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紀瑰夏聞聲心裏微微一頓,轉頭盯著半掩著的臥室門,有些遲疑,慢吞吞起身,緩慢的挪著腳步走到臥室門前,她停在門外,透過敞開的縫隙,看到臥室內流出的昏黃的色溫。
紀瑰夏抬手輕扣了扣門板,遲疑問道:“…怎麽了?”
她話音未落,臥室門在麵前倏而敞開,滿室柔光傾瀉而出。
傅時一站在門內,暖色的光線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他身上的西裝馬甲已經脫下來,隻剩下一件白襯衫,麵料緊貼著他硬邦邦的胸膛,隨著他的呼吸,胸前鼓起的肌肉塊壘分外明顯。
紀瑰夏與傅時一迅速對視一眼,微微偏頭,聲音又輕又快:“有事?”
傅時一留意到紀瑰夏的躲閃,微微眯起眼睛。
“嗯,有事。”他肯定答道。
他的視線在她輕抿住粉唇上停頓片刻,又說道:“你瞧。”
紀瑰夏聞言轉頭看向傅時一,對上他深邃的目光,有些不解,隨即,她注意到他纏在襯衫上的領帶打了結,歪歪扭扭的掛在脖子上。
紀瑰夏才反應過來,傅時一卻先一步轉身走入臥室。
“進來。”
紀瑰夏駐足在門外,感覺胸腔內的棉花慢慢變多,變重。
她輕輕呼了口氣,抬起頭,舉步走了進去。
傅時一的臥室比她家客廳還要大,從床頭到床品皆是深色,幸而床頭的壁燈光色溫和,打破了這滿室的冰冷,絲絲光影流露出幾分天然的旖旎。
傅時一正背對著她,立在床頭櫃前,慢慢挽起袖口,解下手表。
紀瑰夏看到他右臂傷口上纏著薄薄的紗布,透過細細的網格,可以斷斷續續的看到那道有些猙獰的傷疤。
紀瑰夏向前走了幾步:“是領帶纏住了嗎?需要幫忙嗎?”
傅時一聞聲轉身,一步步走來,單手插在口袋裏,低垂眼簾俯視紀瑰夏,挑了挑眉,唇畔的弧度意味不明。
“那就有勞紀小姐。”
紀瑰夏聞言抿住粉唇,心道,明明是你叫我來的。
她不去看傅時一的眼睛,視線落在打結的灰色領帶上,她上前半步,更靠近幾分,鼻息間湧入他身上極淡的冷調香。
紀瑰夏下意識輕屏住呼吸,抬起手,十指先捏住領帶將其擺正,發現交疊處已經係成了死結。
緊緊纏住的死結被靈巧的指尖解開,紀瑰夏將領帶慢慢從襯衫領口下抽掉,她抬起頭,身形猝然一頓。
傅時一不知何時低頭,隨著她抬頭的一瞬,他們的鼻尖猝不及防的相撞,一股不屬於她的體溫,透過肌膚迅速而敏感的傳來。
紀瑰夏握著領帶的手一僵,回過神來,迅速後退。
她躲避的太著急,腳下不合尺碼的拖鞋相互一絆,帶著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後倒去。
此後幾秒鍾,紀瑰夏腦袋裏皆是空白的。
腰後被一條有力的手臂環住,可似乎她的慣性太強,連帶著傅時一,兩個人像多米諾骨牌,他環著她的腰,胸膛相貼,一並向後倒去。
直到紀瑰夏的背撞到牆麵上,她錯落的步伐停住,連帶著耳畔響起傅時一低沉的悶哼。
紀瑰夏仰頭,傅時一受傷的手臂撐在牆麵上,他的眉宇輕輕皺起,眼瞼低垂著,目光沉沉看來。
她被他環在胸膛與牆壁的方寸之間,咫尺之距,彼此的呼吸與心跳清晰可察。
傅時一手掌撐住牆麵,垂眸看著懷中人。
光下她瓷白的肌膚吹彈可破,抬眼望來,眼底驚惶失措的情緒還未完全散去,從他的角度看去,她的長睫根根分明,隨著她挺翹鼻尖下的呼吸,微微顫動,彎彎翹起的弧度,像無數根羽毛,一下下撓在他的心上。
