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肅清
李公公則下了馬車,隨侍在車外。
崔錦之這才轉頭問祁宥:“這沈大人怎麽與殿下如此相熟?”
祁宥也有些怔楞住了,他不過是怕李公公察出崔錦之的不滿,到皇帝麵前說三道四,才引開了話題。
誰知這沈寒涿一開口就是這麽肉麻的話啊。
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又皺著眉靠近崔錦之,看上去還有幾分委屈:“幾年前處理高天縱一事,我才與他見過幾麵罷了。”
崔錦之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馬車很快行至政事堂前,少年一躍而下,伸出有力的臂膀扶著丞相穩穩地下了馬車。
李公公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轉身為二人推開了門。
崔錦之整理衣袍,同祁宥踏了進去。
令和帝手持朱紅筆,神色凝重地批閱著麵前的奏折,聽到了聲響,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笑:“愛卿回來了。”
又望向一旁的祁宥,麵色蘊藏著一絲複雜和歎息。
二月多未見,少年的身姿又拔高了幾分,他玉身長立,容色俊逸,眉目間流轉著清雋的流光,更顯得沉靜如玉。
祁宥在外多久,他這個做父皇的,就聽到了多少關於四皇子的傳聞。
剿滅山匪,撫恤孤寡,共建堰壩。
他老成持重,毫不驕矜自傲,既愛民如子,又有雷霆手腕,崔錦之這麽些年,將祁宥教導的很好。
令和帝回想起這數月以來,他想徹查朝堂,哪怕是定一個官員的罪名,便會有無數個官員聯名上奏。
大勢已去。
他唯一能想到的評價,就是這四個字了。
四個兒子漸漸長大,有了逐鹿群雄的本事和野心,蕭薛把持朝政,而祁宥,還有一位名動天下的丞相輔助。
可惜……他的生母……
令和帝的眉目間滿是倦意,又問崔錦之:“朕接到愛卿遭遇山匪的消息,在京中坐立不安,幸好崔相無礙。”
崔錦之淡淡一笑:“並非山匪,而是……暗衛。”
皇帝驀地抬頭望去,像是一瞬間想明白了什麽,臉色也跟著陰沉下來。
“這些暗衛並非鄧翰墨培養出來的。”崔錦之緩緩道,“若是他養的一批死士,周景鑠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更別提送出密信了。”
令和帝手中不自覺地攥緊了狼毫。
“若非殿下拚死相救,身重數刀,臣今日怕是也見不到陛下了。”她自嘲一笑。
“宥兒,你的傷勢如何?怎麽從未有人來稟告朕?”
祁宥搖搖頭,神色淡淡:“多謝父皇關懷,早已無礙了。”
令和帝麵色鐵青,左手不自覺地摩挲著,“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生了這麽多有異心之人,朕這個皇帝,是不是做的太不安穩了?”
隨侍的太監宮女惶恐難安地跪了下去。
堂外天色已暗,銅燭明亮,映照著令和帝沉思的臉龐。
崔錦之卻沒有受到任何壓迫之感,站起身,撫了撫衣袖,雖還是一副溫和的外表,卻帶著一股銳利的鋒芒。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既然閩州已經安定,那麽……還請陛下整肅朝堂,還吏治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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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錦之的協助下,令和帝總算一改軟懦和氣的模樣,狠狠整治了一番如今的朝廷。
在第二日朝會上,先是將從鄧翰墨府中搜出來同工部尚書暗通曲款,私相授受的書信摔了出來,當場將他緝拿下獄,命廷尉府即刻審訊,嚴刑拷打,順藤摸瓜牽扯出一大堆官員,全部挨個兒查辦。
清流一黨等回了他們的主心骨,腰杆也挺直了,再巧舌如簧的官員,也拚不過文人清流的一根筆杆子,字寓褒貶,不佞不諛,那些個向令和帝求情的官員也安靜下來。
沒了阻力,收拾起來自然順手,輕者革職歸家,重者抄家流放,工部尚書更是斬首示眾,家產悉數充公。
工部被清洗了個幹幹淨淨,連著前些年進了工部學習的二皇子祁旭也停了手頭的差事。吏部尚書是皇後的侄子,令和帝畢竟還要同自己的發妻同床共枕多年,到底沒下了太重的手,可也算得上傷筋動骨了。
廷尉府、禦史台忙得是熬油費火,波波碌碌,葉榆本就蒼老的臉龐上更添了幾條褶子。
朝中上下一片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這場官吏整肅足足持續到了深秋,崔錦之仰頭看著庭院中的杏樹,朔風卷起枯葉,飄灑下來,她肩上一沉,一件雪白的大氅壓了上來。
崔錦之無奈地笑了笑:“不過是末秋時節,怎麽都用起大氅了,那到了冬日裏可怎麽辦才好?”
祁宥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為她係好,又握住她冰涼的指尖,輕輕地哈了一口氣。
“還沒到冬日裏,老師的手就這樣冰涼,杜公的藥一頓不落地吃著,怎麽還不見好?”
“先生聽見了又得用針紮殿下了。”她眉眼彎彎,“臣畏寒的毛病又不是第一日才有,殿下不必憂心。”
“前幾日殿下跟著戶部學的怎麽樣?”
他眉宇恬淡,緊握著崔錦之的手,總算察覺到指尖的暖意,仍然執拗著不肯放開,“這些查抄的官員倒是一個比一個有錢,搜刮出來的金銀錢貨都進了國庫。”
崔錦之被他逗得發笑,“聽說殿下提議減輕稅收?薄稅斂,輕徭役,百姓身上的擔子輕了,自然會感念殿下。”
“戶部有了錢,我的提議自然也上奏的順暢……老師既然都知道了,還來問我。”祁宥低下頭,看著離自己不過幾尺的崔錦之,嘴上像是抱怨,實際心頭一片暖意。
“這麽多年了,老師怎麽還是如此瘦弱。”他伸出手,在崔錦之的頭頂上比劃了一下,“清蘊都和老師一樣高了。”
崔錦之抽出手來,平靜道:“臣自小體弱,四處流浪,沒吃上幾頓飽飯,長不高是正常的。”
又轉開話題:“倒是聽殿下身邊的人來報,說殿下夙興夜寐地處理戶部的事,已很久沒睡過一場好覺了?”
手中溫潤細膩的觸感消失,祁宥心頭熱熱的,忍不住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師怎麽這樣關心我?”
她一頓,突然想起前世祁旭那張不耐煩的臉來。
崔錦之處理政務事必躬親,支著病骨操勞,連弟子的事也不會落下。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這樣無微不至的注視。
上一世祁旭就是這樣,她問得多了,便冷下臉色道:“孤的事情,丞相倒是十分清楚啊。”
崔錦之微微啞然,盯著祁宥俊美的臉龐,過了好一會才說:“……臣以後會少過問殿下的事。”
又似是釋懷地笑了笑:“殿下長大成人了,是臣做的不好。”
隻留祁宥愣在原地,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