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清晰傳入車廂裏。
“紀瑰夏。”
傅時一低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紀瑰夏緊靠車門坐著, 心裏氣著他怎麽可以如此霸道,側身看窗外,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聞言沒好氣道。
“幹什麽!”
傅時一沉默了一會, 再開口時嗓音填了些沙啞。
“沈奶奶今天過世了。”
紀瑰夏聞言呼吸一輕, 慢慢轉過頭,看向車廂另一端的傅時一。
月色如霜混著城市霓虹, 斑駁光影從車窗落進來,忽明忽暗間傅時一眼中神情沉重又疲倦。
紀瑰夏動了動嘴唇。
此時說一聲‘節哀’似乎太過輕巧。
她與傅時一都是親情緣薄的人,但在這世上, 她至少還有舅舅在,沈奶奶卻是傅時一唯一的親人。
如今沈奶奶走了, 世上再也沒有一個真心待他的親人,他徹底成了個孤家寡人。
紀瑰夏大抵可以猜測到傅時一此刻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悲傷與那無力回天的乏力。
生老病死, 自然規律麵前, 縱有無數錢財無上權勢,無論多麽不舍,還是要眼睜睜地接受失去。
紀瑰夏想了想, 輕聲開口。
“那天你出去後, 沈奶奶與我說,她年輕時夫妻恩愛,老來子孫出息, 這一生很知足。除了惦念小輩, 餘下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傅時一目光沉沉地看著紀瑰夏, 他知道, 她這一番話, 是為了安慰他。
車廂內安靜起來, 兩人一時間都不說話,氣氛慢慢變得有些複雜。
“紀瑰夏,你是個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傅時一忽而開口,語氣幾乎篤定。
紀瑰夏當然能聽懂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她就知道傅時一會抓住剛剛在醫院的事不放。
“我沒有口是心非。”
“那你哭什麽?”
紀瑰夏咬了咬唇。
“是因為沈漾騙我,他說你出車禍了。”
“所以呢?”
“所以我…”
紀瑰夏話語一滯,把湧到嘴邊的後話咽了下去,低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所以你擔心我。”
傅時一幫著補充,見紀瑰夏埋著腦袋不接話,又反問。
“你不是說心裏沒有我嗎?那你擔心我做什麽?”
“你不回答我,”傅時一步步緊逼:“就說明,你是小騙子。”
“我…”紀瑰夏抬起頭,語無倫次:“我…就是看到路上撞條狗,我也會擔心啊。”
話音落下,車廂內空氣一靜,司機坐在前排頻頻抬眼,透過倒車鏡向後看。
“是麽。”
傅時一眯起眼睛,冷冷笑道:“那傅某真是要多謝紀小姐關心,紀小姐今晚不是還約了人去吃魚嗎?不如我送紀小姐去吧。”
紀瑰夏沒想到傍晚在公司樓下,趙長安的話竟被傅時一聽到了,可是論起來,他有什麽資格在這裏陰陽怪氣她?
紀瑰夏不假思索,不甘示弱說道:“傅總不也是約了人共進晚餐嗎?”
傅時一聞言蹙了蹙眉,見紀瑰夏冷哼一聲,轉開了臉,刹那間,傍晚陳璐的某句話突然冒了出來。
傅時一觀察著紀瑰夏的側臉,她的不高興顯而易見。他忽而意識到什麽,緊蹙的眉頭鬆動,心底暗笑了笑。
司機將車停在小區門口,紀瑰夏頭也不回的下了車。
傅時一透過車窗注視著紀瑰夏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看不見,才收回視線。
他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向後枕在椅背上,這一晚上發生了太多事,可隻有她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
腦海裏浮現出剛剛醫院裏,她轉頭看來時臉頰上一道道清晰的淚痕,還有方才她出口與他爭執約了旁人共進晚餐時的表情。
傅時一抬手蓋在眼睛上,兀自低笑了一聲。
小烏龜、小騙子,膽小鬼。
沈漾打來電話:“手術挺成功的,還好隻是骨折,病人家屬也都到了,同意咱們私下賠償。”
“明語嚇得不輕,我先把她送回榭水明苑,後續的事咱倆再商議。”
傅時一靜靜聽完沈漾的匯報:“為什麽給紀瑰夏打電話?”
“是陳璐,剛剛打電話來問問咱們這邊的情況,她教我給紀瑰夏打電話的,不得不說,還是女人最了解女人。”沈漾嗬嗬一笑:“瞧紀瑰夏平日裏鐵石心腸的,今天落點眼淚,都給我嚇著了。”
“不過人惹哭了,哄還是得你來哄。”
傅時一將蓋在眼睛上的手放下來:“到了榭水明苑別走,我去找你倆。沈奶奶葬禮結束前,免不了要和何家人打交道,”
*
紀瑰夏拿起吧台上的卡通日曆本,在18號上畫了個勾,距離月底沒剩幾日了,新的鋪麵還沒有找到。
紀瑰夏扣上筆帽,歎了口氣,目光下意識朝側門方向望去。
離那晚傅時一送她回家,也過去了好多日,她雖然每天開業,卻一麵也未再見到他,想來是在忙沈奶奶的後事。
紀瑰夏將筆帽推開扣上再推開扣上。
現在她的心思藏與不藏,或許傅時一已經知曉了,也或許他如今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了。
紀瑰夏將簽字筆扣在台麵上,做了個深呼吸,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煩躁什麽。
傅時一不再來找她,難道不是正合她心意嗎?
