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紀瑰夏無力的倚靠著樹幹, 感覺身體裏,心髒的位置在隱隱作痛。

她低著頭,不敢去看傅時一的眼睛。

她沉默了太久, 久到風止了, 傅時一眼底的灼熱也冷了下來。

“紀瑰夏, 回答我。”

傅時一的嗓音添了幾分沙啞。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要帶你來這裏,你明白我在問你什麽。”

身上的薄汗在冷風中消去, 紀瑰夏頓覺周身寒涼,冷得她身體在隱隱打顫,胸腔裏憋著一股酸意, 她幾番呼吸,才忍著嗓間的幹澀, 緩緩開口。

“傅時一,我們不合適, 對不起。”

紀瑰夏話落, 能明顯感覺到,傅時一的身形僵了僵。

兩人麵對麵而立,晚風寒涼吹過, 彼此之間陷入寂靜。

傅時一盯著紀瑰夏, 動了動嘴唇,嗓間卻沒有聲音,他僵站在原地久了, 身體裏的血液似乎在倒流, 胸腔左側那跳動的地方悶著疼。

“你還愛我嗎?”

傅時一許久才開口, 聲音頹廢又沙啞, 在他極力克製下仍帶著顫抖。

紀瑰夏聞言鼻尖一酸, 強壓著眼眶裏的熱意。

“對不起。”

“我要聽你直白告訴我!”

傅時一的聲音陡然升高, 不肯就罷的追問將他心裏的希冀暴露的一幹二淨。

他紅著眼底,聲音低得近乎哀求,不死心的問。

“你到底還愛不愛我?”

紀瑰夏感覺五髒六腑在被什麽東西灼著燒著,逼得她快要窒息,她一刻也無法再在這裏待下去。

紀瑰夏想走,可傅時一堵在身前,他攥住她的手臂,半步都不讓她離開。

紀瑰夏抬起頭,她知道再待下去眼淚就要掉出來,就會露餡,她看著傅時一眼底的希冀,用盡全力掙脫他的手。

“傅總。”

她的聲音冰冷的不像自己。

“早在五年前,我提分手的時候,就已經告訴你答案了。”

冷風低嗚著吹過。

紀瑰夏仰著頭,冰冷著眼神,視線不移的與傅時一對視。

她看著他微紅眼底的光亮一點點暗去,看著他怒極反笑,看著他又變回了從前那矜貴清冷的模樣。

傅時一感覺心口處空了一塊,比插上刀子還要疼,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口,再抬頭時眼底的情緒盡褪,隻剩下疏離淡漠。

“紀小姐,抱歉,是我打擾了。”

立秋後的天,氣溫降得很快,街邊路燈突然一明一暗的閃著,最後突然滅了光亮。

紀瑰夏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了。

空曠的醫院花園,入夜裏人跡罕至,晚風冷冷吹過,低嗚聲似小孩子啼哭。

紀瑰夏仰頭看著突然壞掉的路燈,苦笑了笑。

腦海中閃過方才,傅時一轉身離開前,看她的最後一眼。

冷漠又失望。

他或許真的應該恨她的,在五年前她狠心與他提分手的那一刻。

他若那時恨上她該有多好,便不至於今日,再被她傷害。

紀瑰夏走出醫院,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不知從何處衝出來的摩托車,她避閃不及,被撞倒在地。

手臂先著地,擦破了一片,紀瑰夏摔坐在地上,腦袋有些發暈,眼前模糊著好一會才恢複正常。

頭頂傳來陌生男人的罵聲:“怎麽走路的?瞎子不會看路嗎?摔壞可不關我事。”

紀瑰夏抬起頭,還未來得及看清楚男人長相,摩托車低嗡兩聲,竄出一股刺鼻的尾氣,男人騎車跑遠了。

紀瑰夏忍著頭暈,從地上爬起來,手臂處火辣辣的疼,她忽然想起什麽,仔細檢查腕上的手鏈,確認沒有摔壞後,才鬆了口氣。

紀瑰夏盯著手鏈出了神,心底裏酸澀的滋味又蔓延出來,她解下手鏈,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起,揣入口袋裏。

