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驚豔
枕頭上全是汗水,濕透的發絲貼在臉上。她掙紮著尖叫著,突然眼前像是換了一個天地。紅眸赤眼的男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睡前十分滿意的女子香閨。
一水花梨木的家具,鏡台櫃桌應有盡有。四扇屏風上畫著形態各異的猴子,有的抓耳有的撓腮,還有一隻捧著一個大桃在啃,另一隻則是憨態可掬正在打坐。
她摸了摸心口,心神漸穩。
原來是一場夢!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她的丫頭小蔥聽到動靜跑進來,臉上明顯還殘留著睡覺時壓著的印子。
傅家的下人不多,上上下下加起來不到十人。
窗外已有曦光,隱素也沒了睡意,索性躺著整理思緒。
此時浸著一身朝露的傅榮剛回到府中,顯然是在宮門外候了一夜。他一慣起早貪黑,神色倒也不見乏累,而且還帶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讓我去崇學院上學?”隱素因為那個夢還心有餘悸,之前因為生病死過一次是一回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一劍刺穿又是另一回事。雖然夢中感覺不到疼痛,但那被死神籠罩的恐懼始終揮之不去。
太嚇人了。
果然夢都是反的。
謝弗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絕世溫潤男,怎麽可能會是夢裏那個暴戾的瘋子。
秦氏喜形於色,“自小你姑姑就最疼你,你出世時你姑姑才七歲,天天抱著你不撒手。她進宮之前說過,說是等她飛黃騰達了定要給你找門好親事。我想著她必是惦記你的姻緣,指著你進了學院好好給自己挑一個如意郎君。”
崇學院不是一般的學堂,哪怕是沒有進過學堂的夫妻倆都知道這個機會有多難得。那可是大酈最好的學堂,是他們鎮上的舉人老爺都進不去的地方。
聽說裏麵的學子個個都是大才子,學問好長得也好,說話都比別人說的好聽。他們素素哪怕是挑個最差的,那也是不得了的好夫婿。
傅榮眼眶泛紅。“你昨日才好,今天就能去上學,一定是你祖母在天之靈保佑了你。”
“還有你姑姑,你以後可千萬別就忘了你姑姑對你的好。”秦氏又叮囑。“這可是你姑姑求來的恩典,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天大好事!”
隱素頭大,她不想上學啊。自己都工作幾年了,為什麽現在都穿越了還要讓她背起書包再進校園。
崇學院的德院有女主,昭院有男主,她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傅榮和秦氏歡天喜地,張羅著她上學的事。
傅家的龍恩來得太突然,一家人進京之後毫無準備。以前的粗布舊衣自是不能再穿,隻能買成衣過渡。
秦氏挑來挑去都不滿意,還想讓人去買新衣,被隱素製止了。她穿的還是昨天的那一身紅衣,也沒讓秦氏給她上妝。
當她出現在德院門口時,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太合身的紅色衣裙鬆鬆係著腰帶,行走前頗有幾分閑適之態。磕破的額頭上綁著同色的抹額,在腦後垂下兩條飄逸的紅發帶。
脂粉未施的臉,露出原本的五官。如珠如玉,嬌色微憨,一雙眸子流盼含光極盡靈動。悠然自得的神情與林下風致的儀態,竟像是誤闖凡間的仙子。
“傅隱素!她是傅隱素!”宋華濃的聲音極其尖利,眼珠子都快凸出來。
不少人已經注意到隱素,還有人小聲猜測她是誰家的姑娘,還有人討論她的打扮,說她這一身實在是明麗又飄逸,稱得上芙蕖淩波。
誰能想到她居然是傅隱素!
一眾白色院服中,她這一點紅尤為醒目。
“以前她那一臉亂七八糟的是什麽東西,原來長的這個樣子。”
“還挺好看的。”
眾人恍然想起這位傅姑娘可是思妃娘娘的親侄女,都說侄女像姑母,有思妃娘娘那樣容貌傾城的姑姑,親侄女的長相又能差到哪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宋華濃攔住隱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又想糾纏戚二公子?”
眾人記起隱素的作風,從方才的驚豔中回過神來。
長得好看又怎麽樣,此等行事粗鄙又無教養禮數的女子,莫說是好人家的嫡子,便是那些不太成器的庶子也看不上。
戚堂就在人群之中,憂鬱的臉上喜怒難辨。
武仁侯府不僅有兩位嫡子,庶子亦是不少。他能在一眾兄弟中冒出頭來,其中艱辛隻有他自己知道。功名入仕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他比誰都知道這條路有多不容易,也比誰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傅姑娘這樣的女子,實在是不適合他。
隱素也看到了他,那憂鬱氣質,星辰般冷淡的目光。哪怕是在一水的白衣學子中間,還是能讓人一眼將他認出。
“我是來上學的。”
“你來上學?”宋華濃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聲音越發尖利。“你怎麽可能是來上學的,分明是來糾纏戚二公子的!”
