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傅時一回京市那天在下雨。

他不喜歡下雨天, 因為總會讓他想起母親過世那日,但今天看著車窗外的雨絲,他的心情卻沒那麽低落。

傅時一點開微信, 看著聊天框裏, 他與紀瑰夏對話消息還停留在上周。

司機將車停在時代科技大門口, 傅時一推門下車,看見一樓關門的咖啡店, 皺了皺眉,叫來保安詢問。

“怎麽沒開業?”

保安這次知道的可比上次清楚,將昨天親眼所見的盛況繪聲繪色的向傅時一描述。

傅時一的眉頭隨著保安的話越皺越緊。

沈漾聞訊從樓上趕來, 聽到保安正在向傅時一講述,是怎樣有人混在其中往紀瑰夏身上砸雞蛋的, 講砸碎了好多東西,人擠得太多還把吧台上的咖啡機撞倒了, 十幾萬的機器‘啪’一下砸在地上, 砸了個大窟窿出來。

保安說到激動處,還忍不住爆了個粗口:“我靠,我從來沒見過那場麵, 跟拍電視劇一樣。”

沈漾覷著傅時一的表情, 連忙攔住還要繼續說下去的保安。

傅時一臉色陰沉如鐵,看向沈漾:“這事你知道嗎?”

“我昨天下午正好在公司,你放心, 紀瑰夏沒事, 我帶了保安把她從側門護出來的。”

“你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傅時一嗓音儼然帶了怒。

沈漾下意識想說‘你不是在談項目’, 可觸到傅時一的眼神, 抬手撓了撓額頭, 心虛的移開眼睛。

傅時一轉身, 快步上車。

司機從後視鏡觀察到傅總的臉色,心裏不由緊張起來,聽到地址,連忙發動車子。

傅時一撥通電話,發現紀瑰夏關了手機,窗外雨絲飄落,保安描述的場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傅時一隻覺心煩意亂,沉聲催促。

“再開快些。”

沈漾在微信裏向傅時一解釋了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現在還在發酵,今天紀瑰夏雖然沒開業,但還是來了一波又一波的記者,他派了保安趕了好幾次,到了下午才消停些。

沈漾又轉來幾條網上熱度很大的新聞,都是在說今年的WBC冠軍疑似作弊,還截圖粘貼了一些WBC官方公告。

傅時一看著報道的內容,忍不住皺眉,向下翻閱網友的評論更加不堪入目。

【真是給中國人丟臉!】

【之前還一堆人誇她是美女呢,搞不好這個冠軍是怎麽賄賂來的。】

【我還挺喜歡她的顏,竟然是作弊?真的假的?】

司機開車到小區外,車還未停穩,傅時一已經推門下車,健步如飛直奔單元樓,看到電梯停在二十多層,傅時一已經無心再等下去,轉身拉開安全通道的鐵門,一步三階向樓上跑。

傅時一一口氣跑上十層,壓著胸膛起伏,抬手敲門,裏麵久久沒有動靜,他又撥通電話,紀瑰夏仍是關機。

一股讓不安的情緒從心頭冒出來,傅時一不由加重力度,繼續敲門。

“紀瑰夏,是我,開門。”

‘吱呀’一聲,鄰居的門開了。

大媽開口喊道:“你快別敲了,都把我孫子嚇醒了。你找那家的姑娘嗎?我今一大早就見她拎著箱子出門了。”

大媽話落,又‘嘭’一聲,將自家大門重重關上。

傅時一獨身站在空**的樓梯間,心中的不安再也壓製不住,如洪水海嘯般,這麽多年,他從未覺得如此緊張和慌亂。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也如現在這般,學校論壇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而他因為簽了保密協議,封在實驗室裏,毫不知情。

他不敢想象那段時間紀瑰夏一個人都經曆了什麽,更不敢想那段時間,當她撥通他的電話,而他一直關機的時候她又是什麽心情。

這五年以來,傅時一總是克製不住的想,如果當年他沒有接那個實驗,如果當年他一直陪在她身邊,是不是他們的結局就會不一樣。

當年也是這樣,在輿論最盛的時候,紀瑰夏一個人悄悄的走了,等他發現時已晚,而她一走就走了整整五年。

雨勢漸大,從紀瑰夏家門前離開這一路傅時一走的很緩慢。

他垂著頭,額前細碎的劉海被雨水打濕,水珠滴滴落下,沿著寬闊的額頭,掉在他的眉骨上。

雨中行人步伐匆匆,傅時一身量本就高,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身上黑色的長風衣被吹得獵獵作響,他逆行在撐傘的人流中分外顯眼。

司機坐在車裏,看著漸大的雨勢有些焦急,終於等到傅時一拉開車門,他坐進來,裹了一身的寒氣,風衣的料子不沾水,有雨珠順著筆直寬闊的肩膀淌下來。

後視鏡裏,傅時一麵寒如水,司機抱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小心開口。

“傅總,回公司嗎?”

