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婚

……

承恩伯府的門匾已換成沐恩侯府四個字, 哪怕宅子還是那個宅子,但象征的地位已今時不同往日,儼然是整個五味巷最尊貴的府邸。

五味巷的住戶們怎麽也不會想到, 當初落戶在他們巷子裏的鄉下人, 不到一年的光景竟能有如此之多的造化。如今就連巷子裏的三歲小孩都知道傅家,任是誰來打聽傅家的住處和消息保管一打聽一個準。

魏二爺生於京城長於京城,卻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以前並不顯眼的巷子。若是從前他對這樣尋常的巷子必定是不屑與嫌棄, 自詡是貴人踏賤地, 生生辱沒了自己的身體與體麵。

巷子裏不時有人經過,著衣也不見多華麗, 不少人看到一身錦衣華服又臉生的他, 不由得會多看兩眼。尤其是他正站在傅家的門口,越發勾起別人的好奇心。

他極不自在,不時整理自己的衣服。那衣服用料上等,滾著金邊繡著富貴的祥紋,象征著榮華與地位,是他一貫的穿衣派頭。仿佛隻有這樣,他還是那個奉為下一代盛國公的國公府二爺。

一刻鍾後, 傅榮出來。

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倆算得上是第一次見麵,一個像生母蘭夫人,一個像老盛國公。比起魏二爺的細皮嫩肉,傅榮要精壯粗獷許多。

傅榮不喜這個血緣上的庶弟, 魏二爺更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嫡兄。兩人四目一對,很快又各自別開。

“我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詢, 還請你告之我父親在哪裏。”

魏二爺以為隻要找到父親,一切還可以被扭轉。

“我不知道。”傅榮硬梆梆地回答。

他都沒有盛國公相認, 哪裏知道對方去了哪裏。

魏二爺如何能信,道:“你怎麽可能不知道?若不是你們蠱惑了他,他怎麽會做出這樣糊塗的決定。那可是一品國公府的爵位,換成是誰也不可能說不要就不要!”

說到底,他還是不甘心。

他當了近四十年的庶子,身邊的人都說哪怕他隻是一個庶子,最終會是盛國公府下一代國公。他等了等盼啊盼,誰能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末等伯爵,封號隻一個留字,且子孫不可繼爵。

他不相信父親會對自己如此之狠心,這些年來他承歡在父親膝下盡心盡孝。他也是父親的親兒子,父親不可能這麽對他。

一定有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而這人,就是眼前這個所謂的嫡兄。

“還請你體諒一個當兒子的心情,將我父親的下落說出來。畢竟我父親年紀大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擔待得起嗎?”

這是咬定傅家人知道盛國公的去向。

傅榮皺眉,臉色難看道:“我說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他是你父親,你身為兒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別人又怎麽會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個人……

走之前並沒有和他告別。

“你為什麽不敢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的事瞞著?”魏二爺大聲嚷嚷起來,恨不得昭告天下盛國公是被傅家人給藏了起來。他鬧了這麽一出,一是確實想知道盛國公的下落,二來就是想借此敗壞傅榮的名聲。

他這一喊叫,圍觀的人是議論紛紛。

有人說盛國公的行為確實讓人難以理解,換成任何人都不可能自請降爵。可這事做證的人是皇帝,有人又猜會不會是皇帝的意思。當然也有人被魏二爺的話給帶偏了,猜測傅家人肯定是做了什麽才會讓盛國公那麽做。

眾說紛紜,一片嘈雜。

魏二爺隱隱有些得意,自以自己占了上風。

傅榮臉色不太好看,又嘴笨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這時隱素出來了。

她一出來,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方才還議論得熱火朝天的人群立馬安靜下來,一個個都朝她望過來。

