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剖心
祁宥快步追了上去,灼灼的目光一直盯著崔錦之,看上去還有幾分委屈。
“你不管我了?”
她歎了口氣:“殿下封王開府的日子也近了,臣這幾日一直想……是不是臣管殿下管太多了?”
“不多。”少年斬釘截鐵,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哪怕是管我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
崔錦之笑了笑,在庭院的石桌前坐下,祁宥卻半蹲下身子,仰頭看她。
那是一個極其信賴且溫順的動作。
像是一隻小獸,毫無防備地**出自己最柔軟的地方,崔錦之心下一軟,伸出手摸了摸他烏黑的發頂。
其實這個動作她經常做,隻是祁宥漸漸長大成人,總覺得崔錦之把他當作小孩兒,有時會皺起眉,看上去不情不願。
可他從來沒有躲過,就這樣被馴服般,露出自己修長脆弱的脖頸,任由她撫摸。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說些什麽?”崔錦之作勢要打他。
卻被少年一把握住,他將崔錦之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又微微側頭,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快到除了祁宥自己,沒有人任何能發現,這是一個近乎虔誠的吻。
他目光黑沉,仿佛想要通過崔錦之看到她的內心:“那老師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崔錦之避開他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可少年早在這一刻丟開了察言觀色的本領,他緊緊抓住崔錦之的手,力道大到仿佛一鬆手,眼前之人就會消失一般。
“老師,你在害怕。”他輕聲道:“……你是在害怕我會不會像祁旭一樣?”
崔錦之心一顫。
他抓著崔錦之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放去,炙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衫傳了過來,胸膛內的心髒還在一下又一下地跳動著。
“老師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對嗎?”他無聲地笑了笑,“你看似信任我,可心裏總是默默地看著我,看我會不會做出和祁宥一樣的舉動。”
崔錦之沒有說話,隻覺得下顎酸脹極了。
少年像似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剖開我的心,給老師證明,好不好?”
嗓音低低的,帶著壓抑的瘋狂。
可祁宥很快藏好這一絲情緒,又抬頭看著崔錦之,眸色深沉。
“我永遠不會和祁旭一樣。”
“你信我。”
他想說的話太多了,可舌尖凝澀地動了動,最終也沒能說出口。
隻化作了最簡單的三個字——
“你信我。”
崔錦之有些茫然地坐在石凳上,手掌下是有力的心跳,帶著幾分熾熱,溫柔而堅定地傳過了。
她對天下蒼生說過無數次,可以信任她,像一棵古樹,枝繁葉茂地保護著每一個人。
有人讚她心係百姓,有人罵她挾勢弄權,但所有人都認為她堅不可摧,天下事無有不為。
她也按照全天下所想的那樣,頂著支離的病骨,一生於大燕,一生於百姓。
可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你信我。
無端讓人落淚。
重生回來後的每一刻,看似沉靜地安排了好一切,可她的心裏始終有一個變數。
那就是祁宥。
人心易變,誰又能保證祁宥不是下一個二皇子呢?
但此時此刻,少年眸色瀲灩,帶著一往無前的赤誠,緊緊盯著她。
讓崔錦之忍不住就這樣交付信任。
就像他當年那樣。
崔錦之緊緊回握住祁宥的手,少年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眸色亮了亮,心髒跳得飛快,站起身子狠狠抱住她。
丞相驚呼一聲,猝不及防被人抱了個滿懷,心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殿下……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般。”
他悶悶地聲音傳來:“……那我一輩子也要賴著老師。”
她假裝煩惱地歎了一口氣:“如今除去丞相府裏的人,還得養個皇子,不知又得花費多少了。”
“那把我的東西都給老師。”
“好啊,原來殿下還要私庫藏著寶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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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輝煌的養心殿內,令和帝正和祁宥大眼瞪小眼。
少年一襲錦衣,玉冠束著黑發,凜凜地站在殿內,神色淡漠地瞧著令和帝。
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被祁宥那雙沒有溫度的眸子看得心裏毛毛的。
他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麽麵對這個兒子。
令和帝年輕時也風流多情過,為一個異族妃嬪,不惜耗費人力財力,硬生生建造出一座獨屬於她的望舒宮來。
可見有多麽的寵愛常曦夫人。
隻不過帝王多薄情,自從常曦意外瘋掉後,他足足有整整十二年,未曾見過這個兒子。
十二年過去,他當初對常曦的愛和怒早就不見了,自然對祁宥也沒什麽感情了,可一不留神,他就在丞相的諄諄教誨和關愛下,長成這樣一個風度翩翩,文韜武略的少年郎了。
這段時日,無論是閩州之功,還是在朝堂上他的表現,都讓令和帝驕傲之餘,有些許心酸。
他頗為惆悵地歎了一口氣,想起祁宥依賴崔錦之的模樣,心裏居然忍不住地冒出一個酸泡泡。
“宥兒……咳……你的傷勢如何了?”
祁宥略略皺眉,很快又恢複成恭敬謙遜的模樣,“已經無礙了。”
令和帝有些恍惚,總覺得這段對話進行過似的。
他絞盡腦汁,又繼續關心祁宥:“平日裏上書房的功課難不難啊?”
祁宥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兒臣由丞相教導,不去上書房。”
“……哦。”令和帝哽了一下,“待明年開了年,朕就給你開府,再過幾年,也要行加冠禮了。”
他總算找到了自己擅長的領域,精神為之一振:“宥兒,可有心儀的人家,倒是可以提前著手準備了。”
祁宥黑沉的眸子湧上不耐煩,他低下頭答道:“二皇兄和三皇兄還未成親。”
令和帝不在意地擺擺手,“你二皇兄不久就會大婚,三皇兄還有貴妃為他操持。”
“丞相也不曾成親,怕是都忘了宥兒的大事。”
他滿意地點點頭,這種事情,還是得靠他這個父皇啊。
祁宥麵不改色地應對著,心裏煩躁地要命。
早知道就稱病不來了,浪費了這許多時間同令和帝說廢話。
他安安靜靜地聽令和帝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官員家的女兒,總算被皇帝大發慈悲地放過了。
少年迫不及待地踏出養心殿,差點撞上了在門口的李公公,李祥手忙腳亂地護著手裏的參湯,看著祁宥的背影,心底忍不住嘀咕一聲。
怎麽跟去見心上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