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胎夢
端妃氣得心口起伏, 恨不得用眼刀子將她淩遲。
好一個穆國公府,好一個沐恩侯府。謝家再是榮寵權重,也不過是臣子。傅家又是什麽東西, 竟然教出如此不知尊卑的女兒。
一個臣子之妻, 也敢威脅主子!
“誰給你的膽子!”
“端妃娘娘一片苦心,臣婦自然坦誠相對。”
“好,好。”端妃咬牙切齒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謝少夫人, 本宮改日倒在好好問問謝夫人, 你們穆國公府就是這麽謹守為臣之道的嗎?”
“娘娘謬讚了,我們穆國公府向來忠君不二。臣婦今日受娘娘盛情款待, 也想找個機會向陛下謝恩。”
陛下!
端妃瞳孔猛縮, 這賤人竟然還敢去陛下麵前告狀。
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劉香雅似乎嚇壞了,一張白花般的臉越顯蒼白無血色,整個人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暈厥過去。
“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麽!”端妃突然對她一聲吼,“難道還要讓本宮親自教你如何管住自己的嘴嗎?”
這話是一語雙關,既是罵她貪吃誤了大事,也是罵隱素言語的不敬。
她泫然欲泣, 流著淚傷心告退。
隱素也跟著告退,“今日多謝娘娘的招待,臣婦告退。”
端妃恨恨地看著她,“謝少夫人走好, 莫要步子大了崴了腳。”
“謝娘娘掛心,臣婦一定謹記娘娘的教誨。”
她剛一出殿,就聽到後麵傳來盤子摔碎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劈裏啪啦”聽得宮人們一個個大驚失色。
很顯然,端妃娘娘氣得不輕。
坤儀宮所有的宮人噤若寒蟬, 不少人偷偷用一種驚異的眼神看著隱素。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把端妃氣到這個地步還能全身而退,這位謝少夫人還真是厲害。
有人以為隱素仰仗的是思妃,也有人以為她的底氣來自於夫家穆國公府,她在坤儀宮上下無數的目光中,神色自在如常地離開,如同她來時一樣。
將將出了坤儀宮的地界沒多久,一眼看到明顯是在等她的劉香雅。
劉香雅站在宮牆邊,麵色在日頭的映照下更是蒼白到幾乎透明。如同在寒風中掙紮的小白花,倔強到讓人心生不忍。
“對不起。”這是劉香雅見到她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對方的第二句話是,“謝謝你。”
對不起,謝謝你。
隱素理解這聲對不起,卻不明白這聲謝謝你。
劉香雅讓宮人退到一邊,隨後直了直自己的脊背。“早前我就聽到謝少夫人的許多事,樁樁件件在我聽來都是那麽的震驚和意外。說來你肯定不信,我聽到你的事情越多,就越想和你結交。可惜我已嫁人,無法再回到德院上學,若不然還可以和你當同窗。”
這話隱素確實不太信。
或者說半信半疑,懷疑是本能,相信則是因為對方的眼神。一個人的真與假,虛與實,大抵是能從眼睛裏折射出來。便是隱藏得再好,隻要用心去觀察,必定能窺出端倪。
劉香雅的目光很誠摯,是那種讓人可以卸下心房的真實。隻是這樣的真實,在宮牆深重的背景之下又顯得那麽的怪異。
“皇子妃身體還虛著,趕緊回去歇著為好。”
“我就知道你不信。”劉香雅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苦笑,越發像一朵招人憐愛的小白花。“如果換成我,我也不信。你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奇怪我的交淺言深,奇怪我的言語唐突,奇怪我突如其來的示好與親近。
但我真的謝謝你,因為你敢想敢做不顧世俗的眼光與嘲諷。無論是被人逼著當眾寫字彈琴,還是在武舉之上一鳴驚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自己,從不在乎世人的議論。宮宴之上你自在隨意,真當是在赴宴吃席。那時我就在想,我若能和你一樣什麽都不顧,隻在意自己心疼自己就好了,所以我就喝了那半碗粥。”
所以劉香雅會喝那碗粥,還真是因為她的緣故。如此說來劉太後和端妃遷怒於她,她也不算冤枉。
“你別誤會,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皇子妃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是啊,我為什麽要和你說這些。”劉香雅喃喃,目光幽幽地望著不遠處的宮殿。這座天底下最是富麗堂皇的皇宮之中,暗藏了多少的權利爭鬥。“或許是因為我無人可以訴說吧。”
宮外的風,仿佛吹不進高高的宮牆。但這宮牆之內的風,卻又從未停止過。一旦入了局,哪怕是心裏再不願意,也會被皇權富貴的風裹挾著前行。
“皇祖母,母妃還有劉家上下,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卻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要。嫁人時身不由己,夫死之後還要被人擺布,一想到我和我的孩子一輩子都將困在別人的棋局裏,我寧願他從來就沒有來過這世上。”
“那如今的結果是你想要的嗎?”