回到家時,天氣黑沉沉的,不一會就下了雨。

紀瑰夏換掉身上弄髒了的衣服,提著藥箱,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給擦破的手臂塗藥水。

傷口處刺痛著疼,疼得久了,就和心口處一樣,麻木了。

眼淚悄無聲息的掉下來,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像是緊繃的弦瞬間斷裂,紀瑰夏再也忍不住,埋頭在膝前哭出來。

紀瑰夏一夜未睡,枯坐在地毯上,看著窗外的天一點點亮起來。

門鈴響了又響,她才回神,從地上站起來,過了一夜,擦傷的手臂腫了起來,動一下便是鑽心的疼。

紀瑰夏打開門,她眼睛紅腫著,把門外的趙長安嚇了一跳。

“小夏,你、你出什麽事了嗎?好好地怎麽就要換店鋪?”

趙長安換了鞋進門,看著紀瑰夏走向廚房的背影,他走進客廳,看到地上敞著的藥箱。

紀瑰夏給趙長安倒了杯水,請他在沙發上坐下。

“當時是你幫我簽的合同,現在想麻煩你幫我解約,至於違約金,就按照合同上一分不少賠給他們。”

趙長安接過紀瑰夏遞來的水杯,聞到她身上刺鼻的藥水味。

“你受傷了?怎麽回事?傷到哪了?”

“小傷,”紀瑰夏無所謂的笑了笑:“昨天下班不小心被摩托車碰了一下,手臂擦破了點皮。”

趙長安連忙放下水杯,緊張道:“我看看。”

趙長安看到紀瑰夏已經腫起來的手臂,立馬起身:“不行,我帶你去醫院看看,萬一挫傷了不能耽誤。”

紀瑰夏本不想麻煩,但拗不過趙長安已經拿起她的外套向門口走。

“不管什麽事,從醫院回來再說,不然不給你看合同。”

趙長安開車帶紀瑰夏去了醫院。

醫生檢查過,除了皮外傷還有明顯地挫傷,醫生推了下眼鏡:“去拍個片子吧,再看看骨頭有沒有問題。”

紀瑰夏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和趙長安坐電梯下樓,去一樓排隊繳費。

“瑰夏?夏夏!”

人群中突然衝過來一個寸頭高瘦男人,一把拉住紀瑰夏的胳膊。

紀瑰夏受傷的手臂被他一抓,身體頓時疼得冒冷汗,轉頭看清來人的臉,腦海中‘轟’的一聲,瞬間空白。

趙長安站在後麵,反應過來,立即上前將男人推開,展開手臂護住紀瑰夏,他看向男人,正要嗬斥,湧到嘴邊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白誌鵬穿著病號服,眼睛黏在紀瑰夏身上,被趙長安推開後,又湊近過來:“夏夏,我是爸爸呀,你不認識爸爸了嗎?”

紀瑰夏看著突然出現的白誌鵬,一動不動僵在原地,感官像是突然失靈,耳邊所有嘈雜的聲音驟然消失,她什麽都聽不見,視線裏的眾人皆模糊了,隻有白誌鵬那張臉,在無限的清晰放大。

趙長安擋在紀瑰夏身前,看著白誌鵬皺起眉頭。

“夏夏,我知道你現在混得不錯,爸爸正在爭取減刑,等我出去了,我們父女倆就能團聚了,夏夏,你是不是很想爸爸?”

紀瑰夏定定看著白誌鵬,看著他的笑臉,身體控不住的哆嗦起來,她轉身向醫院大門跑,白誌鵬緊跟著追上來。

“女兒,好女兒,你跑什麽?你不想見爸爸嗎?”

白誌鵬一邊追問一邊伸手想要去抓紀瑰夏:“你看看我,看看我現在這副模樣,都是拜你所賜,你非要報警,非要把我送進監獄,你知道我在監獄裏過得是什麽日子嗎?”

白誌鵬追上紀瑰夏,伸手要去掐她的脖子。

“你這個賤丫頭,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女兒,我過不好,你也別想好,你和你那個死去的媽一樣,你們都應該去死,我要你去死!”

