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會嗎?

嘩然聲中, 常老將軍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自來武舉在兵器上做文章的大有人在,或是重量或是鋒利或是輕巧,這些都是擺在明麵上能看見的巧心思。像今日這般被人發現在兵器上設有機關的事, 從來沒有過。

他有心想為外孫女辯解幾句, 卻被穆國公的一番給堵死。

穆國公說:“武舉是為我朝選拔武將之才,太寧帝曾說過天下武學尋本歸真,重在一個真本領真能耐。魏姑娘此舉無異於暗箭傷人, 一旦開了先例人人效仿, 日後武舉之上哪裏還有真刀實槍,恐怕隻剩勾心鬥角。”

說完, 他已起身, 拂著袖子就朝高位走去。

常老將軍欲攔,卻被安遠侯絆住。

“老將軍,眾目睽睽之下,哪怕是穆國公不說,陛下也能看得到聽得見。”

常老將軍聞言,頓時沒了氣勢。他望著那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下了擂台,不由的眯了眯眼, 眼神中全是複雜和不喜。

穆國公到了皇帝和劉太後麵前,如此這般一說。

皇帝當下就沉了臉,武舉擂台之上的確不論生死,卻不可使用陰招傷人。盛國公府的姑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耍這樣的心眼, 簡直是目無君上。

君王一怒,天地為之變色。

在場所有人跪地恭送,他冷著臉上了龍輦。

劉太後臨走之前, 拉著秦氏的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你是個有福氣的。”

秦氏以為她是誇自己生了一個好女兒,完全沒有多想。她樂顛顛地去找自己的丈夫和女兒,意外地聽到別人的議論聲。

“不會吧,承恩伯就是盛國公府的那個嫡子?”

“應該是的,剛才傅姑娘使的那套槍法是葉家槍法,也就是盛國公夫人自己獨創的槍法,肯定錯不了!”

什麽盛國公府的嫡子?

這時她看到盛國公也跌跌撞撞地朝那邊跑去,身後跟著魏二爺和常氏。她想到剛才聽到的議論聲,有種說不出怪異。

她是不是聽錯了?

她男人就是一個磨豆腐的,怎麽可能會是國公府的嫡子。

一時沒顧上多想,又繼續往前去。

所有人都以為盛國公是關心魏明如。沒想到他直接越過倒在地上的魏明如,在眾人的驚訝聲走向隱素。

人群自動讓開,瞬間形成一個空圈。

空圈之中,是備受矚目的幾人。

常氏驚叫一聲,已經朝自己的女兒撲去。連聲質問下人何在,怎麽能由著主子暈倒在地而不顧。她看著女兒臉上的傷口和血跡,淩厲怨恨的目光看向隱素,像是要吃人。

那一句葉家槍法一出,她當時就是心下一沉。聽著有人猜測傅伯爺有可以是當年的那位嫡子時,她恨不得割了那些人的舌頭。

四十年了。

她等了足足四十年。

難道臨了臨了,眼看著快要成事之際,居然要被人攪和了嗎?

此時盛國公的一雙眼,全在隱素身上。

“你…你的槍法,是誰教的?”

“我祖母。”

“你祖母叫什麽名字?”

“先人已去,國公爺再問我祖母的名諱,是不是不太妥當?”

紅衣死了!

盛國公不願相信,老眼中全是恍惚之色。

怎麽可能呢。

他永遠記得他們初遇時的那一天,齊城春雨潤萬物,一夜花開滿芬芳。那個紅衣墨發的女子,倚在高高的牆頭看著他笑。

當時他就在想,這是哪裏來的姑娘,竟是如此的恣意隨性。京城的那些貴女和這女子一比,好似全成了一個個木頭疙瘩。

後來他們一起闖**江湖,結識眾多的武林高手。那段歲月**熱血,既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舉,又有俠肝義膽不留名的灑脫。

那一身紅衣像一團火,燃燒著他年少時所有的熱情。從江湖到戰場,他們同甘共苦並肩作戰。他以為他們一定會一輩子在一起,看邊關落日,賞盛世風光。

得勝還朝時,他還想著要許紅衣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許他們的孩子一個前程似錦的未來。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卻不想突然有一天,他的紅衣不見了。

此後漫漫歲月中,再也沒有回來。他等了四十年,找了四十年,誰知等來的竟然是天人永隔的消息。

這時傅榮也過來了,狂喜中又有些擔憂之色。

“素素,你沒事吧。”

隱素搖頭,說了一句沒事。

盛國公的目光定在傅榮身上,老眼又是一震。

“你…你是……?”

