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紀瑰夏將車鑰匙留給孫果,讓她幫忙轉交給傅時一,提前閉店,打車趕到公安局。

晚上十點,公安局寥寥幾個窗戶亮著燈。

紀瑰夏走上十幾級台階,看見大廳門外靠著個身著便衣的男人,正在低頭吸煙,看到她,抬頭問了句:“紀瑰夏嗎?”

紀瑰夏點點頭:“您是王警官?”

王警官:“是我,跟我進來吧。”

紀瑰夏隨著王警官走進一樓的一間會議室,會議室內還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陌生男人,圓臉,帶著細邊眼鏡,從她進門起,眼鏡男便一直盯著她打量。

紀瑰夏忽略陌生男人,詢問王警官:“請問您這個時間找我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王警官停頓了一下,拉開桌邊的一張椅子:“先坐下再說。”

王警官等紀瑰夏落座,也拉開椅子坐下,從抽屜裏拿出個筆記本,按了下圓珠筆帽:“找紀小姐來,是想做一下筆錄。”

紀瑰夏有些遲疑:“筆錄我前天已經做過了,是還有什麽遺漏嗎?”

王警官聞言看了下眼鏡男,沉默片刻,慢慢放下手中的筆,向紀瑰夏介紹道:“這位是劉律師,是被告人的代理律師。”

眼鏡男當即伸手,想與紀瑰夏握手。

“紀小姐你好,我是馬先生的代理律師,我姓劉。關於我當事人的委托,我想和您聊一聊。”

紀瑰夏看著自報家門的劉律師,又看了看旁邊的王警官,漸漸反應過來。

“這件事我想沒什麽可談的。”紀瑰夏麵帶微笑,雙手卻一直放在膝上未動。

“我堅持走法律途徑,劉律師若一定有事想談,便等明天,聯係我的代理律師吧。”

紀瑰夏話落起身,不等對方兩人反應,匆匆告辭,快步向公安大廳外走,還是被追出來的劉律師在台階上攔住。

“紀小姐,留步,留步。”劉律師夾著公文包,橫身擋在台階前。

紀瑰夏微微蹙眉:“劉律師,我想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劉律師推了下眼鏡,笑容透著精明算計:“紀小姐這麽晚既然都折騰到這了,就等我說幾句話的功夫。”

“我再和您自我介紹一下,其實更準確來說,我是騰飛集團的法律顧問。這件事說來本是騰飛馬總家的私事,我說到現在,您也該知道,我當事人的身份了。”

“馬總平時工作忙,家裏就這麽個公子,疏於管教,馬總特意叮囑我,一定要向紀小姐好好道歉…”

“你說完了嗎?”紀瑰夏開口打斷劉律師。

“你當事人的身份我不關心,你既然不懂,我就說的再明白一點,我不接受私下調解,如果劉律師再用這種手段騙我見麵,那我就隻好一起舉報了,我的時間很寶貴,請你讓開。”

劉律師聞言慢慢變臉,抬起中指推了下眼鏡,眯起眼睛。

“紀小姐說話何必這麽不客氣。”劉律師不冷不熱的笑了笑:“我記得紀小姐的咖啡店在CBD,那寸土寸金的地段,租金想必一定不便宜。”

“不如我和紀小姐算筆賬吧,騰飛集團有上百個員工,要是都不買紀小姐的咖啡,紀小姐算一算要損失多少呢?CBD前後幾條街上也開了十來家咖啡店,競爭激烈,一年倒閉的店鋪可不少。”

劉律師語帶威脅的說完,仔細觀察紀瑰夏的表情。

本以為她會因此有所忌憚,卻不想她的表情紋絲未動,如常平靜。劉律師不由意外,暗自琢磨片刻,一改先前語氣態度。

“又或者,我再和紀小姐算筆賬,騰飛每年年會的采購,各種大大小小的活動,如果要是都訂紀小姐家的咖啡呢?”

“紀小姐不必擔心,隻要你答應私下和解,上麵說的這些,我們可以簽訂合同保證,合約期三年,至少三年,其他條件我們也可以慢慢談。”

“再有,我不妨和紀小姐透個底,就算你不接受和解,我也有法子讓我當事人三天就出來,無非就是多些麻煩。”

紀瑰夏靜靜聽完劉律師的言論,看著他惡心的嘴臉,連表麵的客氣都不願再維持。見他不打算讓路,便環顧左右,發現兩側還有坡路,立即轉身,踩著台階向上走。

劉律師見狀一愣,連忙從後追趕,甚至著急的去拽紀瑰夏的胳膊。

“放手!”紀瑰夏已經將背在右肩的背包握在手裏,若劉律師再有過分舉動,便打算砸過去。

“紀瑰夏。”

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夾雜在晚風裏,冰冷中隱隱透著怒意。

紀瑰夏用力甩開劉律師的手,聞聲回頭望去,十幾級台階下,停著黑色的車,明亮的前照燈將夜晚空氣中細微的跳躍著的灰塵清晰照亮。

車前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正逆著車燈的光影,踩著石階一步步走來。

紀瑰夏待傅時一走到身前,才看清他的臉色沉冷如冰,他的五官生得本就清冷,不笑時便已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如今臉色沉著,若非他長的帥,說他駭人都不為過。

“我不是告訴你,等我下班嗎?”