趙長安神色一凜,眼看白誌鵬要抓到紀瑰夏,手上一用力,直接將白誌鵬推到在地。

趙長安護住失神的紀瑰夏,轉頭大罵地上的白誌鵬。

“你閉嘴!就你這樣的人也配為人父!也配做人!”

白誌鵬的注意力從紀瑰夏身上移向趙長安,盯著他突然冷笑起來。

“原來是趙律師,這麽多年你們還聯係著呢?哦,我知道了,你是看上我這個漂亮女兒了對不對?”

白誌鵬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向趙長安,笑容有些陰森。

“你敢娶她嗎?她可是殺人犯的女兒啊,你怕不怕結婚以後,她也學著我殺夫啊!”

趙長安臉色鐵青的瞪著白誌鵬:“你住口!”

白誌鵬突然大笑起來,隔著趙長安,對他身後的紀瑰夏大喊。

“夏夏,好女兒,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就算你恨我,你不認我,但你還是洗不掉我給你的基因,你也有做殺人犯的潛質,你這輩子都撇不清!洗不淨!”

一樓的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醫生護士。

手術主刀的䒾㟆張醫生聞信趕來時,趙長安差點和白誌鵬扭打起來,幾個護士攔在中間,才避免白誌鵬挨打。

張醫生趕緊讓護士將白誌鵬送回病房,然後又疏散圍觀群眾,等看熱鬧的人都散了,他走過來,看著目光空洞愣站在原地的紀瑰夏,歎了口氣。

“對不起,紀小姐,我們以後會看好病人。”

紀瑰夏聞言,許久才有反應,抬頭目光疏散的落到張醫生身上。

“你今天來醫院是…”

張醫生等了許久不見紀瑰夏說話,試探問道。

趙長安站在一旁,警惕的看了看旁邊的白大褂,替紀瑰夏開口。

“白誌鵬與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要走了。”

他話落,護著紀瑰夏向醫院大門外走,兩人走出醫院,趙長安將車開過來,等紀瑰夏上了車,趙長安開車駛離醫院,一口氣將車開得很遠。

趙長安觀察著身邊一言不發的紀瑰夏,她折頸低頭,光從車窗透進來,照亮她蒼白的麵龐,她像一隻受傷的天鵝,脆弱而美麗。

“小夏,他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就是故意刺激你。我們相識多年,我了解你,你也應該了解你自己,你和他完全不同,你清楚你是內心善良的人。”

“小夏,我送你回家,你先好好休息,其餘的事我們後麵再說。”

*

紀瑰夏在家休息,咖啡店一直關業。

養了多日,胳膊現在已經能自由活動了,淤青消去,傷口也結了痂。

趙長安幾乎天天來,他是外地人,大學畢業留在京市,這些年在外漂泊,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趙長安做好晚飯,紀瑰夏要去拿碗筷,被趙長安攔住:“你快坐下,我去拿。”

他拿了碗筷回來,還忍不住嘮叨一句:“醫生不是說了,你胳膊受傷要少活動。”

紀瑰夏聞言,無奈笑了笑:“拿個筷子而已,又不是什麽重活。”

趙長安將盛好的米飯擺在紀瑰夏身前。

“對了,咖啡店的合同我這兩天研究了,時代科技不愧是大公司,合同條款卡的死死的,一點漏洞都找不出來,違約金方麵,你可能要賠上一大筆。”

紀瑰夏端起碗,手拿筷子輕輕撥著米粒,輕聲道。

“賠吧。”

“真想好了?”趙長安在餐桌對麵坐下來:“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要搬店,但我得勸你一句。”

“像這樣的地段,這樣的環境,在京市已經不好找了,而且就算有,租金也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數目,小夏,你再考慮考慮。”

“考慮好了,”紀瑰夏抬頭看向趙長安:“我一定要搬。”

趙長安對上紀瑰夏的目光,沉默片刻,才試探著開口詢問。

“是與時代那位傅總有關嗎?前段時間,我看你們……”

