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不跑
驚豔中, 隱素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氣了。
不得不說,謝弗是一個很好的學生。不僅一教就會, 還能活學活用舉一反三, 甚至還可以不斷變通。
高嶺雪山之上的神子下了凡塵,湮沒在滾滾紅塵之中。紅塵萬丈將他們裹挾在其中,一起隨波逐流。
龍鳳喜燭相對無言, 靜靜燃燒。火苗的跳躍中, 她仿佛又回到夢境之中,眼前的一切明明真實存在, 卻令人覺得猶在虛幻之中。
意識漸散時, 她似乎聽到男人低沉旖旎的聲音。
“小仙女,你再也跑不掉了。”
她不跑。
她跨越了兩世的時空,自一個世間來到這個世間。從最初看客的心態到融入其中,不知不覺已經成為這個世間的一份子。如今她的心已經落在這裏,落到了瘋子的手中,她還能跑到哪裏去。
“夫君,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這可是你說的, 你要是敢跑,我就…”男人的大掌沿著她的眉眼一直往下,緊緊抓住她的腳踝。
打斷她的腿嗎?
這男人又發瘋了!
剛剛還對人家這樣那樣,做盡羞羞的夫妻之事, 轉眼就變了一副麵孔威脅人,果然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明明應該感到害怕的,但她心中卻無半分恐懼, 甚至還覺得有點甜蜜,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瘋了就瘋了吧, 誰讓她嫁的就是一個瘋子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緣分可真奇妙,想當初最開始做夢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後居然會嫁給這個男人。
“不許威脅我!我超凶的,我會咬人!”她一個翻身,頭埋在那疤痕密布的懷中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口正咬在男人的心口處。
那心像是被烙下印記,再也抹不去。
夜已深,風不靜。
賓客們早已散去,酒肉的香味在空氣中久久不消。忙碌了一天,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得了不少喜錢,各自帶著歡喜與滿足進入了夢鄉。
整個國公府燈火通明,燈彩喜慶處處可見。哪怕是肅穆陰森的祠堂,此時也破例點起了紅燈籠。
燈籠散發的紅光所到之處,驅散了這百年世族長久以來的冷清,像是一道豔陽照進了終年不見天日的高山峽穀,重新煥發中濃濃的生機。
謝家的新媳婦進門,第一件事是給公婆敬茶,第二件事就是祭拜列祖列宗。
穆國公和謝夫人極滿意這個兒媳,敬茶一事進行得十分順利。敬完茶後,一行四人一起前往祠堂。
一排排的靈位,上麵刻寫著亡者的名諱。這些靈位不僅昭示著謝氏曾經的子孫繁茂,也悲痛地記載了無數鮮活生命的凋零。一將功成萬骨枯,謝家的累世功勳之下,是無數前赴後繼的忠骨。
穆國公先上香,然後示意兒子媳婦上前磕頭。
他口中念念有詞,告訴先祖們謝家的新婦已經進門,一代一代的傳承將會接著延續。又將兒子媳婦誇了一番,以此告慰先人。
謝弗和隱素給先祖們的靈位磕頭上香後,一家四口出了祠堂。
偌大的百年老宅,隨處都可見粗壯的大樹。樹枝繁茂而高大,瞧著好似直聳入雲天,遮出一路的陰涼。
幾人沿著陰涼處往出走,一路無言。
遠遠看到空曠的校場,穆國公有些手癢。
謝夫人好笑,小聲道:“弗兒和素素都累了,公爺且再等上幾日。”
穆國公老臉微紅,默不作聲。兒子媳婦新婚燕爾,他這個當公公的隻想著找兒媳比試武藝,若是傳出去旁人還當他為老不尊。
天知道,他是真的有些等不急。留在京中的日子一日少一日,他多想抓緊機會和孩子們多相處切磋。
突然他感覺身後一道勁風,下意識往旁邊一閃。隻看到一道人影如風而去,不多時立在校場之中。
“好小子,竟敢偷襲你老子!”他心下大喜,喊著就衝了過去。
父子二人很快糾纏在一起,校場之上你來我往,一時之間隻見他們身形如電,快到幾乎看不清各自的招式。
謝夫人好笑又好氣,無奈對隱素一笑,隱素也回之以一笑。
以往府中隻有謝夫人和謝弗母子倆,兩人的住處又離得極遠。平日裏除了能一起用飯或是坐下來聊一會,也沒有再多的親近。
看著那父子倆的身影,謝夫人的眼中全是歡喜和欣慰。心想著若是公爺日後都留在京中,那就更圓滿了。
近半個時辰後,場中的較量停止。
穆國公爽朗的笑聲在空曠的較場中回**,“真痛快!好你個小子,以前莫不是沒使出真本事,是不是一直讓著你老子?”