傅時一走到紀瑰夏身前,隔在她與劉律師之間,掃都未掃身後人一眼,目光不移的盯著紀瑰夏。

“我臨時接到公安局的電話。”紀瑰夏解釋完,又忽然意識到自己何必要心虛:“而且…你是不有司機麽。”

傅時一聽到紀瑰夏後麵小聲嘀咕的話,垂眸盯視她片刻,隨後轉身看向劉律師。

劉律師打量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頗有不速之客的氣質,貌似不太好惹,推了下眼鏡,試探問道:“你是?”

“騰飛集團的法務是吧,這個案件,後麵會由時代科技的法務全權代理。”

傅時一話落,轉身握住紀瑰夏的手腕,側眸掃了眼擋路的劉律師。

劉律師對上傅時一居高臨下的眼神,頓覺心虛,下意識退後兩步。

傅時一握著紀瑰夏手腕,兩人一前一後走下台階。

劉律師望著傅時一的背影,琢磨著他的話,後知後覺,心裏一驚,不禁背後冒冷汗。

傅時一打開後車門,握著紀瑰夏的手一鬆,放她上車。

司機透過倒車鏡 ,悄悄觀察坐在傅總身邊的女人。

今日傅總本來吩咐他提前下班,但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傅總又突然著急要去公安局。

這些年他跟在傅總身邊,出入各種場合,也算見識形形色色不少美女,卻從未見過能近傅總身邊的,更別說是被傅總如此主動找上。

司機等了等,見傅時一沒有發話,便兀自發動車子。

深色的車窗倒影著路燈盞盞光暈,車速將光點連成一道明亮的光線,延續到不知多遠的盡頭。

紀瑰夏垂眸盯著手腕,忽明忽暗的光影照亮肌膚上的一道紅,方才傅時一手掌攥來時分外用力,如今她似乎還能感受到他掌心殘留下的灼熱溫度。

紀瑰夏抿了抿唇,抬頭去看傅時一,他側臉線條緊繃,唇線筆直,窗外的光浮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光下的肌膚幾無瑕疵,他一言不發的目視前方,留給她一道冷峻的側影。

紀瑰夏正要收回目光,不巧撞上傅時一轉頭投來的視線。

雖然十分莫名,但在那一瞬,紀瑰夏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個犯錯誤被抓包的學生。

“你沒什麽話要說嗎?”

紀瑰夏聽到傅時一的詢問,想了想,除了她臨時接到警局電話丟下他,似乎也沒旁得事值得他興師問罪。

“你…不是有司機嗎?”

傅時一皺了皺眉,嗓音微低:“把去警局前後所有事和我講一遍。”

紀瑰夏聞言有些意外。

她看了看傅時一。

他的臉色像她欠他錢一樣難看,一副命令的口吻,語氣也不甚耐煩。

紀瑰夏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她本不想說,但想了想畢竟剛剛是他出現,及時幫她了解了圍,便依言將今晚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你可留意給你打電話的號碼是私人電話號?”

紀瑰夏說完,發現傅時一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聽到他的質詢,解鎖屏幕,看了眼通訊錄。

“當時沒考慮那麽多,而且地點約的是警察局,我便沒多想。”

傅時一冷笑一聲:“一通陌生的電話就能被騙走,我原以為你出國多年,總會有些長進。”

紀瑰夏蹙眉看向傅時一,他這話聽起來實在刺耳。

且看他救過她,受傷未愈的份上,紀瑰夏呼了口氣,笑了笑:“我剛回國,很多事情搞不明白,我不僅能接到陌生電話,有時還會接到無聲電話,傅總,你說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打電話沒聲音的呢。”

紀瑰夏話落,換成傅時一沉默。

司機頻頻抬眼,透過倒車鏡向後看,小心翼翼打量傅時一的臉色。

傅時一側眸看了眼身邊的紀瑰夏,光影倒映在她的小臉上,卷卷的長睫在瓷白光潔的肌膚上落下一片毛茸茸的陰影,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副‘小仇得報’的模樣。

傅時一收回目光,唇角幾乎不可查的快速扯動一下,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而緩地敲擊扶手。

司機將車開到傅時一公寓附近,紀瑰夏才反應過來,她微微向前傾身:“師傅,麻煩您靠邊停下車,謝謝。”

司機小趙從倒車鏡與紀瑰夏對視一眼,隨後默默看向傅時一,等待指使。

傅時一收回目光,恍若未聞,指尖繼續緩慢而有節奏的敲擊著扶手。

等車子開到小區門前,傅時一吩咐司機開車入地庫。

紀瑰夏疑惑看向傅時一:“我要下車。”