眾人看著她,如欣賞一幅畫。

紅的衣裙,雪色的容顏,明明是嬌美韶華的少女,行儀之間卻有習武之人的颯爽風姿。盡管隻是十幾歲的年紀,神色間又是那麽的平靜。

這幅畫宜靜宜動,靜則山清水秀如賞花晨月夕。動則彩雲追月靈動隨心。自有人驚歎她的相貌,說著也隻有她這般長相才情的姑娘方能配得上謝弗的話。

不少人竟是忘了,當初是如何恥笑她癡纏戚堂,罵她沒有自知之明的事,仿佛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她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同傅榮站在一處。那雙平靜的眼神看向魏二爺,淡然中不帶任何的感情和情緒。

“既然魏伯爺誠心誠意地上門問了,那我們也就不替你們藏著掖著,索性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省得被人誤會。”

魏二爺心一驚,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沒有任何的意思,隻是告訴世人真相。”

人群沸騰起來,有看熱鬧不怕事大的高喊著傅姑娘快說,恨得不成為她的嘴替,趕緊把知道的事一股腦地倒出來。

看來無論是什麽時代什麽時候,八卦的人都不會少。

“當日盛國公約我見麵,讓我勸說父親與他相認,我沒有同意。他一氣之下要進宮麵聖,說是要把國公府的爵位傳給魏伯爺,這事魏伯爺是知道的。”

“對,是這樣沒錯。”魏二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日父親明明說進宮是為了把爵位傳給他,為什麽突然變卦?這是他一直疑惑的地方,也是他猜疑的地方。“他說要把爵位給我,誰知最後卻變成這樣。如果說其中沒有什麽貓膩,我如何能信!”

他不可能去質問皇帝,隻把所有的怒火和懷疑都指向傅家。

隱素看著他,臉上不見任何波動。“變故就發生在他從進宮到麵聖的路上。你剛才也說他年紀大了,這人一旦上了年紀,免不了走路摔個跤什麽的。當日他走著走著突然就倒在地上,得虧是遇到路過的朱太醫。”

這有什麽不對的呢?

魏二爺心裏那叫一個急,“後來呢?我父親怎麽樣了?”

這事他不知道。

關於那天父親進宮之後發生的事,無論他們如何打聽都打聽不出任何的消息。他哪裏不知道變故就在那期間,無奈他聽不到半點風聲。

眾人也一個個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一個字。

“朱太醫醫術高超,性子也耿直,當下就給盛國公診了脈。這一診脈不打緊,他居然指著盛國公的鼻子罵。”

朱太醫的性子古怪又耿直,幾乎是闔京上下人盡皆知的事。他最喜歡罵自己的病人,越是不遵醫囑的病人他罵得越厲害,皇帝就曾經因為在女色上放縱了一些被他指著罵。

如果不是他脾氣太直不懂變通,也不會氣得皇帝一直壓著他不升職。若不然以他的醫術,早已升為太醫院的院正。所以隱素說他罵盛國公,倒是沒有人會覺得奇怪,隻是好奇他為什麽罵人。

看熱鬧的人也急了,有人大著膽子問,“傅姑娘,朱太醫罵盛國公什麽了?”

傅榮看著自己的女兒,這事他也不知道。

盛國公於他而言是一個活了近四十年才聽說的人,一個從未被母親提起過的的親生父親。他對盛國公的感情很複雜,哪怕他們沒有相認,有些東西不是說不在意就可以真正做到的。

對於盛國公會把魏家的一切都留給自己的決定,他也心存疑惑,所以他也想從女兒這裏知道答案。

“朱太醫罵他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沒事天天喝毒水吃毒飯。”

毒字一出,一片嘩然。

無論是誰,聽到這個字都會聞之色變。

魏二爺臉色都變了,“不,不可能,你胡說,你胡說,你含血噴人!”