“我與他沒有關係,”紀瑰夏打斷趙長安,低頭看著碗裏雪白的米粒,又補充一句:“也沒可能。”

“那好,”趙長安夾了一隻蝦放到紀瑰夏碗裏:“按照合同,我月底去和他們談違約的事情最劃算,在這之前,想不想開業,就隨你心情。”

紀瑰夏又在家裏休息了幾天,胳膊上的傷好全了,算算日子,到月底還有十餘天。

紀瑰夏這幾天一直在糾結開業的事,解約之前這十餘天的房租還是要計算的,若不開業,她便每日都淨虧著房租和店員工資,再加上後麵還要賠違約金,她又欠著舅舅那麽一大筆錢。

紀瑰夏站在陽台,手捧記賬本,被風吹得冷靜下來。

她的經濟實力沒辦法支撐她的懦弱和任性。

紀瑰夏歎了口氣,拿起手機,給小唐和孫果發去明天開業的消息。

*

咖啡店歇業一個星期,重新開業,線上訂單擠滿,一上午咖啡店的門檻差點沒被來來往往的外賣小哥踏破。

午後訂單漸少,紀瑰夏看了下時間,蹲下身從櫃子裏拿出牛皮紙袋,裏麵傅時一的風衣板板正正的躺在裏麵。

紀瑰夏又從包裏翻出一個首飾盒,打開蓋子,裏麵躺著傅時一送的閃閃發光的寶石手鏈。

紀瑰夏扣上蓋子,將首飾盒放入牛皮紙袋裏,她提著袋子從側門走入時代科技大樓,乘梯上樓。

電梯在四十一層停住,‘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

紀瑰夏看著眼前熟悉的長廊,深深呼吸,走出電梯,朝秘書辦走去。

梁秘書看到紀瑰夏,連忙站起身相迎,笑容殷勤熱切。

“紀小姐您來啦,好久不見,今天開業了嗎,我正饞您做的特調咖啡呢。”

梁秘書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看到紀瑰夏手提的紙袋:“誒呀,真是不巧,傅總去機場了,您要不坐在辦公室裏等一會兒?”

“機場?”紀瑰夏心頭微動。

“傅總去機場接人了,應該也快回來了,您先坐,我去給您倒杯水。”

梁秘書說著要轉身,被紀瑰夏攔下。

“不麻煩了,”紀瑰夏笑了笑,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梁秘書:“傅總的衣服,你幫忙還給他,謝謝了。”

梁秘書聞言,雙手接過來:“紀小姐您太客氣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轉交給傅總。”

紀瑰夏走出秘書辦大門,王秘書從辦公桌後麵抬起頭,看著喜滋滋的梁秘書,不解問了句:“你這麽殷勤幹嘛?”

梁秘書雙手捧著紙袋,聞言瞪了眼王秘書。

“你懂什麽,這位可是傅總親口蓋章的正牌女友,搞不好就是未來的老板娘,我伶俐點怎麽了?”

王秘書瞪大眼睛:“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我前幾天在傅總辦公室聽得清清楚楚,連傅總妹妹都知道。”

紀瑰夏站在電梯廂裏,盯看著不斷向下跳躍的數字。

她原也沒有與傅時一當麵了斷的勇氣,昨日細細清點,他們之間的牽絆也不過是一件衣服一條手鏈。

等月底店鋪搬離,偌大的京市,她們或許再不會相遇。

紀瑰夏閉上眼睛,壓抑心底酸澀的滋味。

‘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

紀瑰夏緩緩睜開眼睛,正欲向外走,抬頭看到門外等候的一行人,一時愣在原地。

傅時一站在人群中央,左側是沈漾,右側是位年輕的混血美女,在他們身後還站了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老外。

四目相對,紀瑰夏愣在電梯廂裏,她久久不走出來,引得外麵幾人好奇注目。

傅時一看到紀瑰夏,目光淡漠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紀瑰夏看著傅時一眼神中的冷漠,心裏的酸澀脹滿,她動了動嘴唇,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傅時一表情冷峻的移開了目光。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