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降神 新夢境,塵埃落定

齊觀南想,他一共見了阿蘿三次,她就已經在他的麵前用了兩次啞語。

一次是初見時,她從小舟而下,應隻是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已然頂著一片荷葉飛奔而至他的身邊,用啞語比劃出了她的名字。

第二次便是現在。她也是懵懵懂懂之中,一見了他便飛奔而至左右,眼神清澈又堅定的用她的手在比劃著什麽——好像他會看得懂一般。

但他依舊看不懂。非但看不懂,還被她頭上的紫藤蘿簪子而晃了神。

夢裏染了些鮮血的紫藤蘿簪子逐漸在眼前清晰起來,他緊緊盯著阿蘿頭上的簪子看,細細分辨之下,能瞧得出兩隻簪子的樣式不同,夢裏的大一些,阿蘿戴在頭上的小一些,夢境裏的簪子用料好一些,紫藤蘿流蘇穗長一些,阿蘿頭上的簪子品相差得多,流蘇穗也短得許多。

相似,又不相似,卻讓他深吸一口氣,有一股荒誕的念頭在腦海裏卷起千層浪,波濤之間,耳邊翁鳴,但他的內心卻猶如落下了石頭一般,靜靜的承認了一個事實。

不用掙紮了,夢境可能是真的。

真的跟眼前這個小姑娘有關係。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抬頭看了看天。

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哪位神明做的法。

此時此刻,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惶恐了。

倒是站在他身邊的折思之見安王爺朝著天盯了許久稍有疑惑:這是什麽意思?

他猶豫起來,不知道要不要打斷這位天潢貴胄的冥思。他便又去看太子殿下,想從他這裏問出點什麽,結果卻見小太子也跟著抬起了頭看天。

然後,自家的小閨女也抬起了頭。

折思之:“……”

這個頭不抬是不行了。於是,他也抬起了頭。

但實在是看不出來。他是個武人,也沒讀過幾句書,委實是不能體會這份深意,但他勝在有張嘴,於是直接問,“王爺,天上有什麽嗎?”

小太子聞言立馬跳出來出言指責,“皇叔自有深意,我們隻要跟著參悟就行了。”

折皦玉這回頗為認同小太子的話,連連點頭。殿下上輩子也是這般,有時候說著話說著話就開始這般出神,有時候是盯著花看,有時候是盯著魚塘裏麵的魚看,如今盯著天看,屬實是稀疏平常,不用稀奇。

小太子就又看折皦玉順眼多了——沒錯,就該這般跟隨皇叔的腳步!皇叔是最厲害的!

他決定以後不升折將軍的官了,給阿蘿封個女官做做。

折思之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天,再看看地,最後羞愧道:“哎,陛下常讓我多看書,如今看來是對的。”

齊觀南:“……“

他便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片惆悵之心隨著三人這番話於波濤之間流逝了。

他擺擺手,隻低下頭去看依舊在盯著他的阿蘿。他壓下那份疑慮不安,而後定了定神,這才溫和的看著她問,“阿蘿,我看不懂你剛剛的啞語,還是直接說與我罷。”

折皦玉方才就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做了手勢。她見殿下不說話,還以為他不在意呢。誰知道還要特地問一句。

於是心裏彎彎繞繞起來,既不敢胡說八道——怕殿下以後萬一看得懂啞語了知曉她說謊,又不敢直接說,因為她方才的話放在這輩子,便是說不通的。

她想了想,盡可能的圓謊,道:“殿下,我是說——我在種花。”

“我在種你給的紫藤蘿花。”

齊觀南就看了眼泡在盆裏的花種子,笑著道:“你知道種?”

折皦玉有問必答:“知道的,我種過不少花。”

齊觀南:“跟人學的?”

折皦玉搖頭:“不是,是看書學的。”

折思之趁機插話,掩飾不住的驕傲,“是,阿蘿聰慧得很,三歲就認識許多字了。於養花上也如有神助,養什麽活什麽,實在是厲害。”

而後想了想,還是解釋道:“王爺,這丫頭您也看出來了,有個不喜歡說話的壞毛病,估摸著為了不說話,自己偷偷摸摸的學了些啞語。”

說著說著還嘚瑟了起來,問閨女,“是不是阿蘿,啞語是不是你看書學的?”