小唐提著一摞彩色票券走過來。
“紀姐,你要的飲品券都打印出來了,是要做什麽活動嗎?”
紀瑰夏走出吧台,伸手接過來,一摞優惠券提在手裏沉甸甸的。
“我上樓一趟。”
紀瑰夏去秘書辦找梁秘書,將優惠券交給她。
“這是你們公司的福利,每個員工發三張,憑券可以兌換菜單上任何飲品。”
“我也不知道你們公司具體多少員工,要是印的不夠,你幫忙統計個數出來,我再補。”
梁秘書將一摞優惠券接過來,放到桌子上快要和人一般高,聞言有些懵。
“這是……”
紀瑰夏眼睛看向別處:“這是你們傅總吩咐的,給員工的小福利。”
王秘書湊熱鬧走過來,推了下眼鏡。
“這非年非節的,怎麽發福利了?”
紀瑰夏笑了笑:“傅總覺得大家最近工作辛苦了,幾杯飲料而已,梁秘書幫我發給員工吧。”
梁秘書高興地應下來:“特調咖啡也可以兌換嗎?”
“都可以,隻是…”紀瑰夏停頓了下:“隻是麻煩大家要月底前用完。”
“紀小姐放心,我等下就發下去,我猜多半是因為公司快要上市了,傅總對我們也越來越好了。”
紀瑰夏笑著應和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梁秘書熱情的送紀瑰夏去電梯間,進電梯前,紀瑰夏忍不住說了句。
“你們傅總最近忙,這點小事不用打擾他。”
梁秘書點頭:“好,紀小姐放心。”
紀瑰夏回到店裏,站在吧台先喝了一大杯水,聽梁秘書說,傅時一好多天都沒來公司,想來後麵幾日他也不會來,正好方便她悄悄搬家。
紀童打來電話,突然響起的鈴聲嚇了紀瑰夏一跳。
“過兩天有個慈善晚宴,姐姐來救個急唄?”
紀童討好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紀瑰夏放下水杯,聞言拒絕道。
“我忙,怎麽不找你女朋友?”
“別提了剛分手,最近被女人吵得頭疼。”紀童先歎了聲,隨後繼續嘴甜:“好姐姐,幫幫忙。下此我媽再想給你相親,我提前通風報信!”
後麵這話,**力十足,紀瑰夏想了想,問了紀童慈善晚宴時間,答應下來。
晚宴當晚,紀瑰夏提前關店,回家換衣服。
紀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遊戲,紀瑰夏換了禮服從臥室出來,走到客廳的全身鏡前照了照,然後對鏡帶上耳環。
紀童聽見動靜抬了下頭,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機屏幕時一愣,他瞬間又抬起頭,朝前方定定看去。
香檳色的禮服包裹著曼妙的身姿,抹胸低腰的款式暴露出大片雪白的美背,燈光下的肌膚細膩如脂、吹彈可破,遙遙望去,楚腰圓臀纖穠合宜,高開叉的裙擺間,修長**若隱若現。
紀童盯著紀瑰夏的背影,雖然十分不應該,心裏卻還是癢了癢。
他當場展現了一把賣隊友,扔了手機,起身朝紀瑰夏走過去,站在她身側,倚身靠在牆麵上。
“姐,你就是太低調,每天窩在咖啡店親力親為,但凡你得空到我的場子玩玩,我馬上就成香餑餑。”
紀瑰夏一邊帶耳環一邊瞄了眼紀童:“為什麽?”
“他們會搶著找我要你微信啊!”紀童挑眉笑道:“那可不得先賄賂賄賂我嗎?”
為了搭配禮服,紀瑰夏還特意卷了頭發,平日裏素麵朝天疏於打扮,不修邊幅習慣了,今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剛拿起卷發棒時還有點生疏。
帶好耳環,又攏了攏頭發,紀瑰夏站在鏡子前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隨後抬頭對紀童笑道:“走吧。”
紀童看著紀瑰夏帶笑的眉眼,感覺胸腔裏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下,回過神忙移開眼咳嗽兩聲:“好,我去拿手機。”
紀瑰夏披了件黑色長風衣,與紀童一前一後出了門,到會場時略早,人員未齊,偶有觥籌交錯,美女卻是如雲。
期初紀童還陪在身邊,可一個轉眼就紮進美人堆裏,紀瑰夏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看著不遠處被一群美女擁蹙著的紀童,連連搖頭。
重色輕姐,不過如此。
“你好,我可以坐在這嗎?”
