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繁華的CBD高層建築鱗次櫛比,時代大廈聳入雲霄,玻璃幕牆倒映著天空,陽光與候鳥,也倒映出地麵陰涼處,一高一低的身影。
紀瑰夏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從傅時一手中拿過背包,轉身要走,卻被他側身擋住去路。
紀瑰夏咬了咬嘴唇,仰頭盯向傅時一。
傅時一觀察著紀瑰夏的表情,能明顯在她眼中讀出怒意,略作思考,心裏不禁想笑,表情卻依舊平靜。
“我們談談。”
“我與傅總沒什麽可談的。”紀瑰夏攥著背包的掌心略略收緊,她欲離開,再次被傅時一擋住去路。
“是麽…”傅時一嗓音稱不上熱絡,一貫沉穩平靜,隻是此刻他低笑了笑:“是因為我與紀小姐不熟麽?”
紀瑰夏盯著傅時一唇角淡淡的笑意,看不透他究竟意欲何為。
即便她現在依然底火未消,但也很清楚,如果沒有傅時一出麵,劉律師今日跑來咖啡店就不是向她道歉,而是持續威脅和糾纏。
紀瑰夏深深呼吸:“劉律師的事,多謝傅總。”
傅時一挑了挑眉,沒有接話。
紀瑰夏說完,懷中提著的那一口氣散了開來,她想既然話已經說出來,那就把該說的都一次性說清楚。
“但是,關於訴訟的事情,就不麻煩傅總操心了,我會找代理律師全權負責此案。”
傅時一微微眯起眼睛:“趙長安?”
紀瑰夏聞言微愣,隨即聽到傅時一輕嗤一聲。
“你覺得他現在還有時間處理你的案子嗎?”
趙長安的律所拿下了時代涉外的案子,作為負責律師之一,趙長安最近忙的頭腳倒懸。
紀瑰夏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思路一時轉不過彎,她皺了皺眉:“律所滿大街都是,就不勞傅總費心了。”
傅時一自然能聽懂紀瑰夏的言下之意是,滿大街的律所,不缺一個趙長安,當然也不缺時代那幾位法務。
“律所的確不少。”
傅時一點點頭,垂眸注視紀瑰夏,眼神深邃不可透察:“隻是這件事也牽扯到傅某,傅某隻相信時代的法務,可能就不需要麻煩紀小姐滿大街找律所了。”
紀瑰夏似乎看到傅時一唇畔一閃而過的嗤笑。
如此僵持下去好像也沒什麽意思,傅時一說出來的話雖然刺耳,但有一點他說的沒錯,像劉律師和馬總那樣沒有底線的人,說不準會做出收買對方律師的事情,保險起見,時代集團自家的法務的確是上上之選。
事情雖然發生在咖啡店,但受傷的是傅時一和小唐,作為當事人他們有權利參與此事。
“好,”紀瑰夏笑了笑,笑容疏離而禮貌:“那此事就有勞傅總,有任何需要配合的地方,我隨叫隨到。”
紀瑰夏話落要離開,再次擋住去路。
傅時一雙手插在口袋裏,肩膀筆直寬闊,他稍稍低著頭,朝她靠近幾分,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
“我剛才說……我們談談。”
再次被擋路,紀瑰夏覺得自己的耐心要耗盡了,心裏本就有底火未散,自然沒有好語氣:“我剛才也說,我與傅總沒什麽需要談的。”
傅時一聞言,微微挑眉,沉默觀察紀瑰夏片刻,勾了勾唇角。
“你在躲我?”
紀瑰夏猛然抬頭,立刻想反駁,可對視傅時一的眼睛,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她為何如此生氣,她又究竟在生誰的氣。
紀瑰夏不想承認答案是,比起傅時一,更加讓她生氣的是自己。
就像她此刻的氣憤和底火,也是因為被他戲弄之後,不肯承認自己上鉤的惱羞成怒罷了。
傅時一的反常,如果是為了當年的事故意報複,紀瑰夏能想到的也隻有她自己理虧。
她滿腔的氣憤無處安放,不能表露,隻能是自己生悶氣。
“傅總,”紀瑰夏深呼吸:“那、請、問、您、還、有、什、麽、事、嗎?”
