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男妖精

夢中的畫麵清晰地浮現, 仿佛就在眼前。

隱素接過裙子,水眸流轉。

“這是夫君親自為我準備的嗎?我很喜歡。”

“可要為夫替娘子更衣?”

“那就有勞夫君了。”

不多時,巨大的鏡子映出他們的模樣, 皆是紅的衣墨的發。極妍極欲的一對男女, 男子襟領處蔓延的疤痕仿佛是食人花長長的舌頭,恨不得將眼前活色生香的少女吞食入腹。

隱素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厲害,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看著鏡子裏的他們。男人眼底的幽光像是要穿過鏡麵, 將她的魂魄都給勾去。

他們不再是魔鬼和天使, 而是男妖精和女鬼。

“我們真的很般配。”她說。

男人將頭埋在她頸間,“從今以後, 我就是娘子的人了。”

……

張家人是昨天傍晚才離開的, 但林氏沒走。她一時說自己頭疼,一時又說自己渾身無力,來了好幾個大夫也沒診出個所以然。

她住在客房,留下來照顧她的人是張妙詩。

翌日,隱素在新房的院子外看到了張妙詩。

張妙詩明顯打扮過,倒是不顯張揚,卻是很好地突出了自己的優點, 看上去相貌不俗且知書達理。

隱素可不是善茬,尤其是對於覬覦自己男人的人,更是不會留任何的情麵。別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就偏打。

“張姑娘是不是覺得隻要住進了國公府, 總能找到機會和世子親近?”

張妙詩到底臉皮薄,也沒料到隱素說話如此之直接,當下臉就紅了。“世子夫人…我…我們不是…”

“是與不是, 你們自己清楚,我也看得明白。世子說的話, 想必你也聽得清清楚楚。我母親的意思,你們也都知道。所以無論你對世子爺存著什麽樣的心思,注定都不能成,所以張姑娘還是省點力氣。”

“世子夫人,我…我真的隻是想替祖母盡忠…”張妙詩都快哭出來了,她到底年輕又麵嫩,比不得林氏的城府和心機。謝弗的長相出身擺在那裏,她一見之下就已傾心相許,想著哪怕是當個丫環侍候在身邊也心甘情願。眼下心思被戳穿,她除了反複強調自己隻顯了替祖母盡忠之外,半句旁的借口也說不出。

隱素冷冷地看著她,眼神平靜。

這位張姑娘如果真的打定主意做妾,不是應該做好碰到一個難纏主母的準備嗎?別人重話都沒說一句就受不了,這樣的性子可不行。

“你別哭,我隻是告訴你事實而已,想必你祖母比你心裏有數,她應該知道你想進我和世子院子的事成不了。”

張妙詩紅著眼眶,含著淚看著她。

“世子夫人,是何意?”

“你祖母看似疼你,其實不然。你在姐妹之中長得最好,這是她看重你的原因之人。這樣的疼愛不是真正的疼愛,而是將你當成一件珍貴的貨物,圖的是利用你給全家人謀到最大的好處。”

張妙詩聞言,臉色有些發白。

她記得祖母從小到大在自己耳邊說的最多的話:“張家養你們不容易,你們瞧瞧有幾個人家像我們這樣精養姑娘的。家裏人對你們嬌生慣養,你們日後千萬記得要報答。”

“我是張家的女兒,難道不應該給家裏人分擔嗎?”

“如果隻是分擔,為何不讓你好好嫁人,當一個正頭娘子?”

張家背靠國公府,有人在衙門當差,還有人在國公府的鋪子裏當掌握,幾個男丁都是讀書人。這樣的家世若要與人結親,親家也會是小官之家或是和家底的人家。比起進大戶人家當小妾,難道在小富之家當夫人不好嗎?

