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想當父親

林氏傻眼, 她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不是她自誇,自己孫女的長相和教養都極其拿得出手。兒子的同僚中好幾個都有意和他們家結親,還有八品九品的幾個官人也探過口風。

她籌謀這麽多年, 可不是為了讓孫女嫁進那些小門小戶的。更何況她見識過國公府的尊榮和富貴, 哪裏還瞧得上那些人家。兒子們的能不能受提攜,孫子們能不能搏一個好前程才是最緊要的。若是他們張家和國公府的牽絆再深一些,哪怕她百年之後也無憾了。

滿以為十拿九穩的計劃沒成, 她自然是不甘心就此離開。

她知道謝夫人煩自己, 也知道自己和國公府的牽連越來越弱,所以她更知道若不趁機再攀上關係, 等到穆國公府出京之後她再無機會。便是謝夫人礙於麵子讓她來請安, 她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當下計上心頭,悲愴道:“公爺,老奴沒想太多,一心想著還報您的大恩。這孩子能給小公爺端個茶遞個水的已是極大的造化,老奴真沒有旁的心思。”

這是打算來一個抵死不承認,還怪謝夫人和謝弗小題大做曲解她的忠心。

謝夫人臉色更不悅,道:“弗兒和素素剛成親, 若是此時院子裏突然多了一個貌美的丫頭,外人豈會不多想?嬤嬤心思是好的,我們也心領了。這孩子我瞧著模樣品性都不錯,若是真成了奴籍豈不可惜。”

林氏見穆國公沒說話, 知道國公爺和以前一樣,內宅之事全憑謝夫人說了算。心知再說下去無益,這事還得另想辦法。

她抹著眼淚, 突然兩眼一翻暈倒在自己兒媳婦身上。

人都這樣了,總不能還把人往府外攆, 再是心裏膈應,再是知道她可能是假裝,謝夫人還是忙讓人把她扶去客房,再派人去請大夫。

後續事情自有石娘安排,隱素扶著謝夫人去歇息。

謝夫人是真的累了,兒子大婚這麽大的事,裏裏外外雖不用她親自動手,但一應細節都要一一過問。

如今兒媳進了門,她確實想好好歇一歇。

她知道林氏不會輕易罷休,少不了要寬一寬兒媳婦的心,說自己絕不會是那等往兒子房裏塞人的婆婆。

“世人都以為給男人納妾是我們女人的分內之事,孰不知若是男人自己不願意,我們如何會樂意做這些事情,這點弗兒倒是和他父親很像。”

“上梁正,則下梁正,父為師,子從之,夫君今日所有的一切全是父親母親賜予,更得益於父親母親的教導。”

“你是個通透的,有你在弗兒身邊,母親再放心不過。”謝夫人說著,眼神微微一黯,有時候她多希望弗兒也是她和國公爺的親生骨肉。

長生一出生就體弱,那心疾之症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人人都說長生像早逝的大伯,勸她不要太費心思,最好是趕緊再來個兒子穩固自己的地位。

她身子也不好,生下長生之後更是差了許多。她也動過給公爺納妾,然後把庶子養在自己身邊的念頭。

若不是公爺自己不同意,恐怕她還真就那麽做了。

這些年國公爺獨身在外,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不知多少人明裏暗裏指責她不賢惠。還是公爺自己無意聽到有人議論,嚴詞替自己辯解。

自打她過來,從未在夫妻的相處上受過委屈。

早年她一心撲在長生身上,寸步不離親力親為。正是因為如此,哪怕是後來長生不在了,她也沒有什麽遺憾和後悔之事。後來她有了弗兒,弗兒是個孝順的,也是個爭氣的,哪怕是那些人背地底再是說她不賢惠,也沒有人敢說她不是一個好母親。

她可以問心無愧地說自己是一個好母親,但她比誰都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一個好妻子。如果公爺知道弗兒不是長生,會不會怨她恨她?

“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她對隱素說。

隱素點頭,乖巧告退。

院子裏的蓮花已結了蓮子,一個個蓮蓬顯得生機又可愛。佛花結佛果,因因果果全是業,萬般機緣全是命。

她剛出院子裏,恰巧石娘從客院那邊過來。

兩人站在門口處說了一會兒話,當聽到她說等會要去客房那邊看一看時,石娘臉上的笑意都深了幾分。

自家夫人和林氏不對付,若不是礙於國公爺的麵子,夫人怕是理都不想理那一家人。無奈張家已不是國公府的奴才,林氏又國公爺的奶嬤嬤,這門親戚還得應付。

林氏原本就是喜歡在規矩裏麵挑理的人,眼下夫人沒有親自招呼,指不定她過後會在國公爺那裏上什麽眼藥。

國公爺雖然護著夫人,可對林氏的感情也不一般。到時候縱然不道夫人的不是,隻怕心裏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世子夫人這一去,恰好可以堵上張家人的嘴。

“她們若是提什麽要求,世子夫人你千萬別應,含糊就過就行了。”

