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袖子 ——這一日,隻有他受傷害了。

曲陵有九個嶺,嶺嶺相連,易守難攻。折思之身為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官稱便是九嶺提督,位同一品侯,可見皇帝對他的重視。

——至於為什麽是位同而不是直接被封一品侯,則是皇帝一直覺得自己要死了,想把這般封侯拜相的恩典留給太子。

但皇帝是個好皇帝,雖然壓了侯爵之位,卻給足了裏子,折思之平日裏的厚賞是獨一份,分得的府院也是按照公侯之家的禮製給的,占地極廣。

於是,當馮氏領著齊觀南和小太子從後院往前院去的時候,便恨不得腳底生風,結束這見不到底的遊廊之路。

不知怎麽的,安王爺雖然脾氣溫和,但她總覺得怵得慌。

好在他對阿蘿實在是喜愛,前日送了紫藤蘿種子,今日又送了貓來。

否則,她也不敢讓阿蘿與他這般親近。她想到這裏,不由得往後麵一看,隻見阿蘿正抱著貓噠噠的走在安王旁邊,一會抬頭看看安王,一會低頭看看貓,十分歡喜的模樣。

好吧,這丫頭比她有出息。

馮氏又轉身繼續帶路。

如今還是上午,未到午時,丈夫帶著冠玉寰玉在郊外練兵,並未著家,安王一來,自然得她招待——折老夫人本來要擼起袖子來伺候的,被馮氏以失儀會影響丈夫官途給恐嚇回去了。

老夫人隻好抱著折琬玉待在屋子裏不出門。

所以此刻,她要顧著的隻有阿蘿一個人不出錯就好了。

如今阿蘿在安王麵前得臉,她便也不用繃著神了。

折皦玉倒是不知道她的想法,她此時正抱著菖蒲快活的走在殿下的左邊,享受著他鄉遇故貓的歡喜。

右邊則被眼眶紅紅的太子占了。

小太子走一會就看一眼貓,心中不舍又難過,這般走了一個遊廊,他變本加厲,都要盯著泫泫欲泣了,倒是讓折皦玉退了些歡喜,良心開始不安。

她抱著貓,猶豫良久,這才小小的抬頭看了一眼殿下,然後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齊觀南一直留有餘光看著他,一被拉扯,便停下了腳步,低頭溫和看她,“怎麽了?”

折皦玉小聲道:“太子殿下傷心得很,要不,還是把貓還給他吧?”

小太子聞言欣喜點頭,“是啊是啊,我也喜歡這隻貓的。”

齊觀南卻笑著對阿蘿道:“懷瑾有很多貓,說過送我一隻的。我選中了這隻,他也答應了。”

“如今我送與你,是我的意願,他不能反悔。”

小太子的眸光就暗淡下去:他隻舍得送皇叔,但不舍得送阿蘿啊。

他與阿蘿,短短相識才幾日,根本沒有這麽好的感情。

但皇叔卻對阿蘿這般好!

哼!都快比過他了!

他委屈的又要哭了。齊觀南就拍拍他的腦袋,“男子漢大丈夫,誌在四方,不過是隻允諾出去的貓罷了,哪裏能為了這個掉金豆子。”

小太子還是想做大丈夫的,隻能不情不願的點了頭。

折皦玉見狀,便很聽殿下的話,又把手上的貓縮回了懷裏抱著,跟小太子鄭重保證道:“太子殿下,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它的。”

她上輩子跟菖蒲一起待了快十年,也是有感情的,自然會對它好。方才殿下送貓來的時候,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故貓重逢,總是歡喜的。太子點了頭給她,她就好好養。

剛要抱著繼續往前麵走,卻聽殿下問,“你不喜歡菖蒲嗎?舍得將它送出去?”

折皦玉道:“喜歡的,但也不是必須要養。”

她已經養了一輩子了,這一輩子養不養都一樣。

她也不是那麽的念舊。

齊觀南的目光就閃了閃。

等一群人走到前院明堂裏坐著,閑聊幾句,馮氏看看日頭,便起身告退去準備午膳。

齊觀南點頭,“勞煩夫人了。我在這裏等折將軍下值回來。左右懷瑾和阿蘿能玩到一塊去,我便在這裏看著他們。”

馮氏笑著應是。

臨走之前還把女兒招到身邊小聲道:“別被欺負了,機靈些。”

折皦玉重重點頭。

阿娘對她真好。

馮氏這才離開。等她走了,小太子坐不住,覺得屋子裏麵悶,便拉著阿蘿一塊去廊下溜貓。

他細數自己對菖蒲的感情,從菖蒲的母親懷它起自己對母貓的照料到菖蒲出生時自己對它的喜愛,皆細無巨細的一一傾訴給阿蘿,好讓她心生愧疚,讓她知曉她賺了多大的便宜。

“這是我專門給皇叔選的,卻被你撿了便宜!阿蘿,你欠我和皇叔一人一個人情。”

一下子欠了兩個人情的折皦玉頓時有些壓力,遲疑道:“那……要不,我把菖蒲還是還給你吧?”

小太子頓時暴怒,“阿蘿,你良心好壞啊!”

