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娘子

翌日, 她是被小草叫醒的。

睜開眼看到自己熟悉的香閨,她茫然了好一會兒。小草不停在她耳邊念叨,嘰嘰喳喳一時問她要不要帶琴, 一時又問她要不要帶筆。

賴了半刻鍾的床後, 她認命地起身。穿好崇學院管雜務的胡夫子派人送來的院服,她在傅榮和秦氏夫婦滿是驕傲的目光中告別。

朝陽初升,晨光正好。

越是快到崇學院, 她的心就越急, 下了馬車之後匆匆而行,生怕碰到不該碰到的人。那個瘋子確實是不殺了, 但是越來越邪性, 幸好她還沒來得及叫出那聲夫君就醒了。所以能不遇見謝弗就別遇見,能不和對方說話就盡量不說話,得過一日是一日。

她一進教室,氣氛為之凝結。

不過是幾日不見,眾人仿佛對她宛如初見。

那一身的白穿在她身上說不出的好看,明明是雪一樣的白,卻愣是讓人錯以為桃花盛開。極至的嬌美又極至的靈動。

有人驚豔, 有人嫉妒。

一道飽含怨恨的目光如影隨形,來自蒙著麵紗的宋華濃。

隱素裝作不知,隻顧自己整理隨身學具。

上官荑神神秘秘湊近,低語:“宋夫人都被她氣病了, 她還有臉回來上學,也不嫌丟人。若不是當年宋夫人自己的親生女兒丟了,她怎麽可能被記為嫡女!”

宋夫人原有一個親生女兒, 不想三歲那年走丟了。後來梁國公怕妻子憂心太甚,作主將一名庶女記在宋夫人名下。

這些年來作為國公府大房唯一的嫡女, 宋華濃沒少耀武揚威,得罪的人也不少。她本來就不是正經的嫡女,以前她處處擺著嫡女的架子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此番丟了大臉,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看她的笑話。

哪怕是蒙著麵紗,也擋不住她難看的臉色。

她知道嫡母不喜歡自己,如果不是父親壓著,她連應該有的體麵都沒有。她被打之後,嫡母稱病不見人,父親也嫌她丟人現眼。

所有人都怕得罪思妃和傅隱素,壓根不在意她的感受。有人告訴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思妃總有色衰愛馳之時,傅隱素愚不可及,遲早有一天會讓柳夫子和趙山長失望,到時候才是她解心頭恨之時。

在她死瞪著隱素時,隱素忽然回給她一個冰冷的眼神。她受了驚訝,又氣又惱,牙齒恨得咯咯作響。

傅隱素!

她一定會報仇的!

上官荑又壓著聲音問隱素,“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同?你看那兩人的衣著,是不是很眼熟?”

隱素順著上官荑的指引看去,在一片白衣院服中看到兩抹紅。確實是很眼熟,更眼熟的是那兩人也係著同色的抹額。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那兩人初時有些不敢對視,後來又挺直後背仿佛是在向她炫耀什麽。

看來她不在的這些天,德院仍舊流傳著關於她的傳說。

“你再仔細看看,還有什麽不同?”上官荑的聲音越發神秘。

還有不同?

隱素皺眉,一片的白衣中夾雜著兩抹紅,明明隻有兩個顏色,她忽然覺得有種爭奇鬥妍的錯覺。

好似眾人都精心打扮過。

“是不是發現了?”上官荑興奮不已。“你可知為何?”

