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查

春三月,京城中一場轟轟烈烈的上下徹查就此悄無聲息的展開了。

先是大理寺坐實了禦史台遞交上來的各項罪證,從薛為一案起查,凡是涉及到包庇、賄賂此事的相關人員統統緝拿歸案。這短短半月裏,京城的百姓們總能看到夜幕深沉時,高門府邸外水泄不通地圍著數層黑甲士兵,將人索拿押解著出府,鐵蹄狼奔虎嘯,讓無數官員徹夜難眠。

抄家、流放、終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甚至是——問斬。

宮中的氣氛更是一片凝重,進出政事堂的官員絡繹不絕,各個神色匆忙。可詭異的是,薛家旁支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牽連者鋃鐺入獄,可唯獨薛家嫡係,除了一個薛為,誰也沒出事。

不僅沒事,令和帝還親自下旨,讚揚薛成益在朝堂上大義滅親,為國為民之舉,還大開宮庫,賞賜了許多金銀財帛。

就在薛府上下都沐浴在一個詭異的氛圍中時,令和帝卻坐於暖閣間,滿意地看著手下人遞上來的折子,神色輕鬆地開口道:“愛卿瞧瞧,這薛氏可真是貪墨敗度的一把好手啊,朕讓人抄了他們的家,竟然搜刮了這麽多銀子出來,這下國庫倒是充盈了。”

崔錦之側坐梨花木交椅上,從容地品了口好茶:“明日薛為問斬,至此,這件事也就徹底塵埃落定了。陛下可挑著合適的時候,請首輔大人複職吧。”

令和帝卻冷哼一聲:“這幾日薛成益歸家停職,內閣的人竟全亂了套,亂七八糟的折子全遞到了朕的跟前!偌大的內閣,竟連個能主事的人都沒有!”

倒正如崔錦之所說,隻是動了旁係一族,十幾個大人便上書求情,真動了薛成益,怕是後麵的麻煩事還不少。

“不過朕最近倒是瞧著內閣有個侍讀學士叫、叫陳峙來著?倒也沉穩,不像其他人似的一團亂麻,做事有條不紊的。”

丞相沒有開口,嘴角隻噙著淡淡的笑,安靜地聽令和帝說話。

“薛成益昨日給朕遞了道折子。”皇帝話鋒一轉。

崔錦之眼神中蘊著笑意,開口道:“薛大人可是說自己的族人弄出了這麽大的醜事,無顏再見陛下,不願回宮任職?”

令和帝感歎一聲:“朕的愛卿真是料事如神啊。”

“如此,便由臣親自去首相府上走一遭吧,請薛大人回朝。”

-------

府邸中的書房通宵達旦地亮著燭火,昏暗的光圈下薛成益神色滄桑,胡須斑白,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一般,薛懷忠更是滿臉疲憊,眼窩深陷,眼底全是血絲。

那身形魁梧的大將軍捏緊拳頭向下重重一錘,竟將桌麵捶地硬生生下沉三分,“好一個皇帝,可憐我兒薛為,明日、明日……”

言未盡,額頭上青筋凸起,眼中似要滴出血淚來。

薛成益閉眼不語,良久,才睜眼緩緩道:“皇帝是看我薛家風頭太盛,早就生了敲打之心了。也怪我一時疏忽,竟然忘了約束族中子弟。”

“我兒薛為之事,背後主謀定是蕭家!有了皇後不夠,封了衛國公不夠,如今還想要扳倒我們!”

“起因是蕭氏不錯。”薛成益搖搖頭,“可推動這一切的根本不是他們。”

“那還能有誰?”薛懷忠問道。

沉默半晌,薛成益緩緩吐出幾個字:“崔、錦、之。”

“從禦史台收集罪證開始,到上書奏請徹查,一步一步瓦解了薛家的旁係。甚至不去觸碰薛家在京城的勢力,都是他計劃之中。”

“窮寇勿迫,圍師必闕。”首輔冷冷一笑,又很快收起神色,“我薛家百年大族,怎會這麽輕易瓦解,若皇帝想扳倒我們,也得看你手上的兵權答不答應。”

“可崔錦之不僅沒動我們,律周更讓皇帝下旨褒揚,稱頌你我的大義之舉。”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勉強一笑。

“若說皇帝此舉寒了我的心,崔相之智倒真正讓人膽顫啊。外表上清風拂麵,內裏卻不動聲色地將所有人謀算了一遍。這樣一個穎悟絕倫之輩,如今才到弱冠的年歲啊……”

薛懷忠看向他,顫抖著胡須:“爹,難道此事,我們就這樣忍了嗎?這皇帝如今眼裏怕是也容不下我們薛家了。”

“你放心,他暫時還不會動我們,他還要留著我們,牽製皇後母族,就像用我們的邵兒一樣,不過是製衡祁旭的棋子罷了。”

“如今……隻等我們邵兒長大……”

-------

次日清晨,西市口,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無數老百姓,車馬聲、交談聲絡繹不絕,正中心用黃沙鋪滿,跪坐著身著中衣的男子,而其正後方設置了一個邢台,坐著身著緋紅色官服的官員,他抬頭看看天色,從邢台上取出一個木牌,重重地扔向沙地,高聲道:“時辰到!行刑——”

說完,衝著一旁滿臉橫肉的劊子手點點頭,那劊子手上前一步,仰頭喝下一口烈酒,再“噗嗤”一聲悉數噴灑在一柄鬼頭厚背刀上,他緊了緊手,用力抬高、揮下——

血跡斑駁的頭顱滾下。

不遠處高樓上,崔錦之身著素麵杭綢鶴氅,閉了閉眼,在心底輕聲道了句。

任娘,周坊,走好。

天空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崔錦之緊了緊大氅,抬頭了眼天色,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坐上了去往薛府的馬車。

大燕丞相崔錦之領了陛下禦旨,親自上門請薛首輔重回朝廷。

至此,這場牽動朝野上下,生生剝去薛家一層皮的大案,就這樣終止於文德二十五年的一場春雨中,空氣中無時無刻彌漫著的血腥氣也就此塵歸於土,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