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殺戮
崔錦之心頭震驚於榮娘的動作,可也無力再管了,隻覺得頭昏腦脹,腳下像踩著棉花一樣無力。
一路上看似是崔錦之被榮娘推推搡搡地往地牢走,實則卻被她不著痕跡地用手撐住後腰。
地牢內昏暗無光,地麵和牆壁濕得快要滲出水來,崔錦之一踏進去,就栽倒在草垛上,意識已漸漸不清了。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被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血絲染滿了甲縫。
崔錦之在心底告訴自己,她還不能就這樣毫無顧忌地暈過去。
鄧翰墨敢讓人截殺欽差,事後還偽裝成山匪,想來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
而他背後的人不動她,原因也很簡單。
同行之人皆慘死於山匪手中,隻有她完好無損地活下來,宮裏頭那位會怎麽想?
令和帝本就在怒火上,陰惻惻地打量著他手底下的每一位官員,總覺得他們不安好心,隨時想要將他這個皇帝拉下來。
而現在自己手底下唯一算得上孤臣的崔錦之也有可能心懷不軌。
她輕輕笑了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原來不殺她,隻是為了更好地誅心。
隻可惜,出了唯一的一個紕漏——
本該一同死在那場屠殺的祁宥,卻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
“係統。”她微微喘了口氣,全身滾燙得快要燒起來了,“你們早就算到了有人會截殺我們?”
一片寂靜。
“管理局從來不會插手任務的走向。”崔錦之也沒想要它的回答,她撐起身子,心跳得快要蹦出來,聲音卻輕柔無比,像是低聲誘哄一般,“可你們卻違反了規則,這是為什麽?”
“不惜違背規則也要救下他,祁宥……到底是什麽身份?”
係統仍然沒吭聲,可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崔錦之一直強撐的心神終於支撐不住,像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一頭栽倒下去,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這樣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撬開了她的牙關,清涼的**灌了進來,崔錦之燒得滾燙的身體亦被人用毛巾細細擦拭著。
她勉力睜開眼睛,視線一片模糊,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人,隻看了一眼,便又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為祁宥這些年為她細心調養,若換了前幾年,她一發起燒來,怕是十天半月都得這樣昏睡過去。
可此刻不過幾個時辰,她便睜眼醒了過來,頭雖然針紮似的一陣陣泛著疼,可身上終歸是有些力氣。
她撐著略略發軟的手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今日打濕的衣袍已被人從頭到腳換了個遍。
恰巧此時榮娘已端著碗稀粥進來,她瞧見崔錦之醒了,麵上略顯驚喜之色,連忙將稀粥遞了過來,示意她喝下。
崔錦之沒動,明明是身著粗布麻衫的階下囚,卻硬生生給人一種刀劍出鞘的鋒芒來。
她眼神清澈明淨,卻帶著銳利的審視:“為什麽幫我?”
榮娘沒說話,過了好半晌,才從喉嚨間發出“啊、啊”的聲音。
她竟然無法說話。
榮娘將稀粥放到崔錦之的腳邊,又拿過她的手,在上麵一字一句地寫道:“別怕、他們、喝醉。”
眼前之人發絲淩亂,唇角幹裂,一看……便知道這些山匪到底對她做過什麽。
崔錦之心下漸沉,連骨頭縫都泛著寒意,為自己剛才的懷疑感到羞愧,她勉強笑了笑,接過稀粥喝下,溫柔道:“多謝,你放心,我們……一定能出去。”
她笑容和煦溫暖,目光沉靜堅定,榮娘就這樣呆愣愣地看著,半天沒有動作。
她從前被擄來這個山寨時,不是沒有想過逃跑,可這裏地勢複雜,山匪又窮凶極惡,每一次逃跑,都會被抓回狠狠毒打一番。
時間久了,自然不敢再生逃跑之心了。
救崔錦之,不過是瞧見和她同樣命苦之人,忍不住出手相助。
可崔錦之眸色實在是太過堅定,就像天下事都盡在掌握之中一般,讓人忍不住心生信賴。
榮娘忽地低頭擦去掉落的眼淚,收起了碗,什麽也沒說,又偷偷離開了。
待榮娘走後,崔錦之又在心底連喚了幾聲係統,但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她隻好並著兩條被麻繩緊緊束住的腿,艱難地站了起來,又緩慢地移動到小天窗下,向外看去。
幾乎是一將臉湊過去,濕氣混著雨水就重重地打在她的臉上。
這雨還在無休無止地下著。
明明隻差一步,她就能踏進閩州,抓出那些敢剝削壓迫百姓的貪官汙吏,還政治清明。
她緊緊握住拳頭,明明已經幹涸的傷口又有了迸裂之勢。
疼痛刺激了崔錦之,眼神頃刻間又恢複成一片清明。
為今之計,隻能等祁宥將她救出來後再做打算了,以祁宥這些展現出來的聰慧,怕是早已猜到前來截殺他們的就是閩州的人,當地的軍隊早就被蛀蟲啃噬地腐爛不堪,隻有快馬加鞭去求助距離閩州一百多公裏的東南駐軍。
東南駐軍的將軍穆臨,是顧老將軍的舊部。
她站了會兒,又覺得身子疲乏不堪,便又蜷縮在草垛上沉睡過去,最遲後日,祁宥定會來救她……
鼻尖縈繞著灼燒的焦氣,崔錦之像似被噩夢魘住,緊皺著眉頭,怎麽樣也難以醒來。
榮娘焦急地從喉嚨間發出“啊、啊”的聲音,手上還用力地推動著崔錦之。
崔錦之重重咳嗽一聲,總算睜開了雙眼,眼前黑煙滾滾,炙熱的空氣讓人快要喘不過氣。
榮娘掏出一把小刀,快速地切斷崔錦之腳上的麻神,又扶起她往外跑去。
等到二人滿臉黑灰地從地牢中跑出來時,隻見整個山寨都在細雨中燃燒著,發出衝天的火光。
空氣中全是屍體被烤熟的味道,還有專屬於火油的油脂味淡淡縈繞。
哭喊、尖叫、咆哮聲不絕於耳。
今日清晨才見過的那個老五,此刻趴在幾個酒壇前,腹部一個血淋淋的大洞,還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天色仍是烏沉沉地,隻見一道雪亮的劍光劃破夜空,濺起一連串的血跡。
耀眼的火光之下,站立著一位渾身浴血的少年,他手握長劍,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劍身暗紅一片,像一柄飲飽了鮮血的絕世殺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血水。
十幾個山匪握緊大斧,怒吼一聲,直直地向他砍去。
他毫不畏懼,神色平靜地迎戰上去,右手高抬劈砍,發出劃破皮肉的沉悶之音,其中一個山匪頃刻間人首分離,頭顱飛出老遠,瞪大的雙眼中仍是茫然和懷疑。
那人的身體還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轟然倒地,脖頸噴射出一大股鮮血,直直地濺上了少年俊美白皙的臉龐。
少年漠然地摸了摸眼角的血跡,身後熊熊燃燒的烈焰火光將他唇色染得更加豔麗,眼底盡是嗜血的戾氣和快意。
似從深淵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