張妙詩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暗道這位世子夫人說話好生直接。

“婚姻之事都是長輩做主,我聽我祖母的。”

祖母說那些想和他們結親的人家門第太低,配不上她的容貌教養。她若真嫁了那樣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委屈。世子夫人說來說去,不就是生怕自己搶了世子爺的寵愛。

“世子夫人,我…我心裏隻有報恩。無論到何時,我都會敬重你,絕不會和你爭搶什麽。”

算了。

既然不聽勸,那都是自找的。

隱素想著,僅有的一絲憐憫都沒了。

“這府裏除了世子,還有國公爺。國公爺很快又要離京遠赴邊關,你說你祖母會不會為了報恩讓你跟去侍候?”

“不,不可能,我祖母最是疼我,她不會這麽對我的。”張妙詩的臉又白了,拚命搖頭。

國公爺是位高權重,可是國公爺的年紀比她父親還大。祖母平日裏最是看重她,什麽好東西都緊著她,一定不會這麽做的。

“你祖母念的是國公爺的恩情,要報也應該報的是國公爺的恩情。世子爺的身子不好,你祖母報恩心切,指不定還想著若是哪天世子爺不在了,你能給國公府添一條血脈,到時候你們張家也跟著飛黃騰達。”

“世子夫人,你…你怎麽能這樣說我祖母,我祖母不是這樣的人…”

“是與不是,你很快就知道了。’

張妙詩不信,以為隱素是想挑撥離間,但是很快她就被打臉了。

林氏一計不成,還有一計。

前麵兩計都沒奏效,她很快又想出一計。

她眯著眼慈祥地看著如花似玉的孫女,越發覺得若是小公子身子骨不好是件好事。在**上那麽吃力,誰知道能不能行。

如果小公爺一直沒有子嗣,過不了幾年又去了,那麽這偌大的國公府豈不後繼無人?她可是忠仆,豈能眼睜睜看著主家斷了香火。

當她暗示張妙詩去侍候穆國公時,張妙詩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真讓世子夫人說中了?

難道在祖母心中自己真的隻是一個貨物?

“祖母,我不想去邊關。”

張妙詩不敢說自己不想侍候穆國公,隻說自己不願去邊關。

“傻孩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想不想當人上人?那點苦算什麽!早年我就聽人說了,說小公爺的身體不成,怕是長不大,誰知道哪裏就去了?一旦小公爺沒了,你若是肚子爭氣生了男丁,那就是國公府的下一代公爺。你想想看,到時候你是公爺的生母,誰敢不敬著你?咱們張家就是公爺的外祖家,你的父兄都會因此而有一個錦繡前程。”

林氏越說越覺得可行,眼睛發亮。

她之前怎麽沒想到這一茬!

張妙詩想起隱素說的話,喃喃相問:“祖母知道小公爺身體不成,為何之前還要送我進府?”

“那是以前太醫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祖母不是瞧著小公爺活得好好的,才想著給你謀一個好出路。誰知連小公爺自己都說自己身子不好,納個妾都能要人命,祖母是萬萬不會再送你去他身邊侍候的。好孩子,你聽祖母的,自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林氏越說越興奮,恨不得當晚就把孫女往穆國公房裏送。

不得不說,林氏很會畫餅。

張妙詩從小被她洗腦和畫餅,這會兒已經有點心動,但一想到穆國公威嚴的樣子和年紀,還有邊關的荒涼,又生出懼怕和退意。

林氏年紀大了,午後都要小睡。

趁她睡著之時,張妙詩悄悄出了門。

隱素沒想到自己的預言來得如此之快,聽到張妙詩紅著眼睛說完這些事之後,神色並無多大的變化。

“世子夫人,你幫幫我,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我能有什麽辦法呢?你不是想讓我主動開口將你留在國公府吧?”隱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一愣,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你想要榮華富貴,想給別人當妾,卻又嫌這嫌那。你嫌國公爺年紀大,你嫌邊關荒涼艱苦。你想留在國公府,想陪在我年輕貌美的夫君身邊。你這是想享富貴又貪圖美色,你怎麽這麽會想?”