紀瑰夏正在刷朋友圈,頭頂傳來聲音,抬頭看去是個陌生男人,身下的長沙發寬敞,她答了句可以,繼續看手機。
男人坐下後又問:“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紀瑰夏聞聲轉頭,看向緊挨著自己落座的男人,立即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去拿點喝的。”
紀瑰夏本以為躲開了,沒想到她剛拿起一杯香檳,男人就跟了過來。
“請問美女貴姓?我姓陳,在智信資本工作。”男人端起一杯酒,欲與紀瑰夏碰杯。
紀瑰夏敷衍的笑了笑,放下酒杯,向旁邊挪了幾步,環目四顧尋找紀童的身影。
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許多攝影師抱著相機跑過去。
紀瑰夏隨著人流看去,目光突然觸及一道熟悉的身影,更準確來說,是兩道身影。
傅時一從正門走入,挽著他臂彎的女伴是那日在公司見過的混血美女。
他在人群中一向是引人注目的,不少媒體圍在門口拍照,亂哄哄的人群裏,閃光燈此起彼伏,他的神色一貫清冷,遠遠看去,他這幾日似乎瘦了些,麵龐愈加深邃立體。
紀瑰夏看著傅時一出了神,不想他突然抬眼看來,四目隔空猝然相撞。
紀瑰夏腦海空白了一瞬,待回過神匆忙低頭,躲閃開視線。
正巧身旁的男人遞了杯酒過來,紀瑰夏也沒聽清楚他說什麽,隻是心裏局促下意識就接了過來。
傅時一看著遠處的紀瑰夏,會場昏弱的光線落在她玉雪般白皙的香肩,她整個人白到發光,過分性感的禮服勾勒著窈窕的身段,她將自己打扮的明豔動人,周圍的男人不懷好意,麵露垂涎。
傅時一盯著紀瑰夏,見她接下男人遞來的酒杯時,不禁眯起眼睛。
陳璐挽著傅時一的手臂,順著他注目的方向瞧去,看到紀瑰夏,眼底暗暗驚豔。
“傅總,那不是紀小姐嗎?可真巧啊。”
陳璐收回視線,仰頭看還注目不動的傅時一,抬起另一隻手,也抱住他的手臂,略微壓低聲音。
“傅總別瞧了,聽我一句勸,你今晚先冷一冷紀小姐。”
傅時一聞言看了眼陳璐,目光淡淡略過胳膊上,她一起抱來的雙手,舉步向會場內走。
紀瑰夏再抬頭發現傅時一和陳璐已經被眾人擁蹙著走遠,身邊的男人卻因為她接過的酒杯變得滔滔不絕起來。
紀瑰夏走到哪男人跟到哪,好不容遇到紀童,朝他使眼色,可他周圍繞著四五個美女,根本沒空搭理她。
紀瑰夏被男人纏得頭疼,也不知為何,自從見到傅時一,便覺得胸腔裏悶悶的,她下意識在場子裏環望一圈,沒有找到他的身影,倒是看到了不遠處那位從荷蘭來的混血美女正在與人聊天。
紀瑰夏抿了抿嘴唇,仰頭一連喝了好幾口酒,頓時覺得胸腔裏更悶了。
“小姐,有沒有幸請您跳支舞?”
男人放下酒杯,伸手做出邀請的姿勢。
“我不會,抱歉。”
紀瑰夏拒絕,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欲走,男人果然緊跟了過來。
“沒關係,能和小姐您聊會天,我今晚也算不虛此行了。”
紀瑰夏停住腳步,轉身麵對男人。
“先生,我想一個人待一會,請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男人神色變了變,表情看起來有些不甘心,最後掏出手機:“那我可以留小姐您一個聯係方式嗎?”
紀瑰夏感覺自己在對牛彈琴,懶得再維持客氣。
“不可以。”
話落正要轉身離開,不想對人男人突然拽住她的手臂,滿眼熱切開始對她長篇大論的表白。
“剛剛你一進會場,我便留意到你了,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你知道一見鍾情的感覺嗎?”
紀瑰夏沒料到男人會有如此舉動,一時間又驚又愣,回神立刻用力想要掙脫男人握來的手。
“你放開我!”
“我對你是認真的,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男人聞言,更緊抓著不放。
紀瑰夏做夢都想不到會遇到這樣的場麵,她從小到大收到的表白不少,卻從來沒見過如此激進的人。
紀瑰夏越想掙脫,男人握得更用力,正著急無助的時候,一道手臂從旁伸來,力道頗大,直接將抓在她胳膊的手硬生生掰了下去。
紀瑰夏意外抬頭,撞上傅時一沉冷的眉眼,他皺眉看著她,眼底的薄怒顯而易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