傅時一的喉結動了動,幽深的瞳孔緊盯著紀瑰夏,眼底的情緒深不可查,他忽而俯身,低頭朝她靠去。
紀瑰夏身體頓時僵住,大腦瞬間空白,隻有那覆在她腰側的手掌時時傳來的熱度,提醒著她的處境。
臥室內的氣溫陡然升高。
紀瑰夏感覺呼吸的空氣都變得滾燙,她的心跳隨著傅時一略帶沉重的呼吸逼近開始紊亂,眼前的光影在模糊,她後知後覺的想起逃避的閉上眼睛。
那道滾燙的氣息落在她的耳骨上,灼熱的瞬間又迅速的分離,她感受到攥在掌心中的領帶被**,時輕時重,一點點摩擦過她的肌膚,在她回神鬆手的一瞬,被瞬間抽走。
傅時一的嗓音又低又緩的在耳畔響起:“有勞…紀小姐。”
那縈繞在她胸膛間的窒息感瞬間散去,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瞬間將她的身體灌滿,直衝顱頂,她的臉火辣辣的熱起來。
紀瑰夏睜眼的瞬間,猛得推開身前的傅時一,極迅速的轉身逃出臥室,片刻不想停留,直奔大門跑去。
紀瑰夏猛地關上傅時一家的大門。
‘嘭’的一聲巨響,回**在空曠寂靜的走廊。
紀瑰夏感覺到身體在不受控製的顫抖,她衝進電梯,看著不斷向下跳躍的數字,胸腔內悶著一團越演越烈的火。
電梯門打開,她快速的衝出去,疾行向外走,推開單元門的那瞬,深夜冰冷的風撲麵而來。
紀瑰夏深深地喘了口氣。
冷風繞在身周,一點點降去那直衝顱頂的火熱。
她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走下台階,身後響起開門聲,司機氣喘籲籲的跑上來。
“紀小姐,傅總吩咐我送您回家。”
“不用。”
紀瑰夏想都未想,瞬間拒絕,舉步向前走。
司機鍥而不舍的追上來,好像剛做完百米衝刺,脖子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不…不行紀小姐…傅總吩咐了…我必須把您安全送回家。”
“不然…他就親自下來送您。”
*
紀瑰夏回到家,關上門的瞬間才發覺,手機和背包都落在了傅時一家裏。
胸膛內積壓的一團火氣還沒有徹底散去。
紀瑰夏氣衝衝的衝進浴室,溫水淋在頭上,當下甚至不知道該生誰的氣。
是她自己明明知道傅時一心裏早已厭惡,卻還不爭氣的上鉤。
現代人,離開了手機,似乎很容易變得不安。
紀瑰夏躺在**翻來覆去許久,等看到窗簾蒙蒙透出深藍色的亮度,才迷糊睡去。
一早趕去店鋪開業時,紀瑰夏不免頂著兩個黑眼圈。
幸好今日小唐休假回來,幫忙分擔去了許多工作。
午高峰的時候,孫果一個人在店裏樓上樓下跑不過來,紀瑰夏去緊鄰側門那桌收杯子的時候,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埋著腦袋匆匆走進時代科技的公司大門。
中午十二點整,時代科技四十一層的總裁辦公室大門緊閉著。
緊閉的大門外,等候著兩道忐忑不安的身影。
劉律師從深藍色的西褲口袋裏掏出一條粉白色的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側前方的身影,壓低聲音湊上去:“馬總,都過去這麽久了,不會不見我們吧。”
被稱做馬總的男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後腦勺的頭發已經開始稀疏,聞言回過頭,怒衝衝瞪了劉律師一眼。
“你幹的好事,還有臉問我?”