隱素搖頭,一副願聞其詳的乖巧模樣。

上官荑突然手癢,恨不得捏捏她嬌嫩的小臉。這位傅姑娘還真是讓人說不上來,有時瞧著嬌憨如懵懂稚子,軟弱怯懦又可欺。有時看上去又有著久經曆練的老道世故,打起架來更是不要命。

自從琴夫子被學院辭退之後,德院的琴藝課程暫由昭院的張夫子代授。張夫子為人清高隨性,僅親授了一次課就將這差事扔給了自己的學生。

所以這幾日來授過課的有戚堂和雲秀,而上一堂課來的是林清橋。幾人可是昭院三傑,雲秀既是皇子之身又是雲家的家主,單是這樣的身份地位已經引得無數姑娘為之傾倒。戚堂是侯府庶子不假,可是那通身的憂鬱氣質最能激起姑娘們的愛意與憐惜。便是一貫風流示人的林清橋,也是愛慕者眾多。

這三人輪流來授課,攪起德院一池春水。

女為悅己者容,一眾德院女生們自是個個精心打扮,一眼望去花枝招展。便是淡雅端莊不在意者如顧兮瓊,頭上也多了一根簪子。

隱素了然。

“你猜今天來的會是誰?”上官荑不時朝外麵張望,今日又有琴藝課,所有人都在猜會是誰來授課。

左不過就是那三個人。

“誰都可以。”

反正隱素沒什麽想法。

“按輪著來,應該是戚二公子了。”

戚堂麽?

隱素無所謂,她對戚堂沒有任何心思,對那些人也是如此。如果非要說有一點,那就是俗人的愛美之心。

她正擺弄著那把傅絲絲送的名貴瑤琴,便感覺空氣忽然靜了下來,然後她聽到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有人激動不已,“那…那不是…”

有人興奮難抑,“難道今日給我們上課的是謝世子?”

她下意識朝外麵看去,隻見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影將過竹林。一片蔥翠之下,那一身的重雪越發的飄逸溫潤,似和煦的風,又似捉摸不定的雲。

我去!

她剛還在心裏說隻要不是這個人,誰都可以。

要不要這麽玩她!

謝弗進到教室,那雙鏡湖般的眸子環顧眾人時,恰如春風拂麵。他解下背上的古琴,盤坐在席上。

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任何的提示,那透骨寒玉般的修長手指撥動著琴弦,很快便有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緩緩泄出。

一曲終了,眾女癡迷。

“諸位今日習此曲,多加練習即可。”

琴譜發放,很快教室裏一片琴聲。

一人彈琴,哪怕是彈得不怎麽樣,多少還能有些情境。一群人彈琴,又不整齊又不劃一,聽著既零亂又無章,甚至可以說是魔音穿耳。

上官荑還能混在琴音中濫竽充數,隱素卻是不能。她指法都沒掌握,縱然有心渾水摸魚無奈連水都下不了。

她低著頭假裝很認真的研究琴譜,心裏祈禱謝弗不要注意她。

無奈天不遂人願,當謝弗站在她身後指點時,她的心像是被劈成兩半,一半在透心涼,一半心飛揚,著實體會一把冰火兩重天的刺激。

教室裏不知不覺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這邊。

謝弗仿佛不知,還動手教她指法。如此手把手的教學,難免會有肌膚相觸之時。尤其是當那寒玉般的手輕輕覆在自己手上時,她又生出不該有的錯覺。

“如此,可是會了?”

她埋著頭,不敢回答。

隻要不和謝弗說話,她就不會夢到那個瘋子。

謝弗冰玉相擊的聲音還在耳邊。“可是嗓子又不舒服了?”

小騙子果然早就猜到他們夢中相見的契機!

夢裏還敢撩撥他,說什麽叫他死鬼冤家,相公夫君都可以,怎麽白天就這麽慫了?這可不成,若不能夢裏相會,他豈不是無趣得很。

“寒露尚有,傅姑娘夜裏可不要貪涼。”

隱素頭埋得更低。

她哪裏貪涼了?

如果夢裏那個瘋子像謝世子這麽溫柔就好了。

“謝世子,我有一個轉音怎麽也練不好,你能指點一二嗎?”