“下官姓傅,是傅姑娘的父親。”

盛國公嘴唇動了動,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像。

越看越像。

這張臉的眉宇間和他的父親很像,高大魁梧的外形也很相似。幾乎不用問,他已能肯定這就是他和紅衣的孩子。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沒什麽關注常氏和魏明如母女倆。

魏明如又氣又怒,狠狠掐了常氏一把。常氏吃痛,險些驚呼出聲,隨即就明白女兒在提示自己什麽。

她把女兒交給下人,瞬間到了盛國公身邊。“祖父,您身體不好,有什麽話還是改日再問吧。”

“不…”

“父親,明兒,明兒她…受傷了。”常氏以為公爹平日是最是疼愛自己的女兒,自己都這麽說了,公爹一定會以她的明兒為重。

盛國公對她的話恍若未聞,悲喜交加地看著傅榮。

“你的母親,是不是叫葉紅衣?”

葉紅衣三字一出,人群嘩然。

先前還不明所以的人,瞬間全明白了。

所有人看向傅榮,等待傅榮的回答。

魏二爺和常氏夫妻倆齊齊變臉,葉紅衣三個字對於他們而言就像是詛咒。他們驚疑地看著傅榮,一時不知該作出什麽反應。

常氏拚命朝魏二爺使眼色,惱他不夠機靈。這都什麽時候了,眼看著爵位都要保不住,還傻站著幹什麽。

“夫君,父親最近身體越發不好,許是又認錯人了。”

“對,對。”魏二爺也反應過來,忙過來扶著盛國公。

說是扶,其實和挾製差不多。

隱素看著他們,眼中無一絲波瀾。

魏二爺小聲對盛國公道:“父親,兒子求你了,有什麽話能不能回去再說。”

他當了近四十年的庶子,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是盛國公府的下一代國公爺。如果國公府的爵位最後沒落到他頭上,他哪裏還有臉見人。

到底是養在跟前快四十年的兒子,盛國公自然是要顧及的。隻是找了近四十年的發妻和嫡子的消息就在眼前,他又如何能放下。

“你們…你們願不願意跟我回盛國公府?”

魏二爺和常氏大驚,手下的動作都重了幾分。

傅榮緊抿著唇,好半天才道:“我姓傅。”

人群議論起來,聲音嘈雜。

“傅伯爺是思妃娘娘的胞兄,那這麽說來思妃娘娘就是盛國公夫人改嫁後生的女兒。怪不得這麽多年沒找到,原來是改嫁了。”

“你說她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放著榮華富貴不要,好好的國公夫人不當,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嫁給一個磨豆腐的。害得好端端的國公府嫡子成了一個磨豆腐的賤業人,連累自己的子孫都沒有好出身。”

“就是啊,她還讓自己的兒子改了姓。”

改嫁,改姓。

盛國公聽著這些字眼,呼吸都跟著急促了幾分。

魏二爺和常氏對視一眼,緊張的心情突然放鬆了一些。就算是這位伯爺是當年的那個嫡子,如今已經改姓傅,認了別人當父親。他們也不急著走了,心裏巴望著盛國公再多聽一聽,最好是徹底對葉氏死心。

這麽多年來,盛國公的潛意識裏從沒想過葉紅衣會改嫁。那個明媚如春風的女子,明明說過此生有幸得魏郎,三生不入輪回道,怎麽可能會嫁給別人。眼前似浮現一張俏麗的容顏,紅衣似火笑聲飛揚,一聲聲喚著魏郎,卻與他漸行漸遠。

“紅衣,紅衣,難道你真的這麽恨我嗎?”