傅時一將紀瑰夏幾次深呼吸看在眼裏,微微抬頭,目光落向遠處,片刻後又落回紀瑰夏身上。
她穿著白襯衫,黑色半身魚尾裙,柔軟的長發吊起一個高馬尾,很學生氣的打扮,她還和上學時一樣,很少化妝,素著一張小臉,皮膚細膩白皙,身上還是紮著咖啡店那件圍裙,圍裙上掛著一個銀質的名牌,刻著楷體小字——咖啡師:紀瑰夏。
傅時一的歎息聲幾不可察。
“我今晚有個會,十點半結束,你閉店後,可以來我辦公室等。”
紀瑰夏雖然十分不理解,但聞言也清楚,傅時一是擺明了要挾恩圖報。
她自認在他眼裏沒什麽好印象,也在想不如就徹底做個忘恩負義之人。
“傅總,不如我們算筆賬吧。”紀瑰夏看著傅時一的眼睛。
“既然是勞務補償,那按照我每日店裏的營業額除以營業時間,來換算我的工時,如果用工時來抵您的醫藥費,最多三天…”
“紀小姐確定要與我算這筆賬嗎?”傅時一打斷紀瑰夏,薄唇的弧度若有若無。
“那不如等下我也讓財務匯報一下時代的日盈利,折算一下傅某受傷期間,帶來的工作不便的損失,看看我們能否相抵。”
紀瑰夏聞言不由再次深呼吸。
她從前怎麽沒有發現傅時一是如此無賴的人?
“按照傅總的算法,您的損失已經足夠您全身器官換新的手術加術後康複費了。”紀瑰夏微笑。
傅時一看著紀瑰夏麵上的笑意,唇畔的弧度隨之加深,他也笑著看她,絲毫不見生氣。
紀瑰夏低頭看了眼腕表,午高峰時段,她沒功夫再與傅時一耗下去。
“你究竟想怎樣?”
“公平起見,”傅時一悠閑開口:“不如就以拆線為期,紀小姐覺得如何?”
不如何。
公平個屁。
紀瑰夏回到咖啡店,手拿冰錘用力鑿冰塊,一連鑿了兩杯碎冰,鑿得她手臂發麻,堵在胸腔裏的悶氣才堪堪消散。
早知要被傅時一如此要挾,還不如讓那個花瓶狠狠地砸在她腦袋上。
“紀姐,”小唐推了推眼睛湊過來,小聲提醒:“那邊碎冰機閑著呢。”
紀瑰夏聞言先深深呼出一口氣,轉頭的時候已經友善的笑起來:“我知道,就是想鍛煉鍛煉,濃縮萃取好了嗎?要雙份。”
*
一周後,特調菜單上線,紀瑰夏迎來了開業以來第一次爆單高峰,半天的功夫,所有特調賣空。
小唐說,這與他之前在某知名連鎖店時,新品上架的銷量不相上下。
“主要是太好喝了!還好開業前讓夏夏姐給我做了一杯浮生沼澤,不然我今天就喝不到了!”
孫果從二樓收了杯子下來,在吧台內找了一圈:“夏夏姐呢?去哪了?”
小唐朝側門處抬了抬下巴:“紀姐說昨晚沒休息好,去睡會。”
孫果順著小唐的方向望去,看到側門角落單人桌上趴著的纖瘦身影,她擦幹手上的水,跑到工作間拿了件外套,輕手輕腳走過去,蓋在紀瑰夏身上。
店裏有客人,此起彼伏的聊天聲中,紀瑰夏其實沒睡熟,隻是閉目養神存些精力。
紀瑰夏這幾天一直在想,傅時一或許就是單純地想折騰她。
每天十點,她閉店後,幾乎都是司機開車,送他們回家。
有時傅時一沒有吃晚飯,也會有保姆來提前做好晚餐,聽他們說話很熟悉的樣子,不像是臨時聘請的,後來紀瑰夏和保姆聊天才知道,劉阿姨已經在傅家做了很多年,隻是一直住在城南別墅那邊。
紀瑰夏有時在廚房切胡蘿卜,看到傅時一進來從酒櫃裏拿紅酒,恨不能將刀插在案板上。
她很想質問他。
劉阿姨做飯的手藝堪比五星級酒店,難道就不會煲這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湯嗎?