“世子夫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妙詩的臉紅得都快滴血了,她自小被祖母教養,學著高門大戶的小姐們行事說話,乍一聽這麽直白的話,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隱素先前對她還不怎麽厭惡,以為她是被林氏洗腦長大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想到居然也會耍這些膈應人的小心機。

“你如果沒有這個意思,你就不會來找我。你應該求你祖母憐憫你,或者是去找國公爺勸說你祖母。但你沒有,你反過來找我,難道不就是想讓我可憐你,一時心軟同意把你留下來?”

“我…”

“張姑娘,你回去告訴你祖母,無論你們有什麽打算,注定都不可能成功。國公爺如果真想納妾,早年就納了,不可能等到現在。我夫君身子骨雖不算有多好,但我身體康健沒有隱疾,說不定我能三年抱兩,所以國公府的子嗣和爵位就不勞她惦記了。”

這話委實是說得又直接又不客氣,張妙詩哪裏敢接。

隱素已經冷了臉,命人送客。

張妙詩回去之後,不敢說自己去找隱素的目的,隻說自己是去請安的。哭訴隱素如何說話難聽,又如何不給她臉麵。

林氏一聽,大怒。

“你自小得祖母親自教養,哪裏是她一個鄉野長大的村姑能比的。她也就是仗著生了一副好模樣,若不然哪裏入得了小公爺的眼。她也不思量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成天纏著人家武仁侯府的二公子。如果不是命好小時候遇到了曾相國,又好巧不巧的是魏家的血脈,她哪裏能嫁進穆國公府。”

“祖母,她什麽都知道了,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張妙詩現在可不想什麽穆國公老不老,邊關苦不苦,她滿腦子都是想出一口惡氣的念頭。

林氏最為擅長調、教孫女,當下又畫大餅。

“你聽祖母的,祖母必定要讓你成為人上人。”

她借生病的由頭將穆國公請去,又是憶當年又是感慨現在。心疼穆國公瘦了,說自己若不是年紀大了,必是無論如何也要跟去邊關。

他們說話時,張妙詩一直在旁邊侍候,又是斟茶倒水又是給自己的祖母喂藥。林氏趁機誇她,說自己這個孫女最是懂事孝順,侍候長輩也最是盡心。

穆國公皺了皺眉,沒有接這話。

他以為林氏不死心,是因為還想把自己的孫女留在謝弗的院子裏,萬萬沒想到林氏已經轉移了目標,打起了他的主意。

所以當他無意中聽到府中下人的竊竊私語時,那叫一個震驚至極。

說話的是兩個婆子,皆是府裏的老人。

一個說:“林嬤嬤這次來,看來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年她就沒少勸夫人給國公爺納妾,明著是想讓夫人抬舉身邊的人,其實她是想把自己的外甥女塞到國公爺的房裏。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記著這事。眼瞅著咱們世子爺不願意納她的孫女,竟然想讓國公爺收了她孫女。”

另一個說:“真當別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她不就是盼著咱們世子爺不好,好讓她的孫女生下個一兒半女的,繼承國公府的一切。到時候他們張家奴才翻了身,那可真成了國公府正兒八經的親戚了。”

“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好性子的,若真有那一天,不知要被張家那一大家子逼成什麽樣子,怕是在府裏都沒了容身之地。”

“誒!”