“我實在不知他是時代的傅總……”劉律師深覺冤枉,誰能想到威脅一個小咖啡店的老板,結果她身後連著這麽一尊大佛。
馬遠昌聞言正要開口,身前一直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
身材婀娜的美女秘書從裏麵走出來,麵無表情的說道:“請進。”
馬遠昌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衣冠,劉律師又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提著一口氣,跟在馬遠昌身後走入辦公室。
明媚充裕的陽光鋪入深色調的辦公室,其內靜悄悄的,安靜到似乎落針可聞。
走在前麵的馬遠昌下意識屏住呼吸,腳步不敢踏出聲響,快速向裏麵走。
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坐著一道年輕的身影。
隔著半米的距離,馬遠昌對上傅時一的視線,瞬間低下頭。
“傅…傅總,昨晚的事非常抱歉,底下的人有眼無珠,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傅時一靠坐在辦公椅上,指尖把玩著一管黑色鋼筆,目光淡淡落去,神色無波。
馬遠昌話落,垂著腦袋等了許久,聽不見回應,猶豫的抬了下頭,對上傅時一的視線,又瞬間低了下去。
在來時代科技的路上,馬遠昌雖然內心忐忑,但想著賣一賣自己的老臉或許會有緩和,卻沒想到傅時一直接將他晾在辦公室外等了半個小時。
連個凳子都沒有,更別提倒一杯水,輕慢之意不能再明顯。
可饒是如此,馬遠昌也敢怒不敢言。
不僅僅是因為他那敗家兒子闖的禍,還有他自己的飯碗,若處理不好,也要一並砸個幹淨。
“傅總,我今日是特來道歉的,鄙人的一點家務事,沒想到竟然會驚擾到了您,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計較,我回去後定將事情處理好。”
馬遠昌心裏罵著家門不幸,自己一把歲數卻要當著一個小輩的麵低聲下氣的道歉。
可別說是他,若是這件事沒有被他壓下來,被公司董事知道了,董事們也得一個個跑來低聲下氣的道歉。誰讓眼前這位過於年輕的傅總,是如今他們整個行業都惹不起的存在。
時代科技公司成立沒幾年,發展速度卻像是踩著火箭升天,獲得的科技專利數都數不清,在國內科技領域已經處於領頭羊的位置。
他們跟在後麵拚命的跑,也隻能吃到些尾氣殘渣。如今他們公司百分之八十的業務,就是時代科技公司手縫裏露出的一點項目,他把公司的財神爺得罪了,要是讓董事們知道了,他這個CEO也算坐到了頭。
馬遠昌連連道歉,感覺自己就快把好話說盡了,抬起頭卻發現傅時一麵上仍然毫無波動,手中一直把玩著鋼筆,他看過來的眼神太過淡漠,馬遠昌甚至懷疑自己先前的道歉,傅時一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馬遠昌心裏打著鼓,回頭給身後一直裝啞巴的劉律師遞了個眼神。
劉律師見狀,吞了吞口水,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開口。
“傅總,我昨晚隻是單純的想和紀小姐當麵聊一聊,實在沒有惡意,更無意打擾您,我在這裏給您道歉,這個案子原也隻是馬旭一人的錯,他給紀小姐造成的損失我們都會賠償,您看是不是不要牽扯到兩家公司,您日理萬機,實在不必為這點小事煩心……”
時代這位實際掌舵人幾乎很少出現在名利場,平常在外應酬的是另一位沈總,媒體上也隻能找到這位傅總隻言片語的介紹。他們完全摸不準這位傅總的性情,卻也知道,能一手創立下時代科技這樣行業翹楚公司的人,必然是個狠角色。
劉律師和馬遠昌忐忑的望向傅時一。
辦公室內陷入一片寂靜,時鍾滴答滴答,一秒秒走過。
無聲的煎熬,馬遠昌背後襯衫濕了一片,越沉默越絕望,就在他心一狠,恨不能下跪求饒時。
‘咚’一聲悶響,黑色鋼筆被修長的手指撂在桌麵上。
“你不該向我道歉。”
沉冷的嗓音響起在空氣中,沒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甚至稱得上平靜,但就在這平靜淡漠的語氣中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馬遠昌和劉律師聞言皆是一愣。