若不是恨,又怎麽會另嫁他人?

若不是恨,又怎麽讓他的兒子改姓?

他的眼睛蒙著陰鷙,臉上更像是罩了一層暗霾。

“你…那個繼父,叫什麽名字?”

他倒要聽聽,究竟是誰占了他的位置。

傅榮皺眉,“我沒有繼父,我隻有父親,我父親叫傅春。”

傅春!

竟然是傅春!

多年前,他認識一個外出闖**的少年。少年說自己不願困在祖祖輩輩生活了幾輩子的小地方,所以才跑出來長長見識。

少年覺得他和紅衣不是一般人,非要跟著他們,死皮賴臉地想認他為師父。即使他不答應也沒關係,不管不顧地稱呼他為師父。

“師父,你以後真的要上戰場嗎?我也想去。”

“師父,你和紅衣姐姐會結為夫妻嗎?大婚的時候會不會請我?”

“師父,我真想一直和你們在一起!”

遙遠的記憶像一道道狠辣的招式,攻擊著盛國公的心。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紅衣最後居然改嫁給了傅春。

悲憤、痛苦交織在一起,他掙開魏二爺和常氏的攙扶,獨自強撐著往出走。那背影蒼老而佝僂,像是瞬間老了許多。

所有人都看著他,有人同情,有人感慨。同情他的深情錯付,感慨他多年等來的竟然是妻子改嫁嫡子改姓的結局。

秦氏此時已然明白了,不敢置信地站在丈夫和女兒的身後。

傅榮雙拳緊握,眼眶微微泛著紅。

“爹,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隱素問。

那日他們從盛國公府回來,路上她說的那些話,必是讓父親起了疑。

傅榮沒有回答,唇卻抿得更緊。

……

傅家一家人回伯府時,整個五味巷都沸騰了。

雍京世家貴胄何其之多,然而自大酈建朝以來,還是頭一回在武舉之上有女子奪得頭名。雖然武狀元的名號要等殿前麵君之後才會欽點,但所有人都知道傅家姑娘必是武狀元。

人群追著傅家的馬車跑,高聲談論著傅家自進京後發生的事。從原主癡纏戚堂到隱素後麵遇到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有人說有人補充,翻來覆去地說著傅家的好運氣。

因為盛國公的事,傅榮有些感傷。隨著馬車漸近伯府的門,聽著那些誇自己女兒的聲音,他的心情慢慢恢複。

秦氏與有榮焉,滿麵春風。傅小魚不知從哪裏學來的腔調,對著隱素行禮,口中說著給武狀元請安的話。

這一夜是激動的,這一夜也是難眠的。

身世,榮耀,交織在一起,伯府燈燭直到淩晨才熄。

翌日一早,宮中的傳旨就到了。

同隱素一起進宮的有吳勝還宋懷瑜等人,並不見魏明如的身影。魏明如在比試中暗器傷人,已被取消武舉成績。

大殿之上,皇帝對他們是讚賞有加,最後毫無意外的隱素被欽點為武狀元,吳勝是武榜眼,而宋懷瑜則是武探花。

三甲遊街的慣例不止是文舉,武舉亦然。

紅衣黑發,發帶如火的少女身披錦賜,騎在高頭大馬上穿行在雍京城最為繁華的街上,兩邊百姓的歡呼聲和議論聲。

身為大酈建朝已來的第一個武狀元,隱素今日可謂是風光至極,頗有幾分走馬觀花雍京城,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心境。

喧囂的人潮之後,站著一位清俊的白衣少年。那一抹白很是醒目,毫無意外是映入她的眼簾之中。

猶記得原主跟隨父母進京時,那租賃的破舊馬車,土俗的衣著打扮何等的格格不入。京城的昌盛繁榮像萬花筒一樣撞進那懵懂的目光中,滿是令人眩暈的震驚與不知所措。

她緊緊跟在父母的身邊,怯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一位白衣少年闖入她的視線,那清俊的長相憂鬱的氣質,略顯熟悉的麵容,瞬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

