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荒謬

崔錦之默默看了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安慰,隻留下了他一人獨處的空間。

第二日來時,周景鑠似乎又變成那個風度翩翩的新任郡守了,他收拾好情緒,依舊每日同崔錦之巡視河堤,撫恤百姓。

閩州的一切都在朝著欣欣向榮的模樣發展著。

為保閩州不再重蹈鄧翰墨一手遮天的局麵,眾人商議增設城防巡檢,就駐紮於城外,由東南大營配置幾十名兵勇,維護閩州治安和巡查水務,三月一換,不得長期駐守此地。

此舉傳回京城時,被令和帝大加讚賞,直言於閩州先試,若行得通,再上下推廣開來。

隻是既要重建閩州,又要忙著協助周景鑠處理城內及周邊各縣大小庶務,不知不覺,已離京整整兩月有餘了。

在新建的水壩終於竣工時,返京之事終於提上了日程。

“你要帶榮娘回京?”

少年麵容冷峻,眸中似有火燎原,星星點點,卻讓人如冰凍三尺。

崔錦之還是老神在在地抿著陳茶,答道:“榮娘於山匪中救下殿下和臣的命,如今在閩州已無親朋,臣隻好帶她回去了。”

祁宥垂放於身側的手緊緊握著,眸色冷銳:“若老師真想報答她,大可在閩州城內為她安置住宅,再配上幾個仆人小廝供她驅使,何必要將榮娘帶回京城。”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翻湧的情緒壓製下去,又道:“老師此番是來賑災清查,閩州死了這麽多貪官汙吏,百姓是人人稱頌,可朝中呢?會不會說老師手段殘忍,心性涼薄呢?”

“更何況帶著一位女子回京,若蕭薛二黨借機說老師是表麵上借著清查一事,暗地卻強占民女,甚至帶回京城安置,老師又怎麽應對呢?”

崔錦之聞言微微詫異,笑著輕摸了下少年的頭,他皺起眉,卻沒有躲開。

“殿下長大了,居然懂得了朝堂上這麽多彎彎繞繞。”

又輕笑著說:“不錯,回京之後臣勢必要清洗工部,有人想要阻止臣,自然就會先借禦史台壓製住臣。官吏被殺他們不會多說什麽,隻是臣處置了身無半職的豪強富戶,倒是會被奏上一本殘害百姓了。”

“可臣必須為閩州除了這些禍害才能放心的離去。”她眸色無奈,卻帶著盈盈的笑意,“至於榮娘,若朝中真鬧得凶了,臣幹脆娶了她,既能讓陛下放下心,又能堵住那些權黨的嘴,殿下說好不好?”

祁宥站在原地,隻覺得心髒好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又如從高處跌落下來,頃刻間將他摔得粉身碎骨。

胸口痛得發麻,可無論心中怎樣叫囂著爆裂的痛楚,都被他死死按壓在心底,少年甚至輕輕地笑了笑,語氣平靜:“這倒是個好辦法,榮娘知根知底,倒是能免去後宅的風波。”

略略停頓,又道:“我還有些東西未曾收拾好,先去拿下來。”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丞相垂袖而立,容色如月般高華清雅,蒼白的麵容上,是一雙堅毅沉穩的眼眸,淡淡地盯著祁宥離去的背影。

從她說出要娶榮娘開始時,崔錦之就一直緊緊盯著祁宥的神情,可自始至終挑不出他的一絲錯處,少年始終目光沉靜,神色自然。

這幾日一直高高懸掛著的心穩穩地放了回來,想來不過是祁宥太依賴她了。

少年人從未得到過什麽真正的關愛,遇上了她,方窺探世間真情的一角,於是緊緊攥在手裏,害怕失去。

等他真正長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濾晝同伴下屬,再有美人紅袖添香,品嚐過真摯的各式情誼,自然就不會這麽的依賴她了。

崔錦之似是無奈地笑了笑,暗歎自己近日的荒謬猜測,亦轉身回房了。

祁宥轉過回廊,終於消失在了身後之人的視線裏,他腳下踉蹌,緊緊地抓住了假山的一角,手背青筋迸發,心尖一陣針紮似的刺疼。

他艱難地喘了一口氣,禁錮的情緒在體內瘋狂地肆虐,眼眸也帶上了一絲殺意。

“滾出來。”

少年語氣冰冷。

穆傅容舉起雙手,無奈地從假山後繞了出來,打量著祁宥的神色,笑嘻嘻道:“殿下的表情怎麽這般可怕,是和丞相大人吵架了?”

聽到“丞相”二字,祁宥的眸色微暗,他沒有回答,隻是收回了手,打算離去。

可穆傅容卻不依不饒,在背後繼續開口:“四殿下居然也會和丞相爭吵?”

祁宥腳步未停。

“也是,被這樣一個多智近妖的人壓製著,任憑是誰,也順不下這口氣。”

見祁宥不為所動,穆傅容又道:“是因為崔錦之,殿下才能得陛下青眼;又因為他,才被人人稱頌,口碑盛譽;還是因為他,我父親才會出兵救助閩州。”

瞧見少年即將離去,他忍不住高喊:“殿下!什麽都屈居人下,你真的甘心嗎!”

祁宥駐足,緩緩地轉過身來。

穆傅容見他停下來,臉上露出一抹喜色,忍不住向前幾步靠近他,還要繼續勸他,卻見少年原本淡漠的臉上,扯出一抹嘲弄的譏笑。

“憑你,也配挑唆我和老師的關係?”

祁宥森冷的目光不帶一絲溫度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般,緩慢地吐出幾個字,“如果還想要你這條命,就滾。”

穆傅容被他壓迫的目光看得差點倒退一步,少年的眼眸中是令人膽寒的嗜殺之意。

四皇子,真的和丞相的關係如此親厚嗎?

他回想起這些時日的經曆,心中緩緩爬上一個古怪的念頭。

見少年真的要離開了,穆傅容咬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在祁宥的身邊說——

“可若是你一輩子都被丞相掌控,怎麽得到他呢?”

祁宥的腳步驟停。

穆傅容壓住心底瘋狂的驚意,還想乘勝追擊,下一秒脖頸卻迎來沉重的力道。

祁宥單手穩穩地扼住他脆弱的頸骨,手背青筋畢露,緩慢地加重了幾分力氣。

可他卻麵無表情,神色漠然,仿佛手裏捏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少年低下頭,冷漠地打量著穆傅容,看著這人在他手上艱難地仰頭呼吸,喉間發出咯咯的氣音,輕聲開口——

“我警告過你吧?”

手中的力道徒然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