劉律師先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是是是…我這就下樓去向紀小姐道歉,我馬上就去道歉。”
*
紀瑰夏正在調配特調咖啡的配方,特調咖啡也稱創意咖啡,顧名思義,就是在傳統咖啡的基礎上增加咖啡師獨家的靈感與創意。
比如將濃縮咖啡液的老朋友牛奶替換成氣泡水,果汁,啤酒。又或者加入各種風味的糖漿,食鹽,玫瑰,各類水果,香料,甚至也可以是黃瓜西紅柿。
無論添加或者更換何種配料,玩多少花樣,隻要咖啡師能將飲品的風味調整和諧,口味獨特好喝,能被消費者們喜歡和接受,那便是一杯好的創意咖啡。
紀瑰夏有三杯特調配方,浮生沼澤、仲夏夜之夢、冬夜梔子。
浮生沼澤以espresso和抹茶液做底,加入金酒輔以月白梨汁做配,最後梨花瓣點綴,入口先是濃烈,中調濃鬱,後味清甜。
冬夜梔子的靈感來源於咖啡本身,咖啡是茜草科咖啡屬的常綠灌木,以熱帶地區為中心生長,同為茜草科的植物還有梔子。
花香調的冷萃咖啡,力圖將咖啡豆本身的風味發揮到極致,削弱苦感與雜質,將咖啡的甜感更好的突顯。
紀瑰夏正在糾結冬夜梔子的水量與咖啡粉的比例,聽見孫果在身後叫她的名字,回頭看去,一時怔住。
紀瑰夏看著出現在吧台前的劉律師,下意識警惕起來,同時也確定方才進入時代公司大門的眼熟身影就是他。
紀瑰夏放下手中的手衝壺,看了看劉律師和他身邊的陌生男人,轉身走過去。
想是因為昨晚在公安局外的糾纏被傅時一的出現打斷,今日便不死心的追來咖啡店。
紀瑰夏神情冷下來,半句廢話都不想說,正打算讓孫果叫保安將人請走,就見臉色灰沉的劉律師突然朝她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彎腰鞠躬。
“紀小姐,對不起!”
“昨晚對您的打擾十分抱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能夠原諒我的唐突。”
孫果和小唐本來觀察到紀瑰夏臉色不對,還以為又來了不速之客,心裏正戒備著,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發展,兩人看得一愣一愣地,麵麵相覷。
紀瑰夏也是一愣,她尚未從劉律師判若兩人的轉變中反應過來,跟在劉律師身旁發量稀疏的男人著急開口說道。
“紀小姐,求您在傅總麵前美言幾句,求求傅總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我日後一定好好管教那個逆子。”
紀瑰夏聞言慢慢明白過來,眼前這人應該就是被告人的父親,騰飛集團的CEO。紀瑰夏清楚,他們的態度轉變的如此巨大,絕不可能是睡了一夜就良心發現,多半是畏於傅時一的勢力。
“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紀瑰夏冷冷開口。
“我堅持走法律途徑。至於被告人對傅總造成的傷害,我沒有立場也不會去說情。”紀瑰夏頓了頓,思及昨晚種種,底火未散,目光從還彎著腰鞠躬的劉律師身上收回,垂眸看著大理石台麵:“況且,我與時代傅總…不熟。”
紀瑰夏話落,發現劉律師和馬遠昌都愣了,隨即神色更加慌張。
他們並不知道傅總竟然還受傷了!
兩人慌張麵麵相覷一陣,急匆匆離開。
這時間正值午休,店裏堂食的客人不少,這一下鬧出不小的動靜,孫果和小唐見紀瑰夏情緒不高,按耐住好奇心沒有湊上去。
紀瑰夏轉身,繼續走到操作台前調整冬夜梔子的水粉比例。
身後傳來手指敲擊台麵的聲音,短暫的兩聲後,又接連兩聲。
紀瑰夏出神的功夫,水量冒出冷萃壺,她手忙腳亂的補救,又顧此失彼打翻了豆罐。
“夏夏姐。”孫果悄悄提醒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紀瑰夏彎腰拾起豆罐,抬頭的瞬間觸及一道身影。
傅時一不是何時出現在櫃台前,單手插在口袋裏,另一隻手握住她的奶黃色背包,原本容量適中的背包在他的手裏瞬間顯得袖珍。
不知道他是何時進的店,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他靜靜站在那,容貌氣質皆是出挑的,在鬧哄哄的人群裏,還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成為中心焦點。
隻是此刻,他垂眸俯視著她,淡淡的表情不見溫度,看來的眼神藏了幾分銳利,還有明顯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