趙司機難道分白班夜班嗎,明明晚上隨叫隨到,甚至還要把她送回家,到了早上就不能送你去公司上班了嗎?
紀瑰夏氣得要命,切胡蘿卜切的好大聲。
傅時一似乎聽到了她的賣力,端著酒杯走過來:“你喝嗎?”
他將酒杯遞過來,不等她回答,又收了回去。
“哦,我忘了,你明天早上要開車。”
紀瑰夏從臂彎間抬起頭,先模模糊糊看到孫果,又扭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多出的衣服。
孫果一臉抱歉:“我吵到你了?我看空調開著,怕你感冒。”
紀瑰夏搖搖頭,抱著衣服站起來:“謝謝小果,睡醒了。”
紀瑰夏回到吧台裏,先在水池旁洗手,然後走到咖啡機前,看了看一旁機器裏不斷湧出的預訂單,穿上圍裙,開始準備特調咖啡的原料。
晚上九點半以後,店裏已經沒了客人,小唐趕地鐵,提前下了班,孫果掃完地,紀瑰夏也放她提前走了。
紀瑰夏解下圍裙,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手機,微信裏何曉曉給她發來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自拍,問她哪張好看。屏幕下滑,傅時一的對話框還沒有消息。
紀瑰夏獨自站在店裏,她倚著吧台,手托下巴望著落地窗外空****的街景,聯排的路燈下隻有汽車三三兩兩飛馳而過。
白日裏人來人往,忙碌繁榮的CBD,入夜後燈火闌珊,像一場落幕的狂歡party。
紀瑰夏望著望著,心裏莫名生出幾分孤寂感,很久遠很久遠的記憶慢慢湧了上來。
‘叮當’側門上的鈴鐺響起。
寂靜夜幕裏,銅鈴的響聲十分清亮,隨著漸弱的鈴聲,走來的腳步聲愈發清晰。
紀瑰夏聞聲看去,傅時一穿著黑色的襯衫,西裝外套搭在胳膊上,推門走進來。
傅時一看見店裏空****的有些意外,他停住腳步,側身靠在一旁的高腳桌上,抱臂看向還站在吧台裏的紀瑰夏。
紀瑰夏對上傅時一的眼神,他的出現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夜沉如水,不知觸動了記憶裏的哪根弦,眼前的這道身影漸漸與回憶中重疊。
傅時一等了半晌,見紀瑰夏還愣在原地不動,挑了挑眉:“還不走?”
‘滴’
機器響了一聲,一個外賣訂單被打印出來。
紀瑰夏垂頭拿起單據。
時間21點48分,浮生沼澤×30,備注另加一杯冰塊。
紀瑰夏手拿單據,慢慢抬頭看向抱臂等待的傅時一。
“好像……走不了了。”
傅時一聞言蹙了蹙眉,直起身朝吧台走去,他站在紀瑰夏身前,隔著台麵,伸手拿過她手裏的單據。
修長的手指夾住單據,傅時一看著上麵的內容,眉頭皺得更緊,他放下單據,將外套搭在高腳凳上,抬手解開襯衫最上麵的兩顆扣子,用力扯了扯領帶,灰藍色的領帶被扯得鬆垮垮的掛在脖子上,他挽起袖口,抬頭看見紀瑰夏依舊站在吧台內愣著不動。
傅時一走進吧台裏,站在紀瑰夏身邊,對上她疑惑的目光,抬手敲了敲台麵。
“你再不行動,我們今晚不用回家了。”
“我給你打下手,快點。”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