謝弗沒說話,他能說以前的他心思太重想得太多嗎?
他頂替的人,是被人斷定活不到成年的早夭之人,為此他小心翼翼地偽裝成弱不禁風的樣子。縱然在父親麵前展露自己的武藝身手時,也不忘克製隱藏真正的實力。
母親告訴他,他不是替身,他也是母親的兒子。母親敬重父親,身為母親的兒子,他怎麽能讓父親失望。
“兒子以前並非讓著父親,而是身體不允許。如今兒子身體漸好,日後都能陪著父親切磋。”
“好,好。”穆國公又是一陣大笑,同時心中湧起一絲遺憾。
早知這孩子是個能文能武的,他還是不忍心帶去邊關。雖然穆家會少了一個驍勇善戰的家主,但自家夫人身邊卻有能承歡膝下的兒子。
罷了。
世間之事,豈能兩全。
以這孩子的本事,哪怕是當一個文臣,也必會有一番建樹。
今日是新媳婦進門的第二天,按例要見族親。眼看著時辰不早,父子二人趕緊回去各自換了衣服,然後接見上門的族親們。
謝家的旁支不少,但血緣最近的也隔了四代。這些人多年來都依附著穆國公府,自然是唯穆國公府馬首是瞻。
老穆國公原本有兄弟四位,戰死的戰死,病死的病死,最後隻剩老穆國公一人。穆國公上頭也有同胞的兄長,可惜因為心疾未能活到成年。
到了謝弗這一代,又獨苗。
濟濟一堂的族人,越發襯得嫡宗一脈人丁單薄。
這些族人倒也識趣,許是因為絕大部分的子孫後代都跟隨國公府建功立業,幾乎全要倚仗嫡宗提攜,是以一個個都說著吉祥話。
謝弗才名在外,自然是他們誇獎的重點對象。隱素既有才名,還是武狀元,當然也收獲了無數的稱讚。
穆國公和謝夫人聽到眾人對自己兒子媳婦的讚賞,那叫一個心情愉悅,一時之間氣氛很是融洽。
族親們來得浩浩****,去的也是浩浩****。
除了謝氏族人外,還有一門親戚,那就是穆國公的奶嬤嬤林氏一家。
林氏原是老穆國公夫人的陪嫁丫頭,後來成了穆國公的奶嬤嬤。穆國公接手國公府之後,便將林氏一家還了良藉,平日裏當成親戚往來,所以才有這麽一門親。
她夫家姓張,張家人此次來賀喜,可以說是全家出動,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還有孫媳婦曾孫等十幾口人,看陣勢也不比謝家的族親小。
她一見到穆國公,眼眶瞬間就紅了。
先說穆國公瘦了,又說自己是如何的日思夜想,又是如何的日夜祈禱。祈禱穆國公平安歸來,祈禱謝弗身體健康。
“公爺,老奴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和公爺見起回。上回見的時候公爺頭發還是黑的,這次竟也有了白絲。”
穆國公是重情之人,聽到這樣的話也有些動容。
他對自己母親的記憶不多,因為兄長身體不好,母親大部分的心思都撲在兄長身上,所以小時候陪他最多的就是林氏這個奶嬤嬤。
林氏帶了他那麽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又說了好些勾人落淚的話。
“嬤嬤一路辛苦了,趕緊坐下吧。”謝夫人打斷她的話。
“多謝夫人體恤,老奴不辛苦。”她抹著眼淚,老眼看向謝弗和隱素這邊,道:“小公爺也長大了,上回見著還是個孩子,如今都成親了。”
等到謝夫人再請她入座,她這才會下。
張家人的規矩都不錯,哪怕是兩三歲的小孩子,行禮時都有模有樣。這一家人不僅規矩好,模樣也長得不差。
林氏當年是老國公夫人的陪嫁丫頭,年輕時也是個清秀佳人。她的兩個兒子長相中等,但兩個媳婦都長得不錯。生的兩個孫子隨母,個個都是一表人才,各自娶的媳婦也長得好。三個孫女當中有一人極為出色,衣著也最是顯眼。