“魏伯爺若是不信,可以去問朱太醫。”

朱太醫那麽耿直的一個人,斷然不會說假話。

所有人都明白了,這麽一來盛國公的行為就能解釋得通。魏家二房不地道啊,為了早日承爵居然下毒害盛國公。盛國公如果不是太寒心,又怎麽會寧願自請降爵也不讓他們如願。

隻是到底父子一場,盛國公沒有公開此事,也給魏家二房留了活路。沒想到魏伯爺不知足,偏要跑到傅家來鬧,若不然誰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內情。

“你…你們,你們是不是買通了朱太醫?好你個傅榮,你嘴裏說不想和父親相認,背後卻是耍盡手段…”

“我姓傅,我從未想過改名換姓。”

“你說的好聽,你是姓傅了,可是你哄得父親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你。你轉頭就拿那些東西給自己換了一個侯爺來當,你還敢說你沒有耍手段…”

隱素打斷他的話,道:“魏伯爺不信朱太醫的人品,以為他是被我們收買。那魏伯爺信陛下嗎?當日盛國公作出那樣的決定時,陛下可見證人。若不然魏伯爺去問陛下?”

人群又是一陣嘩然。

可不是嘛。

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宮中遞出來的話,給伯府降爵也好,將魏家的東西都給傅家也好,哪件事都是陛下經的手。

魏二爺可以懷疑朱太醫,他敢懷疑陛下嗎?

他不敢!

他臉色難看手腳發軟,因為他知道父親被人下毒的事肯定是真的。至於是誰,傻子都知道和他們一家脫不了幹係。

一時之間他心中竟是有些惱怒,惱怒那出手的人太狠心,竟然對著骨肉至親也能下得了狠手。內心深處又有一個聲音在怒罵,罵那人做事不幹脆。若是早幾個月動手,是不是這時候他已經繼承了魏家一切?

他丟下一句他會查清此事的話後匆匆上了馬車,急命車夫趕緊走人。

此事很快傳開,大街小巷都在傳魏家二房下毒害盛國公的事。坊間說什麽的都有,魏家的舊事又被人拿出來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翌日,留伯府傳出那位蘭夫人謝罪自縊的消息。

蘭夫人死之前留下一封信,信中訴說了自己這些年被盛國公冷落的淒苦,所以漸漸生出怨恨之心。她承認毒瘤是她下的,因為她不滿盛國公一直不放棄尋找葉氏母子,不滿自己的兒子一直沒被立為世子。還說這事是她一人所為,和別人無關。

她是魏二爺的生母,她說無關就能無關嗎?

這下魏家二房的名聲是徹底臭了。

蘭夫人一死,盛國公被人下毒的事算是有了一個結果。這結果倒是合情合理,所有人對此深信不疑。

有人感慨盛國公當年真不應該聽從老盛國公夫人的話納蘭夫人為妾,若不然葉紅衣就不會帶著嫡子離開,他自己也不會臨到了老了還被人算計,落得一個有兒不能認的淒涼下場。

往事已矣,空餘悲切。

“他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你祖母走了之後就不肯再回來。但是想想,又覺得他挺可憐,這麽大年紀也不知去哪了。”秦氏幽幽歎氣。

隱素心道,那老頭身上還有半邊家主令,身邊跟著一半的暗衛保護,想來應該不會過得很淒慘。

“相愛容易相守難,他當年喜歡祖母的與眾不同,後來又希望祖母和內宅的那些婦人一樣,前後自相矛盾,又怎麽能怨別人離他而去。”

秦氏聞言,又是一聲歎息。

天子腳下自來不缺談資,東邊日出西邊雨,風起雲湧不過是朝夕之間。魏家的這股風還未散,很快又傳來謝傅兩家會在近日完婚的消息。

因著穆國公在京中停留的日子不多,婚期定得很急。一應流程倒是全走了,納征請期幾乎是一天走一個。

望著堆滿院子的聘禮,秦氏笑得合不攏嘴。高興之餘,又犯起愁來。謝家的聘禮豐厚,他們傅家哪怕是傾家**產也陪不出多少嫁妝來。

無論是世家還是尋常百姓,對女而言嫁妝都是底氣。若是嫁妝太薄了,總怕被婆家看輕,也會被世人指指點點。

她愁上眉間,和傅榮好一通嘀咕。夫妻倆都覺得愧對女兒,女兒爭氣攀上這麽個好人家,他們卻無能為力置辦體麵的嫁妝。

兩人都不是能什麽能藏心事的人,隱素自是能一眼看出。

雖說自家如今是侯府之位,但比起穆國公府那樣底蘊深厚的老世家而言,無論如何都比不過。既然如此煩惱無益,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在她的勸慰之下,夫妻倆也想通了。