是顧兮瓊。

關鍵時候還得是女主。

隱素在聽到顧兮瓊的聲音時,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所以說可恨之人也有可用之處,攪屎棍也能當柴燒。

她卻是不知道自己細微的表情盡收謝弗眼底,那鏡湖的湖底翻騰著,似有巨大的怪獸在躁動不安。

不急,這一天還長著呢。

小騙子,你是逃不掉的!

顧兮瓊的話成功引領了風向,謝弗給她解惑之後,便不斷有學生提問,一直到下課謝弗都不得空,也再沒有機會關注隱素。

隱素既樂得輕鬆自在,又有點小小的遺憾。這位謝世子是崇學院之光,哪怕是借了這光多看幾眼也是受益匪淺。

可惜她沒這個福氣,承受不了這耀眼的光。

“你剛才怎麽了?”上官荑湊過來,眼裏全是羨慕。“謝世子問你話你怎麽不回答?”

“我害羞。”隱素還低著頭,作害羞狀。

“也難怪,那可是謝世子。你看看那些人,一個個麵泛桃花,好像和謝世子說一句話就跟吃了龍肉似的大補。”

龍肉?

這形容也是沒誰了。

上官荑還在念叨,“我就不行了,我不敢和謝世子說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看到他就覺得害怕。”

隱素朝外麵看去,謝弗人已快出竹林。

那追出去的人不是顧兮瓊,還能有誰。顧兮瓊不知和謝弗說了什麽,然後對方婉拒了她手裏的東西。

“也隻有兮瓊姐姐那樣的人,才配和謝世子站在一起。有些人低賤如塵泥,也敢妄想天邊明月,當真是可笑至極。”

宋華濃的話一出,無數雙眼睛齊齊看向隱素。

很顯然,那低賤如塵泥的人指的正是她。她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準備去食堂吃飯,經過宋華濃身邊時,她低低罵了一句蠢貨。

“你…你罵誰蠢貨?”

“誰應聲就是罵誰。”

宋華濃氣得渾身發抖,麵紗下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她最討厭別人罵她蠢貨,因為她偷聽過嫡母也用這兩個字罵過她。

隱素看也不看她一眼,出了教室。

一路不停,徑直去到食堂。

不過幾日的工夫,她眼尖地發現來食堂吃飯的學子們一個個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許多。

等她去盛飯時,想不到還有人主動和她打招呼。老廚子看到她時還笑了笑,將她碗裏的飯壓得實實的。

她一轉頭,竟然看到了顧兮瓊和另一位女同學。她們正坐在雲秀和姬觴的那桌,桌上擺著滿滿當當的美食。

既然那裏有人坐了,她隻能是另找位置。

“傅姑娘,這裏。”有人小聲朝她招呼。

她笑著過去,“秀才,謝了。”

李茂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方才他真是鼓足了勇氣,沒想到傅姑娘真的給他麵子。傅姑娘可是曾相國的弟子,還是柳夫子和山長的小師妹,他們在私底下那可是要稱呼一聲小師姑的。

他紅著臉,將位置挪了挪。

因著最近吃飽了飯,他的臉色也不似以前的那麽臘黃,兩頰也生了一些肉,看上去不再給人尖嘴猴腮之感。

這一桌不僅有他,還有戚堂。

戚堂氣色好了一些,但眼神憂鬱如故,看了一眼隱素後什麽也沒說。隱素不矯情,共桌吃個飯而已,她可不覺得有什麽。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這些學子們吃飯時鮮少交談。所有人麵前都是寡淡的水煮白菜外加一個燉蘿卜,唯有雲秀那桌色相味俱全。

聞著那魚香肉香,平日裏覺得不錯的飯菜也變得有些難以下咽,不少人心中隱有幽怨,卻也不敢表露出來。

顧兮瓊隱晦地往這邊看了一眼,暗道就算有人和自己一樣有奇遇也不怕。上輩子傅隱素死得那麽早,哪裏會知道無論是十一殿下還是謝世子後來也死了,更不可能知道最後坐上龍椅的會是如今最勢微的十殿下。