“這不是學院嗎?”隱素抬頭仰望著牌坊上的字。“我就是來這裏上學的,宋姑娘非說我是來找男人的,難道你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宋華濃瞬間氣紅了臉,“你…你胡說!”
這時一位年長的青衣男子匆匆而來,道:“誤會,誤會,傅姑娘真是學院的學生,今日是第一天入學。”
所有人皆驚。
他們崇學院現在的門檻這麽低了嗎?
那青衣男子是學院的夫子,眾人都認識。夫子說的話不會有假,幾乎是須臾間的功夫,不少人已猜到其中的內情。
看來那位思妃娘娘還真是受寵。
宋華濃不肯信,“胡夫子,是不是弄錯了?”
“宋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山長。”
胡夫子誰也不想得罪。
他這麽一說,誰都知道此事千真萬確。
宋華濃氣不過,瞪著隱素,“你這樣的還想來學院上學,簡直是丟人現眼!你識字嗎?你會寫字嗎?字都不會寫,還想進德院,識趣的就趁早走人。”
在場的女學生們交頭接耳,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有人提議延遲隱素入學的日期,她至少要會寫字才能進德院讀書。
隱素挺想抬腳走人的,但這個機會是深宮裏的傅絲絲勞心勞力吹了枕頭風才得來的,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進崇學院。
“會寫字就行了嗎?”她木著臉,實則是因為沒有睡好又起得太早犯困了。
傅家自進京那日起,老底就被扒了個幹淨。
三代賤業人,全是睜眼瞎。
宋華濃冷笑,“對。”
“你說對就對,你能代表所有人嗎?”隱素一指眾人。
昭院的人齊齊回避,德院已有人站到宋華濃身後。
大酈女子以入德院為榮,身為德院學子象征的不僅是她們的才學,還有她們的地位人品。若真是與一個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姑做同窗,她們還如何引以為傲。
不多會的功夫,昭德兩院的立場涇渭分明。
“夫子,你能做見證嗎?”
胡夫子問過宋華濃等人後,點了點頭。
學院最不缺的就是筆墨紙硯,沒大一會兒就備得齊齊整整。上好的宣紙,極品的狼毫,還有那泛著清香的徽墨以及紋路綺麗的端硯。
隱素上前,先是擼起袖子磨墨。
她姿態不算優雅,甚至可以稱得上有幾分豪放。隻是那股子說不出來隨意頗有幾分氣勢,動作中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灑脫。
“你看她磨墨的樣子,指不定還以為是在磨豆腐呢。還有她握筆的手勢,莫不是將筆當成了筷子?”
“瞧她的樣子,應是不會寫字的,但願她能知難而退。”
“…咦,她寫的是什麽?”
眾人伸著脖子,隻見那潔白的宣紙上出現一個大大的圖案。
龍飛似風,鳳舞如花,似字非字。
“你畫的是什麽鬼東西,這根本不是字!”宋華濃難掩麵上喜色,她就知道傅隱素這個草包不會寫字。
瞧瞧這畫的是什麽玩意兒,三歲小孩都知道這不可能是字。
“誰說我寫的不是字?”隱素擱了筆,慢條斯理地用白帕子擦著手指。明明是尋常的一個動作,她做來卻別有一番風采。“你自己才疏學淺不認識,就說我寫的不是字。看來你也不過如此。你上竄下跳嗓門還大,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
被她這麽一刺,宋華濃氣得是牙癢。
誰上竄下跳,誰嗓門大。
這個鄉巴佬,說話可真難聽。
“諸位,你們且看,這是字嗎?”
很多人搖頭。
胡夫子認了半天,也確實沒認出那是個什麽事。與其說那是一個字,不如說是不會寫字的人亂畫亂寫。
這位傅姑娘看來確實不會寫字。
德院的一眾人達成一致意見,全都說隱素寫的不是字。
隱素歪著頭,“連我寫的字都不認識,看來這個學不上也罷。”
“是你自己不會寫字,還有臉在這裏大放厥詞!”
“誰說我不會寫的,我這不是寫了一個字嗎?”
“你這根本就不是字……”
“且慢!”
幾人從學院出來,為首的是一位深青色衣衫的老者。
那老者清瘦而矍鑠,眼中精光與深沉並存,正是崇學院的山長趙熹。他的身後是兩位白衣學子,一人搖著折扇風度翩翩,一人溫潤如玉清風明月。
“益之,你來辨一辨這位傅學子寫的是什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