一眼萬年,從此入了心著了魔,不管不顧地癡纏。哪怕世人嘲笑謾罵,不屑與諷刺,她統統聽不見。她的眼裏隻有那個憂鬱的少年郎,恨不得傾盡自己的所有捧到對方麵前。

直到死的那一刻,依舊無怨無悔。

“這就是女武狀元,不是說又傻又醜,以前還纏著武仁侯府的二公子不放嗎?原來竟長得這麽好看。”

“那是以前,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如今武仁侯府的那位二公子可配不上傅姑娘。傅姑娘如今的身份可不得了,父親是伯爺,母親是縣主,自己不僅才名遠揚,且還是曾相國的弟子。眼下又被封為武狀元,這等文武雙全的女子豈是一個庶子能高攀的?”

“不止呢,你們怕是不知道吧。我可是聽說了,傅伯爺就是盛國公夫人當年帶走的那個嫡子。”

“真的假的?我的天哪,照這麽說的話,武仁府的那位二公子更配不上傅姑娘了。”

“那是當然,傅姑娘和謝世子兩情相悅,日後是要嫁進穆國公府的。”

戚堂聽著這些議論聲,黯然地低頭。

到如今,他哪裏還配得上傅姑娘。

若是從一開始,他沒有躲著避著那個滿心滿眼裏隻有他的姑娘,那麽現在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他失落地轉身,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遊行完之後,就是赴宮宴。

宮宴之上,皇帝與君臣同樂,把酒言歡指點江山。

吳勝和宋懷瑜一個被歸於穆國公麾下,一個則提拔為禦衛軍副統領。唯有隱素的去處,不僅皇帝隻字不提,武將們也無一人議論。

隱素早料到這個結果,倒也沒什麽意外。

本朝雖然民風開放,男女大妨並不太嚴重,女子外出行商做生意的也不少見。但自大酈建朝以來,還從未出過女官。哪怕是當年跟著盛國公一起浴血沙場的祖母,也未在軍中擔任一官半職。

所以她隻有武狀元的名頭,並未因為這個名頭而平步青雲。

回到伯府後,她與來賀喜的上官荑呂婉小蔥等人相聚。呂婉麵上雖然在笑,神情間都帶了幾分沮喪。

她知道呂婉的心思,心下歎息。

呂婉誌在入刑部為官,最是盼著她能入仕。一旦有人開了女子為官的先河,無數有誌的姑娘們便有了盼頭。

“現在不行,以後未必不可以。”

“但願吧。”

人生得意須盡歡,又是曲來又是酒。

曲是呂婉彈的,彈的正是那首《人生得意須盡歡》,勸酒的是上官荑,一杯接著一杯好不暢快。

隱素是個俗人,今天算是她最為值得慶賀的日子,又在自己府中不怕出醜,自然是來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氣上頭,興致高漲之時她跳在桌子上唱起歌來。歌聲豪邁又恣意,引得另外三個人跟著她一起瘋又一鬧。

這一瘋鬧,直到月上中天。

她不知好友們是幾時走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房間,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下的,隻知道自己迷迷糊糊中有點熱,一翻身就抱住了旁邊的人。

熟悉而又好聞的氣息,讓她舒服到歎息。

她在男人的懷裏拱來拱去,燥熱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男人被她拱出了火,火勢漸大時她被人推開。

她嘟著嘴,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夫君,我還要…還要親親…”

好半天,男人都沒有進一步動作。

她迷瞪瞪地半睜著眼,入目所及的是男人瀕臨化身為魔的樣子,一如夢境中的那個瘋子般有著腥紅的眼。

這男人,怎麽又變成瘋子了?

但是她現在一點也不怕了!

她軟軟地歪過去,雙手捧起男人的臉。

“夫君,是不是不會?”

謝弗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這個小騙子還不知死活地挑釁他!

他忍得如此之辛苦,方才差一點就…

正當他天人交戰時,近在咫尺的嬌美少女突然癡癡地笑出聲來。然後將他輕輕一推,一下子跨坐他身上。

媚色如絲的眼看著他,道:“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