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正如所有人疑惑的那樣,研究所裝備有最先進的AI智能係統,尤其是泳池區這種容易發生意外的地方,這裏專門配備了智能監測係統,實時關注遊泳者的動態,一旦發現有溺水掙紮跡象,立刻會有救援機器人進行施救,在危及情況下,係統甚至可以在半分鍾內將泳池的水徹底排空。

但利瓦爾卻溺水而死,難道是智能係統出現了故障?

後來的調查令人大跌眼鏡。

監控視頻顯示,在道裏安抵達泳池區的一刻鍾前,利瓦爾夢遊似的緩步來到泳池邊,非常仔細地摘掉了自己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安放好,並順著扶梯一步步下沉進水裏,然後舉起雙臂,俯身衝進水裏,接著——不動了。

是的,不動了。

他就像是夢遊者再次陷入沉睡一般,靜悄悄地在泳池裏將自己溺死了。

在利瓦爾的健康追蹤報告裏,從未有過他曾患有夢遊的記錄,但調查小組的專家們一致認為他的表現以及終端裏記錄的心率來看,當時他很可能處於無意識狀態。

利瓦爾的死像金屬鉀遇水似的在整個研究所裏爆炸開來,流言如同某種順著通風管傳播的病毒,不出兩個小時,所有人在終端裏討論的主題就隻有一個——利瓦爾。

而當人們繪聲繪色地議論著利瓦爾戲劇性的死亡時,沒有人知道這隻是恐怖故事裏的前幾個章節。

道裏安是在幾天後才從大衛口中得知了後來發生的一切。

調查小組在檢查了監控後,很快前往了利瓦爾的休息間,試圖找到他奇怪死亡的線索,而在那裏,他們收獲了一段相當難忘的經曆。

首先撲麵而來的是難聞的腐敗臭氣,就連通風係統也沒能將這裏的味道清理幹淨,惡心的氣味幾乎堪比生化武器,仿佛一個臭烘烘的豬圈。

滿地都是髒汙的衣服,就連床鋪上也都是不明的黃褐色痕跡,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否在**失禁了。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那間不到兩平米的浴室衛生間,某位年輕的安保進去看了一眼就立刻衝到一旁嘔吐了起來。

在那一刻,所有目睹了那間浴室的人都會同意,他們看見了地獄在人間的投影——

排泄物,嘔吐物,血,不明內髒,人類的殘肢……

所有一切在三流驚悚電影裏才會出現的元素全部活生生地堆砌在了利瓦爾的浴室裏。

當人們倉皇逃離現場,清新的空氣疏通了堵塞的理智後,大家終於意識到,那些血淋淋的東西絕不屬於利瓦爾,也就是說——

利瓦爾很可能在死前殺死了某人。

經過一段緊急搜查後,調查小組闖入了凱登的休息間,意料之中地發現了被堵著嘴綁在凳子上的凱登,準確的說,是凱登破碎的屍體。

凱登的雙腿被鋸斷了,隨意扔在一邊。

被一台便攜式手持簡易電鋸。

能隨意揣進口袋的那種大小。

利瓦爾用那台電動牙刷似的小電鋸鋸斷了凱登的雙腿,在後者清醒著,活著的狀態下,直至他失血過多而死。

沒人知道利瓦爾為什麽這麽做。

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表示他心地善良,對動物充滿愛心,不與人結仇。並且在此之前他和凱登甚至沒什麽來往,他沒有理由也絕不可能是虐殺同事的恐怖分子。

可事實就是利瓦爾的確這麽做了,他甚至還拿走了凱登的半個腳掌和一些內髒帶回了自己休息間的浴室。

而之後的調查不僅沒能解開謎團,反而增加了更多的疑點。

比如,兩人終端的後台數據顯示,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交流,屈指可數的幾條信息也僅限於工作,而他們最近一次的聯係還是在一年前。

但是在利瓦爾失常的這個夜晚,他突兀地去了凱登的休息間,按響了門鈴。

短暫交談後,凱登讓他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聊了什麽人們無從得知,但從凱登同意他進入房間這個舉動來看,他們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如果說利瓦爾是因為爭執**殺人,手段不會如此殘忍;如果利瓦爾積憤已久早有預謀,凱登為什麽又毫無防備?

