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癸水

海上舟行,浪卷波瀾。

崔錦之立於船頭,聞著海麵上帶著鹹腥氣的潮濕空氣,努力將翻湧的吐意壓製下去。

“老師。”少年麵如冠玉,身姿英挺地立定於她身旁,自然為她順了順後背,一邊遞來一杯茶。

崔錦之接過茶喝下,總算去了惡心,她略略撫了撫胸口,問他:“到哪兒了?”

少年神色平靜地眺望海麵上的萬丈霞光,答道:“還有一個時辰就能到臨安了。”

“到的時候天色已晚,我們隻能先找一家客棧住下。”

她點點頭,正待還要同他還商議什麽,突然覺得小腹一片墜痛,額上也密密麻麻地冒出冷汗來。

祁宥瞧她臉上慘白,立刻扶住崔錦之:“老師!你的臉色怎麽這樣蒼白?”

崔錦之隻覺得小腹疼痛無比,渾身發冷,她艱難地喘了口氣,想要安慰祁宥,可一陣陣絞痛讓她開不了口。

她心道不好,知道是自己那亂七八糟、從不規律的癸水來了。

祁宥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緊緊擰著眉,眼角都是一片嚴肅之意。

他直直地向船艙的廂房走去,一腳踹開門,走路急切,可卻在將崔錦之放在床榻上是,放緩了力道。

少年半蹲下身子來,眉目間的擔憂都快要溢出來了,“老師這是怎麽了?我讓他們即刻靠岸,給你找一位醫士來。”

“……別!”她急忙拉住作勢欲走的少年,“不過是老毛病,況且臣會醫術……”

崔錦之忍著疼痛開口:“殿下先出去吧,臣休息一會便好。”

祁宥抓著她手,仍不願離去:“老師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得下心。”

“那就麻煩殿下為臣找來一塊幹淨的棉巾……”她隻覺得痛的全身發軟,連腦袋都昏昏沉沉了起來,勉強鎮了鎮心神,又道:“若有草木灰,也請殿下取一些來。”

祁宥立刻起身為她找尋,想起崔錦之剛才冰涼得像死人的雙手,又去了廚房找廚娘往湯婆子裏灌了熱水。

本就是炎熱沉悶的夏季,這些冬季采用的湯婆子早就被收起來,不知道放哪兒去了。

廚娘為他翻找了好半天,總算找到了,灌好熱水後遞給祁宥,瞧見他手上還拿著棉巾和一小罐草木灰,會心的笑了笑。

“公子早說要女兒家用的東西呀,我再去熬點紅糖薑水,等會給公子送來。”

祁宥卻皺起眉頭:“什麽女兒家的東西?”

廚娘一愣,見他不明白,隻以為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不懂,也沒有多言什麽,隻笑了笑:“想來公子有別的用途,是我亂說了。”

祁宥拿著東西往廂房走去,正要抬手推門進去,隻見銀線暗繡竹紋的月白袖口上沾著點點血跡,眼神不自覺地暗了暗,一把推開了門。

“老師可是哪裏受傷了?”他眸色沉沉,看向**正閉目養神的崔錦之,“為何會有血?”

崔錦之睜開雙眼,視線從祁宥的袖口掃過,神色倒是沒有一絲波瀾,“忘記給殿下說了,今晨遇到風浪,船身顛簸,臣一時不察,劃到了腿。”

“本以為沒什麽大事,結果這會子倒腫起來了,隻好請殿下為臣找來草木灰了。”

草木灰有散寒消腫的作用,這話沒什麽問題。

祁宥神色未動,冷靜地開口:“那我為老師上藥。”

說著就要為她挽起褲腳,一副勢要看到傷處的樣子。

“……什麽?”崔錦之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可祁宥已緊緊地抓住了她纖細的腳踝,向上挽起,露出光滑潔白的小腿來。

崔錦之眼疾手快地按住祁宥的手,“這種事情,怎麽能勞動殿下為臣做。況且臣的劃痕在大腿外側,實在不便給殿下看。”

祁宥的手沒有動,隻是抬起頭同崔錦之對視,拿出她之前說過的話堵她:“你我同為男子,有什麽不能看的?”

丞相大人一哽,大腦飛速地轉動,她知道祁宥的性子,一旦他認定的事是非做不可。

這些年凡是涉及到她的身體,祁宥更是事必躬親,慎之又慎,連她用過的藥都要細細問過。

從前是覺得他貼心,而此刻,那些無微不至的關心卻化作了一把利劍,在她頭頂搖搖欲墜,不知道何時便會掉下來。

她心裏一沉,知道今日難以躲過,又想著拖延一二,剛要開口,就見祁宥一臉淡然地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來,輕笑道:“既然老師說無事,那我便出去了。”

說完就施施然地出門去了,連崔錦之都有幾分震驚。

這崽兒今天這麽好打發嗎?

門外,祁宥輕輕帶上了門,身子微微放鬆向後靠去,想到剛才指尖觸碰到的細膩光滑,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他黑黝黝的目光落到了衣袖之上,今早的傷口,為何現在還會流血?

她在騙人。

祁宥平靜到近乎漠然地想著。

不過他一直知道,崔錦之藏著一些秘密。是人便都有秘密,就如同他一樣,不也是藏著前世的過往不肯告訴她嗎?

祁宥輕輕顫了顫指尖,他不會問她的。

因為祁宥的直覺告訴自己,如果真的窺探到什麽,那麽他好不容易求來的平靜就會頃刻間**然無存。

無論她有多少不願意讓他人知曉的事情,他都不在乎。

隻要她在他的身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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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沉,風平浪靜,船緩緩行至岸邊,終於穩穩當當的停下來了。

崔錦之在外衫上係了件鴉色金線披風,遮住身後的暗紅血跡,提起衣擺下了船,夜風陣陣,微微撩動發絲,可沒帶來半分涼意,更讓人覺得躁動不安。

她壓了壓心頭的煩悶,帶著祁宥、兩位都禦史以及十幾個換上勁裝,喬裝成家兵的禁衛軍往客棧走去。

皇上親令的查案,本就有官家的驛站可住,況且他們這些人中,還有皇子和一品大官,怕是臨安的郡守知道這事兒,都得騰出自己的府邸讓他們住。

可若是這般大搖大擺的出行,閩州那群貪官汙吏一旦接到了消息,更要串通那些地方豪強,做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來了。

等到他們一行人住進了客棧,崔錦之吩咐各位整頓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就出發前往閩州。

她上了樓關好門,有些疲倦地放鬆下來,看著自己身上的衣物,又頭疼起來。

這帶了血的衣袍,到底往哪兒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