淺綠色的裙,細白的肌膚,杏眼桃腮顧盼生輝,從儀態到相貌都很出色,委實不太像一個尋常人家出來的姑娘。
隱素若有所思,下意識看了一眼謝夫人的神色。
謝夫人本來就不是什麽熱情的性子,清瘦的臉上瞧不出過多的情緒,但是隱素卻能看出來,婆婆不太喜歡這一家人。
這時林氏已抹淨眼淚,笑著再次對謝夫人道喜。
“老奴日也盼夜也盼,就盼著小公子太太平平的。自打聽到小公爺要成親的消息,老奴是喜不自勝,夜裏做夢都笑醒了好幾回。”
那雙眼依依不舍地從謝弗身上移開,終於落到隱素身上。
“少夫人這模樣,老奴瞧著都歡喜。”
說著,她又抹起淚來。
“老奴一家子這些年承蒙主子們的照顧,日子過得很是體麵。一日為奴終身都要認主,老奴受了主家的恩惠,感恩於心不知何以為報。若是小公爺和少夫人不嫌棄,就把這孩子留在身邊當個使喚丫頭吧。”
她推出來的正是那個最出眾的孫女。
那姑娘盈盈行禮,聲音也頗為動聽,報上自己的姓名之後,又恭恭敬敬地表達自己願意進府為奴的決心。
“不是老奴自誇,妙詩這孩子又懂事又勤快,最是一個體貼不過的人。有她在身邊侍候著,少夫人也能輕省一些。”
隱素心下嗬嗬,不說話。
什麽侍候人的丫頭,分明是想進府當姨娘的。
她才嫁進來第二天,公婆還沒給她臉色看,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老太太一上來就要給她男人塞小妾,簡直是不知所謂。
謝夫人神色淡了一些,有些不虞。
她不喜歡林氏,是因為她剛嫁進國公府時和林氏有過齟齬。
林氏是穆國公的奶娘,其長子是穆國公身邊最得用的侍衛,其在國公府儼然是大管家的做派,連主子房間裏的事都敢插手。
謝夫人本來身子就偏弱,又是綿軟的性子。一開始忍著讓著,隻想著息事寧人。沒想到越是退讓,林氏就越得寸進尺,最後居然讓她抬舉石娘為妾。
石娘不願,哭著求她。她當時氣極了,斷然拒絕了林氏,且在暗中擺了對方一道,至此兩人便結下了梁子。
那時她是新嫁娘,哪裏比得上林氏在國公府的知根知底和如魚得水,自然也吃了不少暗虧。若不是後來林氏最有出息的兒子因護主而亡,恐怕林氏會一直那麽囂張下去。
也正是因為其子之死,讓穆國公備感愧疚,還了一家人的身契。
原本林氏隻想讓兒孫們走,自己要繼續留在國公府,但謝夫人不願意,沒少在穆國公麵前吹風。美其名曰不能再讓林氏侍候人,希望她跟著兒孫們享清福。
穆國公正在愧疚之中,對謝夫人的話很是認同,好說歹說也沒能說服林氏。還是最後謝夫人突然提到一嘴,說是如果兒孫們有出息了,長輩卻還在侍候人,若是傳出去名聲不好,恐怕會影響前程。她一聽這話才動搖了想法,思量再三終於同意離開。
這些年遠著,倒也相安無事。
謝夫人不是沒想過,若是當年林氏有女兒,隻怕死活也要把自己的女兒塞進公爺的房裏。隻是沒想到時隔多年,她還有後招。怪不得早前聽人說她挑兒媳,最看重的就是長相,原來一直存著這樣的心思。
“這孩子瞧著確實是個不錯的,不過他們院子人手不少,暫時不需要添置下人。”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還真就隻把張妙詩當成一個要進府的普通下人。
林氏心裏有些不高興,她也是內宅裏混過多年的人,她不信謝夫人沒聽懂她的意思。當下又抹起眼淚來,淚汪汪地看著穆國公。
“公爺體恤老奴,給了老奴一家良籍。老奴感激不盡,恨不得一輩子都侍候公爺。這些年老奴日夜難安,就想著報答公爺的恩情。小公爺身子弱,身邊侍候的人再多也不為過,求公爺念在老奴報恩心切的份上,就讓這孩子留在小公爺身邊當個端茶遞水的丫頭,讓她替老奴盡一份忠心。”