折皦玉心虛的點了點頭。阿爹如此解釋,倒是讓她免了借口。

但她確實是看書學的。是殿下買的書。

畢竟,整個蜀王府裏隻有她一個小啞巴。在殿下給她買書之前,她手比劃的動作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隻有簡單的幾個詞,還隻有熟悉的人看得懂。

但小啞巴嘛,總是沒人理會的,熟悉的人也沒幾個。碰見看不懂她手勢的人她就不敢比劃了,因為他們看不懂就會很暴躁,對著她大喊大罵,罵她是沒人要的小雜種,罵她什麽都做不了,簡直是個小廢物。

她有時候就在想,其實做了小啞巴,再做個小聾子也不錯。隻要低著頭,便眼不見為淨,耳不聞為靜。

但這種念頭隻持續到她六歲。殿下給她買了書。殿下也跟著她一塊學書上的手勢。

殿下都學了,都看得懂她比劃的東西了,那些曾經罵她是小廢物小雜種的人瞬間變了臉,恨不得馬上學會了手勢跟她說話。

她當時高興了好一會,覺得自己終於知曉了什麽是狐假虎威。

那種滋味也挺好的,至少後來沒人敢罵她了。

所以說,她心裏很是感謝殿下的。

尤其是跟殿下重逢這幾日,她一點點回憶起之前的事情,便更加良心難安,總覺得對她這般好的殿下,自己應當要為他做些什麽。

她便小小的扯了扯殿下垂下來的衣袖,小聲問:“殿下,除了我要送你的送蓮春,你還想要什麽花啊?我可以種出來送給你。”

她想對他好。

齊觀南就盯著她的簪子笑了,“紫藤蘿吧?”

折皦玉就鬆了一口氣,帶著三個人去看自己泡的種子,“紫藤蘿很好種,春日裏種下,夏日裏就能長出來了。”

她認認真真許諾,“頭年花期不好,等明年後年它們爬滿了院子裏,我用它的根莖給殿下做紫香,可以用來降神。”

齊觀南倒是知曉降神。他家皇兄也愛花,跟他說過不少的東西。比如說花有花神,便可以用花做成香來請神降臨,祈求家宅平安。

他聽到這裏,再想想這幾次見到阿蘿的模樣,倒是可以大概能猜測她心思單純,心眼不多,且對自己的心是好的。

如此,他其實能鬆下一口氣——證明他能把這個小姑娘利用起來。

隻要利用得好,也許插在胸口的刀便能插進別人的胸膛裏。

隻是,他現在要弄明白的是阿蘿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她對他的親近,熟悉,又是怎麽回事。

因有利用之心,就有了探究之情,他跟著她一塊選起了種子。

小太子覺得好玩,也撈起袖子選種。折思之本是想幫忙的,但他確實有些幫倒忙,便退到一邊去坐著。

齊觀南一邊挑種子,一邊偶爾跟折皦玉說話。

“你頭上的簪子也是紫藤蘿的,可見你很喜愛這種花。”

折皦玉就摸了摸頭上的簪花,浸泡在水裏的手抬起時還沾染了些水珠在穗子上,顯得整根簪子也如同真的一般起來。

她道:“是,我很喜歡。”

想了想,還有些顯寶一般道:“殿下,這簪子是我自己做的。我還會做些發冠,你要不要?”

若是能用這些小玩意還一些殿下對她的好,實在是劃算了。

齊觀南應下了。他說,“等你有空的時候給我做吧。”

折皦玉樂滋滋的應下了。覺得自己良心可以安穩幾個月。

等殿下要帶著小太子走時,她還送了他們出門。

顛顛兒的,快活得很。

齊觀南就想,她如此單純,也幸而被自己利用。若是換個人來,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等回到王府,他請了會說啞語的人來,把阿蘿今日的手勢按著記憶大概比劃了一遍,低沉著聲音問,“這是什麽意思?”

他臉上沒有笑意,會啞語的人就膽戰心驚,生怕自己說錯了,好在這手勢簡單得很,立馬道:“小人看明白了。”

“這是說——”

“——種花呢,殿下。”

“——我在為你種花。”

齊觀南聞言,眸子裏露出些詫異。他記得很清楚,阿蘿不是這樣說的。

他問,“你確定沒說錯?”

那人跪在地上頭都磕破了,“王爺,小人不敢說謊啊,句句屬實!”

齊觀南默了半響,突然笑了笑。

好嘛,也不是一個特別單純的小姑娘,還是會說謊的。

他擺擺手讓人下去,而後坐在窗前沉思。

他想,事情到現在,已然明朗起來。若是夢境是燈謎,那阿蘿就是謎底,若夢境是一把鎖,那阿蘿就是鑰匙。

所以,當他晚上夢見了一幕新夢境,當他在夢裏沒有再插著一把刀,而是活生生一個人,穿著蜀州那邊樣式的衣裳,抱著一隻貓站在遊廊之下時,他沒有再惶恐和不安,而是立馬想到了阿蘿。

那隻夢境裏的貓也好找。他第二日醒來,便去宮裏抱走了小太子的一隻黃色幼崽貓。

他把哭哭啼啼的小太子和貓帶到阿蘿的麵前,笑著道:“阿蘿,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而後,他就聽見阿蘿帶著些驚喜的聲音道:“叫……就叫菖蒲吧。”

齊觀南定睛凝神,而後點了點頭,“好,就叫菖蒲了。”

——夢裏,他確實聽見自己叫了那隻蒼老的貓一句:菖蒲。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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