隱素笑著應下,告辭離開。

她想著有謝弗之前說的那番話,張家人應該不太敢賭。畢竟張家的三個孫女當中,就數張妙詩最拿得出手。這麽好的一張牌,他們是要給全家上下賭一賭錦繡前程的,不可能輕易浪費。

對於張家人,她說不上厭惡。以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準來看,他們的所思所想所做所為都很合理。隻是身為當局者,遇到這樣的人家還是有些膈應。

林氏想更長久地靠著穆國公府這棵大樹,就必須在自己百年之前給子孫後代們鋪平這條路。送孫女入府的道不通,她隻能退而求其次。

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聽她的,個個都唯她的命令是從。一家人在石娘走後圍在一起,眼巴巴地等著她再想出一個好法子。

她慢條斯理的喝著茶,道一聲不急。

見到隱素的第一句話,她就是告罪。

“近些年外人都說小公爺的身子好多了,老奴心裏別提多高興,還以為他已經大好了。萬沒想到隻是看著好,骨子裏還是一樣的弱,老奴這心哪……可真是太難受了,跟針紮一樣。”

說完,她抹起眼淚來。

若是不知情的見了,還當她真有多麽的忠心。

“少夫人,老奴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小公爺身子骨不太好,你最緊要的就是懷上孩子。”

這話倒像是當長輩說的貼心話。

隱素垂了垂眸子,不說話。

她是新嫁娘,遇到這樣的話題裝害羞最是合情合理。

林氏也隻當她是害羞,越發語重心長,“你剛嫁過來,有些事還不知道。當年老夫人一心撲在大公子身上,對國公爺自然是要疏忽一些。那時是老奴天天陪在國公爺身邊,照顧他開解他,勸說他體諒老夫人。若不然國公爺心裏存了不滿,必是要和老夫人生間隙的。”

“嬤嬤確實是費心了。”

“老奴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旁的不說,忠心兩個字還是敢當的。這下人啊,說來說去貴在一個忠字。若不是知根知底的忠心人,誰也讓她給自己的孩子當乳母。”

隱素心念一動,終於明白她的下一步計劃。原來是往國公府裏塞孫女不成,這是想把孫媳婦弄進來。

果然,林氏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

“小公子身子弱,少夫人平日裏在盡心照顧他,日後若是有了孩子恐怕難以兩頭兼顧。我這兩個孫媳婦都是好的,少夫人若是瞧哪個順眼,到時候就讓哪個進府,保管把小小公爺養得白白胖胖。”

張家的兩個孫媳婦受到祖婆婆的示意,齊齊過來給隱素行禮。

隱素受了她們的禮,認真打量了一會。

當年謝老夫人對長子確實更盡心,對次子肯定有很多照顧不到的地方。所以那些年陪在穆國公身邊的,大多時候都是林氏這個奶嬤嬤,這也是穆國公對林氏敬重的原因。

林氏嚐到過喂養小主子的好處和甜頭,她比誰都知道一旦自己的兒媳成了府裏新小主子的奶嬤嬤,孫子和曾孫們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老奴這兩個孫媳婦都是秀才家的小姐,識文斷字不說,做事更是仔細周全,再是妥帖不過的人。”

“瞧著確實都是幹淨仔細的人。”

隱素客觀道。

這兩個媳婦子長得不錯,從衣著到舉止看著都不讓人討厭。如果是想給自己孩子挑選乳母,她們都是合適的人選。

就在林氏和張家人都有希望時,隻聽到她淡淡地說了一句。“嬤嬤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是從小地方來的,在我們那裏誰家生了孩子都是自己喂自己帶,所以等我有了孩子後,我準備自己喂養。”

她這話一出,張家人都驚呆了。

林氏好半天反應過來,急道:“少夫人,這可是京城。老奴從沒聽過哪個世家夫人自己喂養孩子的。”

“我在陲城長大,認識的人都是自己生自己養的。若是交給別人喂養,母子情分肯定要差一些。”

“少夫人,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平頭百姓自己喂養孩子的是不少,可你現在已是國公府的少夫人,哪裏能學那些不成體統的做派。”

“自己喂養孩子哪裏不成體統了?”

林氏壓了壓聲音,語重心長。“少夫人你還年輕,不知道高門大戶裏的一些規矩。你若自己喂養孩子,小公爺誰來照顧?”

多子多福,幾乎是所有世家夫人們最大的願意。世家大戶的夫人們為什麽不自己喂養孩子,不就是想快調理好身體侍候丈夫,讓自己盡快再懷上下一胎,同時也不想給別的女人有可乘之機。

她的其中一個兒媳婦拚命給她遞眼色,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的目光不經意掃到自己的孫女時,腦子裏一個激靈。

是了。

少夫人要自己喂養孩子,小公爺那裏肯定要有人照顧,到時候……

她剛想著,隱素的一句話又把她給震得目瞪口呆。

隱素說:“孩子又不是一個人的,怎麽能母親一個人照顧?小公爺是孩子的父親,他理應和我一起養育孩子。人說為母則剛,為父則強,想來到時候他當了父親,身體也會一日好過一日。”

這番話一出來,張家人那叫一個開了眼界。

林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都聽到了什麽?