聽到這些話,穆國公簡直驚呆了。

他一想到之前的情景,眼神慢慢變冷。方才沒有多想,眼下細細思來可不正如那兩個婆子所說,嬤嬤是故意讓自己的孫女在他麵前露臉,隻怕真是有這樣的打算。

當下他就命人把林氏祖孫給送出了府,任憑林氏做戲說要和他道別,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出麵,一應送客之事都交給府中的管事去辦。

然而當天夜裏,他一人宿在了書房。

謝夫人送的湯他沒喝,送的新被褥等他也沒收。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但誰都知道他和謝夫人在鬧別扭。

明明林氏祖孫是他親口下令讓人送走的,從頭到尾謝夫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所有人都知道他之所以生氣必然和林氏有關,卻沒有人知道他真正氣是什麽。

這一夜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府中氣氛低迷。

隱素和謝弗一早去給謝夫人請安時,謝夫人的氣色很不好。夫妻倆略坐了一會後,謝弗先行離開,隱素則陪著謝夫人誦了經又抄了經。

檀香最是能平心靜氣,誦經抄經也是如此。如此這般之後,謝夫人的臉色好看了一些,笑著說還是有兒媳好。

婆媳倆相處融洽,一旁的石娘自家夫人終於展了笑道,自然是無比欣慰。

謝夫人到底心疼兒媳,道是新婚三日最累人,讓隱素回去歇一歇。

隱素也不矯情,乖巧告退。

回到新房,謝弗不在。

她想了想,直接去到之前的院子。

遠遠看到穆國公背手站在樹林的入口處,不知在想什麽。那威嚴肅穆的氣質,凜然筆直的身姿,讓人見之肅然起敬。

她腳步略有遲疑,又繼續往前。

穆國公聽到動靜,回頭。

“聽聲音我想著應該是你。”

習武之人聽音辨位辨人,她和謝弗的腳步聲肯定不一樣。

“父親是來找世子的嗎?”

“你可知這樹林是怎麽來的嗎?”

兩人同時發問,隱素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來找謝弗時就覺得這樹林有點奇怪,倒不是說裏麵的樹種得有多麽珍稀,而是這樣的樹林不太應該出現在一個世家大宅之中。若是別院也還罷了,這可是正宗的國公府邸,為什麽要種一片林子?

穆國公上前,撫摸著一棵樹。

那樹不算粗,筆直修長。

“這是長生出生那年,我親自種下的。”

他聲音低了下去,“長生是弗兒的小名。從穆國公府建府那一日起,府中每有子嗣出生,其父都會在這裏種下一棵樹。”

原來是這樣。

所以這一片樹林,代表的是謝家代代累計的人數。這些樹粗壯不一,有些已逾百年,最小的是穆國公麵前的那一棵。

前人早已作古,化成白骨忠魂,唯有這些樹依然生機勃勃,年年歲歲地屹立不倒。或許這就是謝家先祖種樹的初衷,借以希望謝氏精神永遠常青。

“長生四歲時想要學武,我便自己那棵樹上砍下一枝,給他削了一把木劍。他六歲那年身子又弱了一些,連那木劍都拿不動了…”

隱素心下發澀,當時他該有多麽難過。

一個父親眼睜睜看著兒子的身體日漸衰弱卻無能為力,那種痛苦旁人無法感同身受。如果他知道自己親生的兒子早就不在了,他又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他摸著那棵樹,目光愛憐。

“你看這樹現在長得多好,正如弗兒一樣出色。”

長生,弗兒,他的叫法分明是不同的。

隱素心緊了緊,以為他還要繼續往下說時,沒想到他話風一轉,說起這些年他常年不在京中,謝夫人一個人獨自支撐著國公府的辛苦。又說他離京之後,希望他們小倆口好好照顧謝夫人。

“你母親身體不好,心思也重。她喜歡你,也願意聽你說話,你以後沒事多陪陪她。弗兒也是個心裏容易擱事的,他看重你,你平日裏多對他上心一些。我走之後,他們母子倆就拜托你了。”

隱素點頭,重重應下。

即使他不吩咐,自己會也這麽做。

他欣慰離開,挺拔的身形是那麽的堅毅。

有風吹過,吹起林中樹葉“沙沙”。

隱素聽到有人靠近,卻沒有回頭。熟悉的氣息隨風而來,將她包圍。她知道來人是誰,身體微微往後靠。

望著那遠去的高大背影,道:“我覺得,他可能什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