穆國公一臉為難,內宅的事他不好做主。方才謝夫人都那麽說了,他再是不通庶務也知道此時不能和自家夫人的意見相左。何況兒子媳婦剛成親,他一個當公公怎麽能往兒子的房裏塞人,若是傳將出去他成什麽人了。
嬤嬤年紀大了,怎麽行事也糊塗了。
林氏哪裏是糊塗,她是精明得不能再精明。
這些年因為有穆國公府的關係,他們家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兩個兒子一個在衙門裏當捕頭,一個在謝家的鋪子當掌櫃。孫子們都讀了書,娶的孫媳婦也是讀書人家的姑娘。孫女們更是自小精心培養,一應做派都比照著大戶人家的姑娘來。
外人瞧著他們家既有體麵又有靠山,她卻是知道那是因為她還活著。一旦她不在了,這份主仆之情也就到頭了。
若不能趁著國公爺還在京中時謀劃一二,等國公爺離京之後他們怕是連國公府的門都進不來。她也知道趁人新婚之事提這樣的事不太妥當,所以她才說是送孫女來當丫頭。
“公爺你不知道,妙詩這孩子最是孝順。老奴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她是怕老奴遺憾而終,才想著趁我還在時替老奴進府盡忠心。”
這時張妙詩掩著麵哭起來,突然一下子跪到隱素麵前,梨花帶雨,“少夫人,求您可憐可憐我祖母,讓我留在您和小公爺身邊侍候吧。我一定好好當差,絕不給少夫人添麻煩。”
你是不想添麻煩,你是來給人添堵的。
隱素剛想說什麽,就看到身邊的男人站了起來。
如神子臨世的矜貴公子,哪怕是冷著一張臉也擋不住那石破天驚的俊美。張妙詩不敢多看,一顆心“咚咚”狂跳。
眾人看著謝弗,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就在隱素以為自家男人可能要發瘋時,突然聽到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那一聲聲咳,聽起來讓人膽戰心驚。
若不是親眼見識他的瘋狂戾氣,也親身經曆過他在床笫之間的狂風暴雨,恐怕還真信他是一個迎風咳血的柔弱男子。
“多謝林嬤嬤這些年還一直記掛我的身子…可惜我這身子不由人,成親娶妻已是勉強。若再學著別的男人納妾尋歡,隻怕這個年都過不去了。”
所有人皆驚,尤其是張家人。
這話的意思是如果有人讓他納妾,或是有人非要塞女人給他,那不是為他好,而是想要他的命。
果然這種拒絕人的事,還得是瘋子出手。
瘋言瘋語最管用,有了這個借口,以後怕是沒有人敢給他們中間塞人,倒是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夫妻之間最大的隱患。
隱素心下歡喜,恨不得抱著這男人狠狠親上一口。
“夫君,你別這麽說,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娘子放心,我不會讓你當寡婦。”
小兩口深情對望,旁若無人。
謝夫人愣了一下,隨後用帕子壓了壓眼角。“這兩孩子,大喜的日子說什麽晦氣的話。誰敢害我兒的身體,我第一個不饒她!”
張家人驚了,他們沒說要害小公爺啊。
穆國公:好小子,這苦肉計用得當真是爐火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