人家穆國公府看重的是女兒,而不是他們傅家的家世。若謝家結親重的是門楣,一開始就不會和他們議親。

兩家人緊趕慢趕地張羅著,很快到了成親這一日。

隱素一大早就被叫醒,一番梳妝打扮後辭別父母。

秦氏哭成了淚人,哪裏還有以往潑辣爽利的樣子。她哭著讓隱素給葉紅衣的靈位磕了頭,說了好些告慰婆母亡靈的話。

葉紅衣死後葬在了陲城的山間,靈位還是最近傅榮讓人準備的。

“娘啊,你就放心吧,咱們家素素是個有福氣的。她現在不僅大好了,還攀上了一門好親事。姑爺是個好的,家世好人品好長得也好,對素素更是沒話說。”

隻有隱素知道,那個自小跟隨阿奶的姑娘,已經和阿奶團聚了。

吉時一到,鑼鼓齊鳴。

喜慶的氣氛一下子衝散了離別的傷感,秦氏擦幹眼淚,生怕誤了時辰似的急急將女兒送出門去。

隱素:什麽依依不舍的,原來都是錯覺。她娘就怕黃了這門親事,恨不得定親當天就把她嫁進穆國公府。

她坐上了喜轎,隔著喜紗再次和父母弟弟告別。鑼鼓一路歡送,送嫁的隊伍護著花轎出了五味巷。

一路喜慶相隨,沿路不少百姓駐足議論。

清俊的少年站在一間鋪子的二樓,透過半開的窗戶默默地目送了喜轎,那雙憂鬱的眼晴裏全是落魄。

至此,那個曾經追著他纏著他的姑娘就真的再也和他無關了。

喜轎漸遠,最終到達穆國公府。

轎簾被踢開,一隻玉骨般的大掌朝伸向她。她將自己的手交到那大掌中,在對方的牽引下出了喜轎。

隔著紅色的蓋頭,眼前的一切顯得分外的喜慶與不真切。朦朧紅色中的男人越發溫潤如玉,隻是在麵對她時,那潤澤的眼中似是有幽火在跳躍。

這火瞬間過給了她,她的心也跟著燃燒起來。

穆國公府張燈結彩,高朋滿座。

一番成親的流程過後,一對新人被送入新房。

新房離正院不遠,這是謝夫人的意思。

謝夫人說了,不能讓兒媳以後老走那麽遠的路。她一是心疼自己的兒媳,二來也是想著和兒子兒媳住近一些。

一室的紅,紅得讓人麵紅心跳。挑了蓋頭,喝過合巹酒,所有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一對新人凝望著對方,酒不醉人人自醉。

室內的溫度步步攀升,空氣中像是開滿無數紅色的花,一朵朵地炸開,如煙火般璀璨奪目,映紅了彼此的眼睛。

隱素眼睜睜看著皎月流光般的美男在自己的麵前慢慢變成夢中的樣子,那腥紅的眸子隱忍的神情,如同一頭變身之後要吃人的怪物。

曾經她在這個男人麵前大變活人,變成從相貌到身材都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而今這男人也在她眼皮子底下完成轉換,從自帶光芒的如玉公子到令人恐懼的瘋子。

“娘子,我…我實在是沒忍住,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化身為狼,等不及享受期待以久的大餐。

紅紗如水般泄傾,遮住無邊的春色。

隱素被床裏麵一堆東西吸引了視線,有金子打造的鎖鏈,還有精美的銀繩,以及可以用來縛住眼睛的紅綢等等。

這些東西都是她在冊子畫過的道具,沒想到一件件竟然擺在了她麵前。她有理由相信,這男人確實有認真學習過。

那玉骨般的手指拿起紅綢,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紅的衣,紅的綢,出塵絕豔的容顏,像是最上等最完美的人祭。

“娘子,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