她震驚之餘,心下狂喜。

少夫人到底自小在鄉野長大,哪怕是嫁進了國公府也改不了自己小家子氣的本性。這些話若是讓國公爺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無論如何也會成一個。

隱素像是沒看到她眼底的喜色,裝模作樣地交待了下人一番後,施施然地離開。

回到新房,謝弗不在。

昨夜大婚,晚上又折騰了那麽久,今早又起得早,還應付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她確實也有點累。

索性脫了鞋和外衫,歪在**小憩。

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糊裏糊塗的半夢半醒中,仿佛自己變成了一隻躲在草叢中的小兔子,不遠的大樹上停著一隻獵隼,鷹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怎麽辦?

要被吃了!

她在草叢中瑟瑟發抖,藏得住頭藏不住尾,藏好了尾又露出了頭,急得她不知該往哪裏躲,一個心急猛地睜開眼,正對上一雙幽光隱隱的眸子。

“啊!”

嚇死人了!

“你又嚇我!”她嗔道,惱怒地拉過男人的手,裝作凶狠發輕輕咬了一口。咬完之後還覺得不解氣,抱著男人的腰撒嬌。

“你要自己喂養孩子?”

“林嬤嬤去找父親告狀了?”

“嗯。”

林氏確實是去穆國公麵前上眼藥了。

穆國公一個大男人,哪裏好意思插手管兒媳婦自己喂不喂孩子的事,當下就讓人把謝弗給叫了過去。

當著謝弗的麵,林氏那叫一個苦口婆心。說來說去都是說隱素的打算不妥當,如果真要自己喂養孩子,那謝弗身邊就得另派人照顧。反正不論是房裏添人,還是要找乳母,她的孫女孫媳之中必有人進國公府。

“這事你怎麽想的?”隱素窩在他懷中,把玩著他的衣襟。

他垂著眸,視線在觸及自家娘子飽滿的胸時,耳根立馬紅透。

“你想喂…就喂。”

“那你呢,你要人照顧嗎?”

“不用。我應當和你一起養育孩子,因為我是孩子的父親。”

父親兩個字一出,謝弗突然沉默了。

他也會成為父親嗎?

如果他有孩子,他會是什麽樣的父親?

“我相信,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巨石,巨石一塊塊投入他的心湖。一時驚濤駭浪,一時怒海滔滔,有什麽聲音在浪濤中呐喊,又有什麽東西想要從湖底衝出來。

他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久久不肯鬆開。

相處這麽久,隱素自認為對他的情緒還是有感知的。所以當半夜醒來後一摸外側沒有人,立馬就知道他可能去了哪裏。

國公府最為偏僻寂靜之地,那片樹林在夜色中顯得有幾分陰森,隱蔽在樹林後麵的屋子籠罩在神秘之中。

門外的石佛影影綽綽,麵目越的可憎。

一室的檀香與燭火,被黑色的簾子阻隔。

空無一人的屋子裏檀香無孔不入,詭異而幽靜。紅衣墨發的美男子,垂眸坐在正中間,修長如玉骨的手支撐著額頭,似是沉睡一般。

這裏仿佛像是被世間遺忘的地方,而他更像是上天跌落在世間的神子。神子不知天上人間歲月更迭,如同天地間最美好的一幅畫。

隱素走近,輕輕抱住他。

他睫毛動了動,並未睜眼。

“娘子,我害怕。”

“別怕,有我呢。”

隱素越發將他抱緊,像抱著多前年的那個孤苦無依的小乞兒。小乞兒害怕吃不飽穿不暖,害怕冬來無衣禦寒,漫漫長夜看不見天光。

“我…怕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

原來是怕這個。

這男人的童年陰影太大,不知何時才能真正走出來。

“我不是說了嘛,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的。”

“我信娘子,那以後我若是哪裏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想成為一個好父親,想讓我們的孩子不要怕我,願意親近我…”

因為自己沒有得到過,所以希望自己的孩子擁有一切。

他的情很少,但他是一個重情之人。

隱素相信他絕對會是一個好父親,或許隻有等他也當了父親,切實地體會到父子親情的難得可貴與血脈相連,才會讓他走出過去的陰影。

滿牆的佛經無言,那青銅馬麵上的燭火亦是沉默。雕花大床的床楣之上,依然掛著那把見證了他所有瘋狂的長劍。

他們才成親一日,現在就操心以後養孩子的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夫君,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弄反了一件事?”

“什麽?”

“我們不應該先有一個孩子,然後再來談如何做一個好母親好父親嗎?”

“娘子言之有理。”

說完,謝弗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團紅色的東西。他將這紅色的東西抖開之後,隱素瞬間睜大了眼睛。

竟然夢中他們成親時的那條紅色吊帶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