“顧姑娘就是太心善了,哪怕是被人誤會也不解釋什麽。我卻是看不慣的,有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惡心的話就出了口。他們哪裏知道顧姑娘的為人,見到路邊的乞兒都願意伸手相幫。我可是親眼所見顧姑娘給了咱們學院附近的那個跛腿老乞丐一百兩銀子,讓他回老家買個宅子置辦幾畝田地養老。”

“那老乞丐原來是得了顧姑娘的恩惠?”這是姬觴的聲音,帶著幾分憨氣。

“舉手之勞而已,我隻是見那老乞丐風燭殘年,心裏不太落忍。想著略盡綿薄之力,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顧姑娘可真是一個大好人。”

隱素沒忍住,險些笑出聲來。

她埋著頭,肩膀聳動著。

顧兮瓊是重生之人,必是斷定自己此舉能討好姬觴,卻不知姬觴此時殺人的心都有了。那學院附近的老乞丐,正是姬觴安排的眼線。費盡心機掩人耳目布下的棋子,沒想到被人挑了,這位將來的帝王豈能不惱火。

你有重生先機,我有上帝視角。若是相安無事也就罷了,若是真要針鋒相對,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傅姑娘,你怎麽了?”李茂問。

“我…我太感動了,顧姑娘真是一個大好人。”

戚堂擰著眉頭,他怎麽覺得傅姑娘是在笑。

隱素笑得差不多了,換了一個表情抬頭。她眼睛裏隱有淚光,這是笑出來的眼淚。隻是旁人不知,還當她是真的大受感動。

她隱晦地看著戚堂。

你老婆要給你戴綠帽子,你知道嗎?

戚堂誤會了她的眼神,以為她是有話要和自己說,便在她回德院的路上等著她。她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下意識抬頭望了望天。

天空碧藍如洗幹幹淨淨,白雲如紗飄飄渺渺。

嗯。

是個好天氣。

“傅姑娘,你…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隱素想了想,取出一物遞給他。

那物用布包著,層層打開之後赫然是一塊發黑發硬的東西。

戚堂方才心中劃過一絲欣喜,那種隱秘的歡喜來得措不及防,他知道他在期待著傅姑娘如從前一樣關注他,追著他給他送東西。

當他看到這個味道古怪的東西時,他的眼底隻有錯愕。

這是何物?

“戚二公子可還記得十一年前的事?”

十一年前,正是戚堂和生母被接回侯府時。

他的生母被嫡母所不容,母子倆一直被養在京外。若不是他幼年便嶄露聰明才智,父親根本想不起他們母子。生母對他期望甚高,唯一心願就是盼著他出人頭地,日後不被嫡母左右。哪怕是臨死之前,還在憂心他的前程。

也正是在他們回到侯府的半年後,生母就病逝了。

回顧他和生母住在京外的日子,他很多都記不太清了。他隻記得回京的那條路很長,他懷著滿心的期待與激動。可能是他太開心了,平日裏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桂花糕,他也能大大方方送給一個陌生的小女孩。

“當年你和你姨娘途經陲城,曾向路邊的一個小女孩問路。為了答謝那小女孩給你們指路,你給了她一塊桂花糕。這事你可還記得?”

“這是…?”

所以傅姑娘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

“這就是當年的那塊桂花糕。”隱素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而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

他驚訝。

傅姑娘真是當年的小女孩。

一個一麵之緣的陌生人而已,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留著當年的那塊桂花糕,更沒想到這塊早已幹硬的糕點會回到自己手中。

所以傅姑娘是從那時候起就喜歡他?