“果然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也隻有你會在意我有沒有如願。若是換成他們,他們必會痛斥我是家族的罪人,指責我不顧大局。他們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個弱女子。家族那麽大,族中的子孫那麽多,為什麽要把所有的責任都壓在我身上。大局何其深遠,我見識不夠野心也不夠,我看不清也掌握不住,又拿什麽去顧全。”
“那你如願了,開心嗎?”
劉香雅忽然笑起來,盡管笑容很淡很蒼白,但眼底的愉悅騙不了人。
她很開心!
“我就知道你和說話最舒服,如果是別人一定會罵我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舍得拋棄。那孩子是我的骨肉不假,卻也是姬宣的血脈,我為什麽要為那樣的一個男人生孩子,還搭進我自己的後半生。我寧願當一個無子的望門寡婦,關起門來享受著榮華富貴,我也不要因為有子而被人盯上,下半輩子都不得安寧。”
她說了這麽多,隱素真的很意外。
原以為是一朵養在溫室裏的小白花,沒想到小白花的底下還藏著堅韌果斷的根莖,任憑皇權富貴的雷霆雨露,依然有自己的堅持。
雖然不是一路人,但還是很佩服。
“你開心就好。”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做的對?”劉香雅的眼神熱烈起來,無比期盼地看著她。
她望了一眼高高的宮牆,道:“我又不是鐵口金牙,哪裏能斷人是對是錯。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換成我是你,我可能也會這麽做。”
劉香雅聞言,蒼白的臉仿佛瞬間鮮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皇子妃若想享受以後的富貴,還得有一個好身體,所以你應該回去好好休養。”
“我聽你的,我這就回去。”
劉香雅從她身邊經過時,聲音壓了壓,“宮裏都在傳是有那些皇子們容不下我的孩子,我卻是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聞言,認真看了對方好幾眼。
好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看來這位四皇子妃,也不是一個簡單之人。
劉香雅能看明白的事,劉太後或許也有會有感覺,但端妃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眼睛裏全是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她以喪子喪孫之痛哭求陛下,最終如願將十七皇子記在自己名下。她之所以選中十七皇子,一是因十七皇子今年已有十四,眼看著就要成年,二是因為十七皇子生母早亡,以後的榮華全要依靠她。
消息傳出後,京中的風向又變。
某日早朝,忽然有臣子上折,說是中宮之位空置已久,太後娘娘年紀已高不宜太過看操勞,請皇帝冊立皇後以管理後宮諸事。
這份奏折一出,請立皇後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飛至皇帝的案頭。皇帝壓著折子不發,卻也沒有怒斥請折的臣子。
一時之間,後宮人心浮動,各路人馬競相謀算。呼聲最高的莫於過端雲淑三妃,其中又以端妃聲勢最大。
後宮前朝爭論不休,各自為主時,京中又起新的流言。流言的主角是顧兮瓊,世人紛紛指責她的不成體統,居然不知廉恥地癡纏十皇子。
有時她堵在雲府門口,有時她追著姬觴的馬車跑,不是給姬觴送吃食就是送點心,還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所有人都說她是得了失心瘋,好好的知書達理的官家小姐竟然變成這樣。還有人說她是為情癡狂,對姬觴的喜歡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隻有隱素知道,這位女主是在模仿自己。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成功案例,想要複製出成功之路。
她偶爾會好奇,不知道戚堂上輩子到底是如何懷念原主的,才會讓女主心生怨恨的同時又想效仿。
“女追男隔層紗,你覺得姬觴會心動嗎?”