傅時一視若無睹,繼續沉默。

等車子在地庫穩穩停住,紀瑰夏立即去開車門,她下了車,傅時一也跟著一並關門下車。

傅時一身高腿長,快速繞過車尾,追上轉身要走的紀瑰夏,擋在她身前。

司機坐在車裏,看著眼前一幕,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今天眼花。

他跟在傅總身邊這麽多年,從未見他牽過哪個女人的手,更別說帶哪個女人回家。

此情此景,堪稱驚奇。

紀瑰夏仰頭看著擋路的傅時一,他單手插在口袋裏,姿態悠閑,居高臨下的身影籠去了她頭頂大半的光線。

“我說的勞務補償可不僅僅是讓紀小姐充當司機的意思。”

傅時一話落,看到紀瑰夏蹙起眉頭。

“傅總的意思難道是,隻要有受傷帶來的不便之處,我便都要負責?”

傅時一聞言微微挑眉,隨即不可置否的一笑:“紀小姐既然想補償傅某,想來是說話算話的。”

紀瑰夏盯著傅時一,看他唇畔若有若無的弧度,似他這個人。

自回國以來,她實是有些看不懂他。

若非這些年,她有意無意聽到關於他的許多消息,現下她甚至會懷疑,他對她仍然“情根深種”。

可紀瑰夏清楚,傅時一哪怕談不上恨她,對她也是極厭惡的。

至少連何曉曉都知道,校友聚會,隻要傅時一在場,‘紀瑰夏’三個字,便是人人都不能提的禁忌。

試問,誰會為了一句話而去得罪整個行業的龍頭老大。

用何曉曉之前的話來說,哪怕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都不敢提及。

倒不是何曉曉畏怕傅時一,而是何父多少知道些她與傅時一的過往,如今生意上又有求於傅時一,多次警告何曉曉在外別亂說話。

何曉曉伸手朝家裏要錢,自然不敢多說半個字。

如果這些事,紀瑰夏都不知道,她現下也許還會自作多情。

偏偏她知道的太多,太清楚。

車庫的光線晦暗,紀瑰夏仰頭不解望著傅時一,他們之間隻相隔半步,他背對光影而立,高挑修長的身影無形中帶著侵略與壓迫。

她逆光看去,他的眉眼一貫清冷,深不見底,她看不清亦看不透。

*

客廳的燈修好了。

各式燈具經過燈光設計師精心的調整搭配,溫和舒適的光線精巧的散落在空間裏,在寂寂深夜,潤飾出獨一無二的明亮。

最終還是紀瑰夏先讓步了。

畢竟傅時一是因為她才卷進來,畢竟傅時一為了救她受了傷。

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哪怕她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如何想,不知他意欲何為。

紀瑰夏跟著傅時一走進房間。

這是她第二次站在他的房子裏,上一次光線昏昏,這次仔細看,比她記憶中的還要寬敞甚至是空曠許多。

傅時一要她做上次的烏骨雞湯。

紀瑰夏打開冰箱,空空如也,傅時一見了,打電話吩咐司機去超市購買食材。

掛斷電話,傅時一說要去臥室換身衣服。

紀瑰夏聞言轉頭看去,傅時一身穿深灰色近黑的西裝馬甲,裏麵貼身的白襯衫剪裁挺括,領口紐扣排排扣好,配了條淺灰色的領帶係住。

他微微側身靠在門框處,雙手插在口袋裏,從容姿態中透出幾分難辨的清冷禁欲。

紀瑰夏心口莫名動了一下,快速收回目光,低低應了一聲。

傅時一察覺到紀瑰夏的躲閃,他盯著她的側影,倚在門框上停頓片刻,才直起身,走向臥室。

紀瑰夏聽到傅時一離開的腳步聲,她察覺心裏好像突然被塞了一團棉花,堵著她上不來氣。

紀瑰夏轉身走出廚房,環視傅時一的房子,一層一戶的格局,似乎有五六百平,空間切割的簡潔規整,家具不多,都是國外價格不菲的定製品牌。

窗外圓月溶溶,華燈霓彩,落地窗倒映著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街景。

紀瑰夏算過從這裏到傅時一公司的車程不超過半小時。

她低頭看了眼手表,十一點整,臥室裏沒什麽動靜,司機二十分鍾內想來不會回來。

再算上清洗食材,煲湯又是個慢功夫,等她回家又要淩晨。明天還要早起去店裏調整特調咖啡的配方,新菜單原定下周上線。

紀瑰夏思及,走到沙發旁坐下,身體陷進去,頭枕著靠背,打算閉目養神一會。

她剛閉上眼睛,聽見臥室方向傳來傅時一的聲音,起初她沒甚聽清楚,等第二遍,傅時一略微低沉的嗓音清晰的落入了她耳朵裏。

“紀瑰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