皇叔都給你了,竟然還想著退回去,真是不懂事。

他說得這般大聲,折皦玉第一個念頭就是反身去看高坐明堂的殿下,生怕他怪罪,熟練的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這才乖巧的繼續蹲下抱貓,保證道:“那我下回不說不養的話了。”

小太子就覺得自己一團氣打在了棉花上,又開始生悶氣了。

齊觀南耳朵靈,早聽見了兩人的談話,心裏的疑雲更甚。

他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手指頭無意識的敲打案桌,一點一點將事情理順。

如今,他的箱籠裏已經鎖了兩幅畫了。一副是胸口插刀圖,一副是遊廊之下抱貓圖。

他昨日細細想過,這兩個夢境應當是逆著時間去的。第一次夢見的是消逝之日,第二次夢見的,是在消逝日之前,不然,死了之後如何還能抱著貓呢?必然是在之前的。

然後便開始期待第三個夢境的到來。他想,若是夢境時間往前麵逆著去,那說不得能知曉他為什麽會胸口插一把刀,凶手又是誰。

這讓他有些興奮。鬼神之說他從來不信,但如今真臨到他得了神明恩典,卻讓他不得不信了,他決定明日就去寺廟裏麵燒些香。

至於阿蘿——齊觀南還不確定她到底跟自己有什麽因果。

他把兩人相遇相處的幾日細細推過一遍,想過兩種緣由。一是她可能也夢見過夢裏的自己,做過這般那般的夢,隻是年歲太小了,自己估摸著也不懂,對他有些熟悉的依賴,有些話脫口而出,有些事情做得自然——他倒是不曾懷疑阿蘿殼子裏住著個“大人”,齊觀南自小在皇宮長大,見過的人多了,也有些識人的能力——阿蘿的眼神太清澈了,還帶著些笨笨的呆,實在像個孩子。

所以他還懷疑另外一種碰巧的可能性。如同懷瑾今日得知他要把貓崽子送給阿蘿後,在他麵前進的讒言一般,阿蘿可能是歡喜他這張臉。

懷瑾的原話是:“阿蘿定然如同其他的小女娘一般,瞧了皇叔好模樣便想賴著皇叔,即便以後不給皇叔做媳婦,多看看皇叔的臉也好啊!”

這話惡意得很,又實在惡毒,所以被他揍了一頓,這才出宮路上哭得那麽慘。

但是懷瑾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小姑娘才六七歲,正是知道美醜的時候,覺得他皮相美,便跟他多有親近,依賴,用她在書上看過的“殿下”,最珍貴的“送蓮春”,最喜歡的“紫藤蘿”來表示對他的喜愛,也是情有可原的。

至於菖蒲,可能是她覺得這個名字好。

他想,若是這種緣由,那可能正好以後皇兄給他封地是蜀州,他又因為某種原因,帶著她取名的菖蒲走了。

以至於後來才會抱著一隻叫菖蒲的老貓。

當然,可能還有其他的因果,齊觀南卻不願意一個一個的去想了。因為他能預感到,自己很快就能夢見這些需要他去揣測的事情。揣測得越多,反而越耽誤他如今的思慮。

而如今唯一需要他做的,便是將阿蘿“控製”起來。

這還是很容易的。這小丫頭對他並不設防。

——這讓他很高興。

因為她對他的這種親近態度,讓他冥冥之中夢境出現覺得是件好事。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輕聲開口,喊了一句:“阿蘿。”,小姑娘就抱著貓來了。

“殿下?”

她仰著頭看他,“要我做什麽嗎?”

齊觀南:“我坐得有些悶了,你陪我出去走走?”

折皦玉自然是願意的。

小太子巴巴的過來跟著一塊走。

齊觀南先是摸摸他的頭,給了他一顆甜棗吃,然後把袖子垂下去,笑著道:“阿蘿,要拉著我的袖子走嗎?”

折皦玉呆呆的抬頭,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但殿下又說了一遍。

他說,“你腿短,剛才又走了那麽長的路,我怕你繼續走會摔著。拉著我的衣裳總會好些。”

而後不等她說話,繼續道:“阿蘿,要不要拉著我呢?”

折皦玉愣了好久,然後慢慢的,緩緩的,伸出手握住了殿下的寬大袖子的一角。

她想,老天對她格外的好。上輩子想做沒做的事情,這輩子都做了。

她緊緊拽著殿下的袖子,覺得殿下對她可真好。

齊觀南低頭看她滿臉感動,心道這姑娘可真好騙。

他忍不住彎了彎眉眼——明日讓人送些衣裳料子珍寶首飾過來給她再感動感動。

清風徐來。他彎腰接過她手上的菖蒲自己抱著,提步往前,步子邁得小,折皦玉不用抱著貓了,一身輕輕,拽著殿下的袖子很能跟得上,心滿意足的開始承諾以後給殿下做件寬大的袖子衣裳穿。

齊觀南低頭朝著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唯獨小太子生著悶氣站在原地又等了等,瞧見兩人都沒有等自己的意思,這才又踩著重重的步子,繼續生著悶氣跟上去。

——這一日,隻有他受傷害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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