*

何曉曉從美術館走出來,一看手機,半個小時裏傅時一打來十個未接。

何曉曉又驚訝又疑惑,連忙回了電話過去,幾乎瞬間被接聽。

“紀瑰夏和你在一起嗎?”

何曉曉還未來得及開口,傅時一略帶沙啞的嗓音就傳了過來。

“沒有呀,”何曉曉有些懵:“我陪我媽媽來蘇州買畫,這幾天都不在京市,夏夏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咖啡店嗎?”

電話那頭沉默一陣,傅時一的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那她有聯係過你嗎?”

“是出什麽事了嗎?”何曉曉覺出幾分不對勁:“你們…吵架了?”

傅時一將網上傳紀瑰夏在WBC賽事中作弊的事告訴何曉曉。

“我現在找不到她,我很擔心她一個人。”

何曉曉連忙搜了新聞,看完不由罵道:“這不是純屬造謠嗎?貼的什麽狗屁證據,和夏夏有什麽關係啊?”

傅時一沉默許久,忽然很疲憊的開口:“你有趙長安的電話嗎?”

何曉曉聞言一愣:“有…倒是有,你要?”

傅時一的嗓音又低又沉:“也許,夏夏和他在一起。”

這一個下午,傅時一給他能想到與紀瑰夏有聯係的人都打了電話,紀照申,紀童,甚至是趙長安。

可是他們要麽不清楚紀瑰夏出了事,要麽是同樣聯係不上她。

這麽多年,傅時一經曆了無數艱難的事,可卻從未覺得像今日這般煎熬,他感覺心口在泛著疼,一絲一絲的刺激著他的神經。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他害怕紀瑰夏會和五年前一樣,不聲不響的離開。

手機響起,傅時一連忙看向屏幕,看到‘何曉曉’三個字,有一瞬的失落。

“喂?傅總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昨晚夏夏問我在哪裏租車,我正好有朋友做這行,就把微信推給她了,我剛才問了朋友,夏夏從他那裏租了輛山地越野車,你說夏夏是不是特意出去散心了?”

傅時一眯起眼睛:“山地越野?”

“對,特意租了輛能開山路的車,我猜她是去周邊旅遊散心了,你別擔心,也許她晚上就回來了…”

何曉曉話未說完,傅時一那邊突然掛了電話。

四十一層電梯門打開,沈漾一抬頭便撞見傅時一:“你…你這是去哪?”

傅時一不等沈漾出來,先一步走進電梯,按了B1層,電梯門關合,他掃了眼沈漾:“找人。”

“你知道紀瑰夏去哪了?”

“不知道,”傅時一盯著電梯跳躍的數字:“京市周圍就三座山,我挨個找一遍,一定能找到她。”

“山?”沈漾聽得雲裏霧裏:“什麽山?外麵下大雨,你上什麽山啊?而且你怎麽知道她就在山上?”

‘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

傅時一快步走入地庫,挑了輛底盤高的車,他開門坐入駕駛室,沈漾追了上來,伸手攔住車門。

“三座山,三個方向,你要怎麽找?而且下著雨,山路多危險啊,她說不定已經回來了。”

“鬆手。”傅時一皺眉。

“你還是再等等,實在不行去她家門口等,也好過你漫無目的四處找她。”

“等?”傅時一發動車子,聞言盯著沈漾:“當年我就是這樣等她的,結果是什麽?”

