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雲葭夢見了裴鬱

王媽媽走後。

雲葭沒有立刻去睡,而是拿起櫃子上的賬本一頁頁往下翻看著。

到底過去三年,有些記憶對雲葭而言已經記不大清了,她得趁著這個時候好好看一看,然後再想想後麵該怎麽做。

屋子裏靜悄悄的。

雲葭平時做事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因此並無人進來打擾,除了外麵吱吱的鳥叫聲和風聲,屋內也就隻有她翻看賬本的沙沙聲。

驚雲打簾進來,看到雲葭又在翻看賬本了,不由皺眉。

“您怎麽又看這些了,國公爺走前還特地交待讓您好好休息。”她是怕雲葭費心勞神,回頭身體又不舒服,剛想勸雲葭休息。

雲葭已經看著她手裏的東西開口了:“拿了什麽東西?”

被這麽一打岔,驚雲倒是忘記開口了,而是順著雲葭的話往下說:“廚房新送來的東西。”她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雲葭一看,是一盤春蘭秋菊、一碟梅子薑並著一壺新鮮的鹵梅水。

梅子薑是蜜餞,青梅配以紫蘇洗幹淨後再醃製幾天就能吃了,雲葭平日胃口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吃這些東西,廚房隔三差五就會做新鮮的給她送過來。

鹵梅水則是酸梅湯,這時候正解渴。

不過這其中最麻煩的還是這一盤春蘭秋菊,說是春蘭秋菊卻不是花,而是水果,各式各樣的時令水果剝皮去核再切丁放在一起,撒上青梅汁和糖霜便成了最受人歡迎的果盤。

這道果盤不拘什麽水果。

每個季節按著自己的口味和時令挑選便是。

如今正值夏季,廚房用的便是才上季不久的夏瓜、雪梨和橙子,三色水果去皮去籽再切一模一樣的塊狀擺放在盤子上,再往上麵澆上一大勺青梅汁,撒上糖霜,不僅看得好看水靈,味道也是酸甜可口、令人吃之難忘。

“怎麽做了這麽多?”雲葭無奈,“不是才吃過飯嗎?”

驚雲道:“國公爺走前特地叮囑廚房,說您午膳就吃了一些,讓廚房的媽媽再做些開胃的給您送過來。”

自己阿爹的心意,雲葭自然是不好拂卻的。

不過看她阿爹這養豬的架勢,雲葭實在是既無奈又好笑,她中午那點食量其實不算少了,要放在裴家,她怕是一半都吃不了。

“放著吧。”

她把桌上收拾一番。

眼見驚雲瞧見她手裏的賬本又要張口,索性先說了話:“我先吃點,等吃完再休息。”

驚雲:“……”

剛要脫口而出的話一卡,知道姑娘是故意的,驚雲目露無奈看著雲葭,最後還是妥協了:“那您隻準看一會,累了就得歇息,要不然回頭我就跟國公爺和小少爺去說,讓他們說您!”

雲葭笑笑。

她看著驚雲,三年前的驚雲雖然行事沉穩,但也還保留著一點小孩心性,還知道威脅人,雲葭笑著應了好。

驚雲見她答應便沒再說,倒是雲葭問了她一句:“追月呢?”

驚雲正在低頭擺盤,忽然聽到這一句,手上動作頓了下才回答:“她今天來小日子了,奴婢怕她伺候不了您便做主讓她下去歇息了,您有事找她嗎?”

雲葭自然是沒什麽事的。

不過她也不信追月是因為小日子來才被驚雲趕下去歇息的。

女人來小日子各有不同,有形式猛烈疼得直不起腰的,但也有跟沒事人一樣的,追月就是那沒事人的一類,以前即便來小日子,她也生龍活虎,何曾有過不舒服到要休息的時候?看來追月那丫頭的心思,驚雲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不過也正常,她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又整日待在一起,知道彼此的心思並不算難。

眼見驚雲神色逐漸變得緊張起來,雲葭扯唇笑了笑:“沒事,讓她歇息去吧。”

她並不在意追月的心思。

小姑娘有喜歡的人很正常,何況裴有卿還是那樣的出色,放眼整個燕京城有多少適齡的女孩子不喜歡他?可喜歡是一回事,怎麽做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雲葭雖然喜歡未雨綢繆,但也不願意把人一下子都打死,尤其這人還從小跟著她長大。

“她既然身體不舒服,這幾日就讓她好好休息吧。”她收回視線發了話。

驚雲鬆了口氣。

她輕輕誒了一聲,繼續擺盤。

“您先嚐嚐,這東西待會沾了外麵的熱氣,味道就沒那麽好了。”驚雲說著遞給雲葭一根手指長度的銀叉。

雲葭也沒拂她的意。

她接過驚雲遞來的銀叉,剛想吃,就看見擺盤的碟子。

“霍姨送來的?”

