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醒悟
可這些話,顧雲嵩終究沒問出口,他扯開了話題:“若非前日你進宮,這四皇子怕是跪廢了雙腿,皇帝也不見得會看他一眼。”
“是啊。”丞相撥弄著芯火,搖曳的燭光泛著柔和的光線,映在她側顏上,顯得寧靜祥和,“四殿下生母早逝,父親又不在意他的死活,人人都覺得他是地上的泥,隨時可以上去踩上一腳。”
顧雲嵩認真地聽著她的話,蹙了蹙眉:“大皇子和三皇子先暫且不說。隻是這二皇子本是中宮所出,為人又恪守本分,皇帝怕是也有意許他儲君,為何你挑中了這毫無根基的四皇子?”
她能說她上輩子就是被這條中山狼給殺的嗎,崔錦之默默吐槽了一句。
但要是真說了,怕是眼前這位定遠將軍能立刻拿起紅纓槍將她這個怪力亂神的家夥就地斬殺了。
她看向草木蕭索的庭院,隻淡淡回了句:“二皇子,隻能做守成之君,要銳意進取,大刀斧闊地改革,他還沒有這個本事。”
沒了崔錦之這一世的悉心教導,祁旭未來究竟會成什麽樣,她很期待。
“可你的這位小弟子,似乎不太信任你啊。”
太極殿外那次見麵,雖然四皇子那時虛弱無比,眼神卻十分清明,一直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和崔錦之二人,似乎是在判斷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祁宥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說明他仍對丞相抱有懷疑之心。
崔錦之頗為無奈地捏了捏鼻梁,應道,“是呀,無論是親自出麵讓皇帝處置三皇子,還是拖著我這病懨懨的身體去照顧他一整夜,都不能讓他對我敞開心扉。”
她也愁這事兒啊。
縱然她滿腹經綸,也有能力,有謀略助他奪得天下,可祁宥不願信她,亦不願用她。
她還怎麽輔佐,難不成還能拿把劍逼他上位。
“幼時我隨一位遊醫遊曆四方時,曾經偶遇過一位馴獸師。他告訴我,馴獸要從幼崽尚未認主起,喂養食物,教授技能無一不可缺。”
“而重中之重,便是教導它的心。此步驟最是艱難與不易,若成——”
少女神色平靜,“無論幼崽將來成為如何可怖強橫的大獸,也會永遠溫順地蟄伏在曾經教導他的老師腳下。”
“如今他不信我,也許是我與他相處之日尚短。”
顧雲嵩卻沉默良久,才歎了口氣,微微仰著身子,直視著眼前的少女:“四皇子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在深宮長大,受過的蹉磨數都數不清。”
“你是想讓他當皇帝不假,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了。”
“阿錦,當年我說過,隻要你想,我定會助你。若你認定四皇子,想要讓他成為這天下的王,那你就不能隻把他當作一隻小獸。”
他像似自嘲般地搖了搖頭,“你呀,懂人心,也懂得利用人性,知道如何用利益去驅動他人。可世事萬千,不僅僅唯有算計才能行駛。”
“還有——情。”
“師徒、夥伴、戀人,都是情,你可知……唯有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少女呆了半晌,從未想過是這樣的原因。
原本她隻是想要努力培養一個明君,好將身後事皆交付於他。無論他過往怎樣,心裏想的是什麽,她都不關心。
說到底,她隻是需要一個替她完成任務的工具人罷了。
這不就是前世她和祁旭嗎,因利而聚,自然也會因利而散。
此刻聽了顧雲嵩的話,她終於在此刻醒悟過來。
想起少年昏昏沉沉地躺在**,在深宮中掙紮著,像凶戾的小狼一樣抗拒著所有人,將自己蜷縮起來,拚盡全力想要活下去的模樣,崔錦之才驚覺自己的冷漠。
像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涼薄地看著他在黑暗與苦難中掙紮著不被吞噬,以為自己施舍的幾分恩情就能讓他感激涕零。
淡然的心第一次產生了動容之意,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好好照料他長大成人的念頭。
時間緩慢地流逝著,火紅的燭淚流淌下來,盛滿了整個燈台,顧雲嵩卻沒有開口打破這片靜謐。
他知道,以她之智,想明白這些道理並非難事。
半晌後,隻見崔錦之轉過頭,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對了,有件事還得你幫我留意著。”
“四殿下雖然由我教導,但習武之事——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我回去讓手下人整理個名單給你送來。”顧雲嵩略微想了想,又歪著腦袋笑道:“隻可惜啊,你這徒弟不能讓我親自教導囉。”
崔錦之臉上也露出輕快的笑意:“錯過了威震四方的定遠大將軍親自教導,的確是他沒這個福分。”
這也沒辦法,文德十四年,崔錦之剛進入世界不到兩年,為了生存不得已和一位遊醫四處流浪,當時九江瘟疫彌漫,流民暴亂,恰巧顧雲嵩這位少年將軍奉旨領兵鎮壓,救下了差點餓死的崔錦之,二人就此結識。
六年後再見,當年隨手救下的小蘿卜丁,竟然搖身成了帽插宮花的狀元郎了。
他震驚於她的驚世駭俗,也想要勸她離開。
可顧雲嵩也許一生也難以忘記,少女身著男裝,麵容沉靜,眼眸卻亮得逼人,眸中似有星火點點,灼灼燃燒。
她說,你看看這亂世,民生凋敝,鴻雁哀鳴。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韙,她也要為百姓舉出一位明君,為天下人謀一條生路!
他沉默良久,輕聲說了句——
“好,我助你。”
她也確實做到了,四年鞠躬盡瘁,寓兵於農,知人善任,既有鐵血的手腕,也有仁民愛物之心。
而這些年來,她於朝堂上掌控風雲際會,他在沙場上定天下乾坤,他想,若能助她成就一番功業,也不枉相識一場。
顧雲嵩揚唇輕笑,站起身來,向崔錦之扔了個東西。她慌忙接住,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包裹,問他:“這是什麽?”
“年末時跟邊關的戎蠻打了一架,這幫孫子,一發現要輸,就趕忙獻上寶物,聽說這是個什麽血參,你拿去喝著玩。”
崔錦之無奈地笑了笑,係統出品的病,就算將天下珍寶都化成湯藥讓她服下,也不見得有效,但還是輕聲說了“謝謝”。
顧雲嵩正抬腳向外走去,背對著她,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高束的發尾輕輕揚起。
崔錦之看著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無數次他率兵出征,銀槍黑甲,腳踏駿馬,盡誅宵小的模樣。
她突然就很好奇,前世顧雲嵩知道了她慘死的消息,是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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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突然在她腦海中冒了一句話出來,崔錦之暗暗翻了個白眼,她才不看。
她剛想起身,卻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連忙撐著桌角緩了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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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崔錦之頓時頭暈腦脹,不由得踉蹌了幾步:“你——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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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冰冷的機械音,可崔錦之就是從中聽出了濃濃的幸災樂禍。
她想要說些什麽,可痛感鋪天蓋地地席了過來,崔錦之劇烈地咳嗽著,鮮血從口中噴出,星星點點地滴落在衣袍上。
她腳下一軟,眼前的世界頃刻間顛倒過來,昏過去的最後一刻,崔錦之心想……
這狗係統……你倒是讓我說得出話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