這話是她問謝弗的。
她問這話時,謝弗剛好下職。
謝弗是刑部審訊司的正五品郎中,那一身暗綠色繡著獬豸圖紋的官服襯得他既溫其如玉又清冷平靜。官服下擺有幾塊深色印漬,像是美玉之上的血點,莫名多了幾分陰森與詭異。
他不喜下人侍候,隱素也是如此。
隱素接過他脫下的官服,丟進了髒衣筐子。
幾乎不用問,隱素也知道這幾塊印漬是什麽東西。心知他今日必定又審訊了犯人,所以才會被濺到血。
他接過隱素遞來的濕巾子,擦臉擦手。
他擦得很仔細,每一根手指都擦到了位。那玉質修竹般的手指完美筆直,瞧著最是適宜握筆扶琴,很難想象他殺人刑訊時的狠厲。
“不會。”
“你又不是姬觴,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動心?”
“他若是敢動心,我就打斷他的腿。”
這麽暴力!
“那萬一他一頭栽進去…”
男人看過來,眼中竟有幽怨之色。從清冷嚴肅的刑部郎中到一個使小性子的丈夫,轉換之快猶如換了一個人。
幸好隱素見慣他的變臉,一見他這副表情,便知他在撒嬌。
沒錯,是撒嬌。
“你中午吃了什麽,午後可有休息?”
“呂夫人送了一些菜過去,我中午和呂大人一起用的飯。”
隱素心下一緊,趕緊記下前麵重點:呂夫人送菜。
這個重點不僅要記下,而且還要有所表示。
“禮尚往來,明日我也送一些菜過去,你記得叫上呂大人一起吃。”
謝弗“嗯”了一聲,看上去神色間沒有什麽過多的變化,卻影響了整個室內的氣氛。像是有光影從烏雲中鑽出來,照出一室的明亮。
這男人還挺好哄。
隱素心想。
她又問了呂夫人今天送的是什麽菜,還問了呂大人的喜好和忌口。謝弗一一回答,眉眼中全是歡喜。
就這麽高興嗎?
可真容易滿足啊。
隻是到了晚上,這句話就狠狠打了她的臉。
床笫之中的謝弗,絕對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那些精心打造的道具被翻天覆地地使用,求知若渴的男人仿佛永不疲倦。
隱素迷迷糊糊睡去時還在想,她得感謝自己有一副扛造的好身體。
夜裏入夢,她站在一處空曠的地方。遠處是霧蒙蒙看不清的一片,腳下是像是寸草不生的荒野之地。
她奇怪自己身在何處,喊著謝弗的名字。突然腳底下開始晃動,然後她看到有什麽東西從土裏鑽出來。
那是一棵綠色的幼苗,頂端長著兩片嫩生生的小葉子,小葉子水靈靈的還一動動的十分招人稀罕。
“娘,娘。”
奶聲奶氣的童音。
是誰在說話?
她納悶著四下望去,荒野之中還是隻有她一人。
“娘,娘,我在這裏。”
是小幼苗在說話。
她蹲下,感覺這麽一會的功夫小葉子似乎長大了一些。她心下一動,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小幼苗。
這時眼前一花,小幼苗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光溜溜的可愛小嬰兒!
“夫君,你快來看…”
她喊著,驀地睜開眼。
懸在她上方的,是一張放大的俊臉。
“娘子,你讓我看什麽?”
她一把掀開自己的被子,撩起自己的衣服,指著自己的肚子。
“你看。”
一大清早的,正是熱血複活之時。謝弗看著那一抹如雪的白,眸色瞬間起了變化,幽幽暗暗似有火光在其中湧現。
娘子有所求,身為夫君的他必有所應。
他身體一沉,壓了下去。
隱素下意識推他,“別壓著了。”
“娘子,你不是想…”
“我想什麽想,我最近都不會想了。”
氣氛一變,陰沉如風雨欲來。
“你最近也不要想,想也沒用。”
隱素話音一落,感覺帳中像是被烏雲壓頂,陰沉沉的讓人喘不上氣。她一把推開身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看著某人又要發瘋,她現在可是一點也不害怕了,甚至還起了捉弄之心。
“為什麽?”男人壓抑的聲音,聽來讓人膽戰心驚。
為什麽呢?
隱素想,可能是因為她做夢很靈吧。
所以剛才那個夢,她覺得極有可能是胎夢。
她俏皮一笑,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因為我這裏可能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