她剛才沒注意,現在低頭才瞧見。

裝水果的居然是水晶碟盤,這可是稀罕貨,就連宮裏隻怕也不多見。

雲葭雖然是在問,心裏卻十分了然,這東西除了是霍姨送的,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了。霍姨生意做得廣,早些年打通海外運輸這條路線後便沒少帶來這些稀罕物,她又是死裏逃生差點死過一次的人,對賺錢和名聲都已經看得很開,有什麽好東西先往他們姐弟這邊送上一遭,也因此無論是她還是阿琅那邊都有不少霍姨送來的好東西。

眼見底下的水晶浮雕在日光的照映下如水一般浮動,即便是雲葭見慣了好物的人此刻看著也不由驚豔。

驚雲笑著應聲答道:“早些時候送來的,一共十二隻,雕著十二花仙,那時候您還說——”她想到什麽,忽然一頓,臉色也緊跟著變了。

雲葭倒是猜到她的未盡之言了,如果是沒出事以前,她若是拿了什麽好東西必然是要給陳氏送去一份的,上輩子她嫁到裴家,霍姨給了她不少嫁妝,其中就有不少這些稀罕物,不過最後都被陳氏想方設法一點點要過去了。

她臉上的笑收斂了一些。

若說這世上她有什麽厭惡的人,陳氏必定排第一。

她跟裴有卿走到最後那種田地,彼此都有過錯,所以也怨不得誰,可對陳氏,她自問從未對不起她過,甚至在她年少的時候,是真的拿陳氏當母親看待的。

她那時候跟裴有卿定親,滿心想著要嫁去裴家,其中也有因為陳氏的緣故。

她自幼時起母親便與父親和離了,後來母親又跟袁野清組建了新的家庭,緊接著又有了新的兒女,她本就喜歡袁野清,對那一雙兒女自然疼愛萬分,以至於本來就分不到她跟阿琅身上的母愛便更少了。

可以說她雖然有母親但實際上也跟沒母親一樣。

薑道蘊不喜歡父親也不喜歡她跟阿琅,而陳氏那些年對她的那些好正好填補了薑道蘊離開帶來的空缺,她那時候天真的以為陳氏跟她一樣,也是真的拿她當親人看待的。

可事實證明並不是。

雲葭曾不止一次想問問陳氏,在她提出退親的時候,在她剛進門被她羞辱的時候,在那一千多個被她苛待被她不喜歡的日夜裏,她想問問她當年對她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嗎?

可她到底什麽都沒問。

沒必要,也沒意思,真真假假,也掩藏不住她那時是真的厭惡她。

仔細想想,她也著實可憐。

親生母親不愛她,在舊情人回來之後便不顧一切拋夫棄子,頭也不回。

而被她認作母親一樣的人隻是想要她屬於徐家女的一切,當她沒有了利用價值就可以一腳踹開她,毫不留情。

驚雲自然察覺出她此時的情緒沒剛才那麽好了,甚至變得有些沉悶,怕她難過,她連忙岔開話題與雲葭說道:“這夏瓜也是霍夫人送來的呢,霍夫人知道您喜歡,雖然人不在燕京但還是早早交待了下去,讓人每日給您送新鮮的過來。”

“現在還沒到季節,這東西即便有錢也不好買,霍夫人待您真好。”

雲葭聽到這話,臉上才重新展露笑意。

“是,霍姨對我的確很好。”

她想。

若是霍姨能跟父親在一起就好了。

她現在這個年紀當然不缺也不稀罕那點母愛了,可她想讓父親身邊能有個知心陪伴的人。

“去霍家說一聲,等霍姨回來讓他們遞個口信過來,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霍姨了,都有些想她了。”上一世霍姨在父親死後就離開了京城,她與她的確有許久不曾見麵了。

