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結盟

穆傅容拚勁全身氣力,狠狠地抓著祁宥的手指,艱難地從縫隙中呼吸著。

他看到了少年眼中沉甸甸的殺氣,知道他是動了真格。

可穆傅容卻像不怕死似的,臉上扯開一抹扭曲的笑:“……你……居然、愛慕著自己的老師……”

脖頸上的力道頃刻加劇,穆傅容的胸膛火燒火燎般地疼痛,已經再難捕捉到新鮮的空氣了。

他竭盡全力,斷斷續續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我能、幫你。”

鉗製驟然一鬆,穆傅容直接跌坐在地,瘋狂地嗆咳著,脖子上是青紫的深深指痕。

他雙手護住脖頸,黏膩的冷汗從後背滑落,可還沒反應過來,卻突然被人提住後領,狠狠向假山摔去。

穆傅容用手向後肘擊,卻被人輕鬆擒住,又反手向後背扭去。

他整個人被重重地撞擊在嶙峋不平的假山上,手臂也發出一聲清脆的折斷之聲,以一種不自然的狀態垂落下來,顯然是脫臼了。

祁宥丟開手,穆傅容也順勢摔倒在地麵,胸口劇痛,唔的吐出一口鮮血。

少年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又半蹲下身子,抓住穆傅容的頭發向後扯,低聲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記住了?”

可穆傅容滿臉鮮血,仍然扯開一個飽含惡意的笑,“丞相……隻是把你當弟子吧?”

他突然發難,左手手心向上,露出一抹銀光,狠狠朝祁宥的脖頸處劃去,少年下意識躲開,穆傅容趁機一個翻身,拉開了和祁宥的距離。

穆傅容自小便在軍營中長大,也算是軍中的小霸王,這可是第一次被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但他卻仿佛愉悅的不行。

唇邊溢出一絲血跡,穆傅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又笑起來。

“殿下……咳……你不會以為,收斂好覬覦之心,在丞相身邊老老實實扮演一個好學生,就能一輩子有他在身邊吧?”

穆傅容揉了揉胸口,又道:“可是他能這樣對你,也能這樣對別人,什麽時候想收回對你的關愛,就收回了。”

“殿下,你不害怕嗎?”

聲音輕緩,卻帶著滿滿的惡意。

祁宥沒有動彈半分。

穆傅容劇烈地咳嗽了兩聲,接著說:“我知道,丞相高邁清雅,所作所為皆求百姓安樂,天下太平。”

“他要的,是一位能夠察法立威,又不失仁德之心的聖主。誰能做到這一點,丞相就能甘願相伴相護。”

“所以殿下,你必須要登上那個位子,才能讓丞相永遠呆在你的身側。”

暗紅的血液半幹未幹地掛在額角處,顯得穆傅容詭異可怖:“……隻有我能幫你。”

“我知道,殿下現在什麽都有,崔相能教導你權謀之術,顧將軍的玄甲軍也不會是你的阻礙,可是他們兩人——”

“都太過清正了。”

穆傅容握住自己無力的右臂,隻聽哢嚓一聲,被他自己穩穩地接了回去,蒼白的臉上滾落豆大的汗珠。

“他們想要你,名正言順地坐上那個位子。可是蕭薛兩黨根係錯雜,三皇子甚至有了軍功傍身,殿下有沒有想過,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時候,你能指望玄甲軍替你……謀反嗎?”

最後幾個字輕的幾乎要聽不見。

“又或者說,霍晁、陳元思?那幫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子。”穆傅容冷笑,“他們怕是連雞都沒宰殺過吧?”

祁宥定定地望著穆傅容,回想起前世自己登基時,手握的那支鐵騎,他們如暗夜中的鬼魅一般,屠戮無數,所過之處皆是血雨腥風。

前世因為身中劇毒,沒幾分清醒的時候,祁宥居然在此刻才終於想起來——

那支鐵騎的主帥,不正是眼前滿頭血汙的穆傅容嗎?

少年冷冽的臉上突然化開一抹笑,他抓住穆傅容的衣領朝自己的方向靠近,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爹老了,願意在這個荒蠻之地安度晚年,不願插手朝堂的紛爭。”穆傅容眼眸深處,是不甘的火種,“可我不願。”

祁宥漫不經心地放開手,“讓你進通州大營,如何?”

少年卻不等他回答,直接轉身離開。

穆傅容臉上輕慢的笑容消失不見了,通州大營駐紮在京郊,身負護衛京城之職。

他撩起下擺,單膝跪於石子路上,盯著祁宥的背影,朗聲道——

“臣穆傅容,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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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崔錦之於驛站外看著榮娘裏裏外外地整理著行囊,又瞧見一旁拱袖而立,像個鋸嘴葫蘆的周景鑠。

心頭微微歎息一聲。

又見穆傅容領著軍卒,騎在四蹄踏雪的馬上,本該威風凜凜,隻是他額角上好大一塊傷疤,硬生生地滑稽起來,讓人忍俊不禁。

丞相倒是穩得住,禮貌地詢問他發生什麽事情了。

穆傅容不自然地摸了摸傷處,含糊道:“昨日騎馬,不小心跌落了。”

崔錦之點點頭表示明白,轉頭又趁機教導祁宥。

“穆將軍也算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竟然還摔成這個模樣,殿下平日裏騎馬更要當心。”

祁宥溫順地點了點頭。

穆傅容在心裏抓狂,忍不住暗地唾了一口,這人真是會裝啊,敢情昨天將自己打個半死的人不是他一樣。

丞相看穆傅容麵色憋紅,在馬上抓耳撓腮的樣子,古怪地想著這人摔下馬,不會是把腦子磕壞了吧?

她拱手同眾人道別,趕緊拉著祁宥上了馬車。

車夫揚了揚鞭子,駿馬從鼻尖冒出一股熱氣,動了動蹄子,緩緩向前走著。

周景鑠卻突然也跟著往前走了幾步,像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榮娘……我一定會將閩州打理得好好的,你、你可願留下來……”

馬車停住,可車內之人卻久久沒能出現。

終於,一襲衣角出現,榮娘緩緩下了車,二人就這樣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她挺著瘦弱的脊背,溫柔地笑了笑,開口說道:“我一直相信你。”

嗓音粗糲得像被砂石磨過一樣。

她微微福身,再沒有從前獵戶家的女兒無拘無束的模樣,抬起頭,深深看了眼周景鑠,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間,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榮娘緩步上車,麵容平靜,隻有撩起車簾的手微微顫抖。

周景鑠站在原地,再沒踏出過一步。

他盯著車隊緩緩行駛的方向,耳邊似乎聽到了自己曾經的聲音。

“我教你,‘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這句詩就是說,如果我們今朝分別,那什麽時候才能再相遇呢?”

“呸呸呸,這詩好不吉利,以後別念了!”

少女嬌俏的嗓音響起。

周景鑠眼角一滴晶瑩滑落,沒入衣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