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利瓦爾為什麽又在虐殺了凱登之後選擇了自殺,還是以那樣詭異的方式?

於是所有的線索似乎隻能指向一個結論——

利瓦爾瘋了。

關於這一點倒是有不少證據,暫且不說道裏安和歐文的證詞,光是阿刻索夫人那兒存留的診治記錄就足以表明利瓦爾的確出現了極大的精神問題。

不過當時的道裏安並不知曉這一切,他被阿刻索夫人強製留在了醫務室裏觀察。

剛躺在病**那會兒,道裏安像隻剛剛經曆過可怕獵食者追捕的兔子,就連病房門口護士們經過的腳步聲都能讓他嚇得全身一顫。

雖然道裏安堅持自己沒那麽脆弱,不需要占用醫療資源,但阿刻索夫人依然表示發現利瓦爾的屍體對他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創傷。

“我很好。”

道裏安對所有來見他的人這麽說,即便他臉色糟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

調查小組找到他詢問利瓦爾的事,道裏安顛三倒四地說了一些什麽,事後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隻有利瓦爾的臉。

隻有利瓦爾那無法瞑目的死屍麵孔久久地定格在他的腦海裏,像一塊難以清理的汙垢頑固地殘留在記憶的地毯上。

阿刻索夫人是對的,道裏安在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在醫務室裏躺了兩天後終於好轉,又過了兩天後,道裏安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

仿佛一座經曆噴發後再次陷入休眠期的火山,研究所裏關於這場駭人聽聞的虐殺案件的議論聲逐漸平息了下去。

畢竟證據確鑿,且凶手已經死亡,再可怕的慘禍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泛起一層無害的舊黃色。

但道裏安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那種綿密的異樣感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仿佛置身於有毒的化學氣體中。

這可能是他夜晚頻繁地夢見利瓦爾的緣故。

夢境並不恐怖,雖然利瓦爾的死相的確會反複在夢中浮現,但也僅此而已。

讓道裏安在意的是,在夢中,利瓦爾的屍體會在水麵上坐起來,然後直直地盯著道裏安,他那雙充血的眼睛似乎是想撥開地獄的門縫給道裏安一些提示,但道裏安就是無法讀懂答案。

於是在白天,每當道裏安踏進自己那間研究室時,他總覺得身後有一道視線正凝視著他,道裏安總覺得那是利瓦爾的鬼魂,可當他回頭時,卻隻看見了不遠處的觀察水箱,以及水箱裏那條憂鬱的人魚。

為了讓人魚恢複到最佳的身體狀態,西爾維又被重新移回了觀察水箱,這一次他的尾巴上被拴了一條重重的鐵鎖。

大概是由於先前的虐殺案,西爾維移交給康斯比研究所的事宜暫時被擱置了,大概會被延遲到明年,誰知道呢。

雖然最終人們把利瓦爾的所作所為歸結為“因工作壓力所導致的精神失常”,但是道裏安非常清楚,利瓦爾在這間研究室裏所承擔的工作根本沒有任何壓力,如果有,首先瘋掉的應該是他的上一任助手蘿絲。

冥冥之中,道裏安產生了一些怪異的念頭,他恍惚地靠近觀察水箱,輕聲問道:

“是你做的嗎?”

人魚艱難地搖擺著尾巴,他垂下長長的睫毛,一串乳白色光澤的**從他的淚腺裏溢出,凝固成一顆顆圓形的小球沉入水底。

他用尖銳的指甲在玻璃的另一側拚寫——

【Dorian】

【help me】

【please】

【help】

道裏安仰頭看著西爾維,看著這條與他朝夕相處了半年的人魚,不願意思考胸腔裏不斷翻湧的酸澀感是什麽器官出了問題。

不。

道裏安在自己的名字上畫叉,對西爾維搖頭說:

“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