
道裏安對著繼父憤然離去的背影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