驚雲看她心情又恢複成先前的模樣了,心裏一鬆,當然應好。

雲葭一邊看賬本一邊吃東西,驚雲看她吃了好幾塊夏瓜,知她喜歡,便又說:“廚房還有好幾個呢,個個皮薄瓜紅,您要是喜歡,回頭奴婢讓人再給您切好了送過來。”

雲葭說了句不用:“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麽多,回頭等阿爹和阿琅回來了,你讓人給他們送去一些。”這東西性寒,好吃是好吃,卻不能多吃。

她又交待:“剩下的你讓廚房分開切了給底下各處都送去一些,今日天熱,吃這個倒是正好解暑。”

她說到這一頓,抬頭看向驚雲:“你回頭也下去吃一些,我記得你挺喜歡吃這個的。”

驚雲聽完心裏感動,眸光都變得柔和了不少,笑著應聲之後,還開了句玩笑:“那底下那些小饞蟲可得高興壞了。”

她並沒有因為雲葭的這番吩咐而覺得奇怪,這東西是稀罕珍貴,但姑娘向來大方,隻要是好好替徐家做事沒有二心的,姑娘從來就沒苛待過他們。

這也是為什麽即便現在外麵傳成這樣,但不到最後一刻,大家都舍不得走,在徐家做事輕鬆,主子也厚道,有時候過年過節,姑娘還會給他們包封紅。

在這樣的主子手下工作,誰能不喜歡?“就是追月那丫頭今天怕是隻能看著眼饞了。”

“又不是隻有這麽幾天,這夏瓜還能上幾個月呢,等她休息好,日後再買些就是。”雲葭不甚在意的說道,說完又叮囑一句,“她今天小日子,回頭你讓人給她弄點紅糖水。”

驚雲忙答應一聲。

她看著雲葭,心裏也更加肯定,絕不能讓追月那點心思繼續泛濫下去了!

……

雲葭最後還是沒能看完手頭的賬本,驚雲催著不肯讓她多看,她自己也有些乏了,不過她心裏大致也已經有譜了,家裏的田地、鋪子、莊子還有郊外的幾個宅子……

她從小就管著這些,自然清楚。

上輩子阿爹被褫奪爵位之後,有些田地和莊子都被收了回去,不過屬於徐家自己的那一份倒是沒被收回,便也不用急著去置換。

這其中哪些可以繼續留著,哪些需要變賣,雲葭腦子裏慢慢過著,竟也不知不覺累得睡了過去,她原本以為這一覺一定無夢,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裴鬱。

這個從未出現在她夢中的人,甚至沒怎麽出現在她生活中的人,竟在她重生後的第一日就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夢中是在報德寺。

火光漫天,她看到自己坐在禪房之中。

昏迷前的事,雲葭其實已經記不大得了,她甚至不知道裴鬱曾來找過她,她隻依稀記得是有那麽一個人,在一串“主子”、“施主”的呼喊聲中,喊她“徐雲葭”!

隻是那時她以為是裴有卿。

可在這個夢中,她清楚地看到了裴鬱的身影,她看到被大火燒成殘垣的屋門之外,裴鬱被身邊幾個護衛阻止不敢讓他靠近禪房,她看到他雙目通紅死死盯著被大火燒成殘垣的禪房,他那雙素日頗有些滲人的點漆眼睛被火光照著就像是蒙了一層濃鬱的血色。

“徐雲葭!”

夢中的裴鬱在大聲喊她的名字。

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雲葭清楚地看到了他臉上的焦急和懊悔。

以及——

他最終拔刀揮開眾人,不顧一切朝她跑來的身影。

眼睜睜看著那個朝她奮不顧身跑來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雲葭竟然覺得有些難過,她站在夢裏,大聲喊他的名字,想讓他回去,甚至想走到裴鬱的身邊阻攔他,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衝進火中。

火勢衝天。

完全看不見裏麵的情形。

不管雲葭在夢中怎麽掙紮喊叫,大火還是湮沒了一切,雲葭的眼角也無意識地慢慢滾下一串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