沈漾對上傅時一的眼神,心頭一頓,抓著車門的手慢慢鬆開。

傅時一關上車門,猛地一腳油門急速離去。

沈漾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車尾,忍不住罵了句,他算是看透了,傅時一這輩子徹底栽在紀瑰夏身上了。

*

離開市區,上國道,往西北方向十幾公裏,有個座山,是京市著名的景區之一。

紀瑰夏一大早帶好行李,開著租的越野車,沿著盤山公路,開車上山頂,路過一段段坑坑窪窪的泥石路段,最後找了個平坡停車。

紀瑰夏打開後備箱,支起車尾小帳篷,又拿出折疊桌椅,擺在地上,然後打開箱子,裏麵躺著一件件精致好看的咖啡器具。

紀瑰夏手裏抱著紅白相間的格紋馬克杯,坐在帳篷下一邊喝咖啡,一邊欣賞祖國的大好山河。

桌子上摩卡壺‘咕嚕咕嚕’冒著泡,紀瑰夏仰頭看了看天,上山的時候還天氣晴朗,這會兒飄來好幾片烏雲。

不一會飄起了毛毛細雨,紀瑰夏將摩卡壺裏煮好的咖啡倒入杯子裏,因為下雨起了霧,從山頂向下看去,山腰之下一片朦朧霧色,又是另一番景致。

紀瑰夏喝了兩壺咖啡的功夫,雨勢越來越大,紀瑰夏歎了口氣,隻好收了帳篷,回到車上,打算下山回家。

‘刺——’

尖銳的一聲響,緊接著‘哐當’一聲,車子熄了火。

紀瑰夏手握方向盤愣了一會,她嚐試著重新點火,可無論怎麽擰鑰匙,車子都毫無反應。

紀瑰夏試了好幾次都點不著火,冒著雨下車繞了一周,發現自己開錯了路,汽車的兩個前輪陷入了泥地裏。

人倒黴的時候,或許真的連喝涼水都塞牙。

紀瑰夏跑回到車上,有些鬱悶。

雨越來越大,從牛毛細雨到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砸在車窗上作響,擋風玻璃前匯了無數道水流,前麵的路也變得扭曲模糊了。

紀瑰夏從包裏翻出手機,才發現手機不知什麽時候關機了,又找出充電寶,充電開機,想打電話求援,卻發現山上根本沒有信號。

紀瑰夏將手機扔到副駕駛座上,埋頭趴在方向盤上。

她閉著眼睛,腦海裏漆黑一片,昨天在咖啡店發生的種種卻像是彩色照片,一幕幕湧現。

寂靜的車廂裏,雨聲清晰而響亮,紀瑰夏聽著聽著雨聲,鼻尖開始發酸。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了,她原以為自己內心鍛煉的已經足夠強大,原以為隻要出來散散心,便不會胡思亂想。

可是原來,她高看了自己,她還是會忍不住委屈,會氣憤,會難過。

從國外回來這半個月,經曆了太多事,她以為她是能應付的,她以為隻要不見白誌鵬,他便影響不到她的情緒,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哪怕不見不聽不想,他這個人,他所做的事,還是一輩子烙印在她的人生裏,洗不清忘不掉。

紀瑰夏慢慢從臂彎間抬起頭,她就快被這些事裹挾著難以呼吸。

放下車窗,冷風夾雜冷雨刮進來,身體冷了,紀瑰夏迫使自己冷靜,她仰起頭壓抑著眼底的紅,一遍遍在心裏告訴自己。

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不許哭,不能哭,不要哭。

紀瑰夏已經在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是雨停了還沒有信號,她就隻能走下山,若雨一直不停,她便要在車裏困上一晚。

紀瑰夏仰著頭,確保眼淚不會掉下來,才吸了吸鼻子,緩緩低頭,視線觸到擋風玻璃外,紀瑰夏心上猝然一頓,她盯著前方,整個人不可置信的愣在車裏。

擋風玻璃上雨流如瀑,隔著雨幕,一道身影逆風撐傘從山下走上來。

紀瑰夏愣愣看著從雨中一步步走來的傅時一,心髒在懷中一下又一下‘咚咚’撞起來。

傅時一看到停在山上的汽車,透過擋風玻璃發現車裏的紀瑰夏,他幾乎衝上前,隔著車窗,四目相對,傅時一看著紀瑰夏望來的懵懂的眼神,克製不住發火。

“紀瑰夏,你亂跑什麽?”

“下這麽大的雨,你不知道山體可能會滑坡嗎?為什麽不回家?”

傅時一的聲音很嚴厲,紀瑰夏怔怔看著他,眼睛忽然發酸,那些被她強壓下的委屈瞬間排山倒海的湧上來。

眼淚從眼眶裏掉出來,根本不受她的控製。

傅時一站在車窗外,看到紀瑰夏的眼淚,心上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扔掉手中的傘,猛地拉開車門,俯身侵入駕駛室。

傅時一抱住紀瑰夏,用力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