他心中湧起竊喜,聲音中帶著幾許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待。“想不到你還記得我…你竟然一直都留著這塊桂花糕。”

“是啊,我一直都留著。”

原主小時候偶爾會偷溜下山玩耍,那日恰好碰到問路的母子倆。僅是那麽一麵之緣,她卻是將戚堂記在了心上。

時隔多年傅家人進京,她於人群中一眼認出戚堂,從此開始漫漫癡纏之路。最後她為戚堂擋劍身亡時,才將這個東西還給戚堂。

“我以前太小,沒見過什麽世麵,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我一直都記得你,舍不得吃這塊點心。你可知那日我認出你時有多高興,我以為這是我們的緣分。我知道你肯定不記得我了,我就想著能多接近你多討好你,你就會認出我。”

那個癡情的原主,至死都念念不忘當年給過自己一塊桂花糕的人。哪怕是到死的那一刻,滿心眼裏都是這個人。

世人笑她癡,笑她傻,卻不知她隻是追著生命中僅有的光,不知疲倦地追上去,哪怕頭破血流,哪怕付出生命。

可惜啊,男主一直沒有認出她。

戚堂從沒想過當年的小姑娘會找他,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恨,他為什麽沒認出來?如果他認出來了,是不是就不會躲著傅姑娘,是不是就會無懼別人對他的嘲笑?

“傅姑娘,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你沒有對不起我。這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我很感謝你曾帶給我的美好回憶。我也很抱歉此前對你帶來困擾,以後不會了。”

戚堂忽然好想告訴她,如果她願意的話,自己不會再嫌她了。

這時有人過來,哪怕是同樣的白衣,那人的風姿依舊一騎絕塵。卓然如茂林修竹,行動似明月照影。

是謝弗。

謝弗是來找隱素的,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隱素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句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看來她是躲不過去了。

一個是國公府嫡子,一個是侯府庶子,謝弗一出現,戚堂心裏的自卑就冒了頭。謝世子對傅姑娘的偏顧,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相比謝世子,自己似乎什麽也幫不了傅姑娘。

這一刻他深深痛恨自己的無能,如果他不需要仰人鼻息,那麽他是不是就可以大聲告訴傅姑娘自己的心意。

以前傅姑娘追著他纏著他的時候,他是那麽的不為所動。若是他現在改變心意,旁人定會以許他是貪圖傅姑娘如今的身份,想借傅姑娘的身份得到柳太傅和趙山長的扶持。

他糾結時,謝弗已至跟前。

“傅姑娘,原來你在這裏。”

所以謝弗真是來找自己的。

隱素第一次覺得這人出現的頻率有點高,說好的高不可攀的神秘白月光,怎麽變成隨地可見的地上霜了。

人都懟到她眼前,她總不能裝看不見。

她隻能裝作驚訝的樣子,問:“謝世子,你找我有事?”

謝弗極其溫和地看了戚堂一眼,戚堂卻好似感覺到滅頂的碾壓,不得不識趣告辭。他的心是酸澀的,是難受的,腳步卻是越走越快。

清風徐徐,葉影橫斜。

風吹起二人的衣,如翩然起舞的兩隻白蝶。葉間的光影在他們身上流轉著,好比是鬥轉星移的流年如夢。

玉骨般的手中,是一個玉白的瓷瓶。

“這是潤喉膏,衝水服下即可。”

原來這位世子爺是來給她送藥的。

真是有心了。

隱素莫名生出一絲愧疚,謝弗是何等皎月般的人物,從始至終對她都未有過任何偏見。她還躲著避著,真是太不應該了。

她接過瓷瓶,再三道謝。

消受了這美人恩,她得好好想想夢裏怎麽應付那個瘋子。但願瘋子是個忘性大的,忘了讓她叫夫君那一茬。

她前後分別和戚堂謝弗見過,落在有些人的眼中簡直是怒火中燒。那窺探的眼睛被嫉妒染紅了眼,恨不得用眼刀子將她刺穿。

“好一個不要臉的!她真當雍京是陲城那樣的小地方。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檢點,妄想自己不該妄想的人,簡直是無恥至極!”

“可不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就算是空有一個曾相國弟子的名頭又如何,一個不入流的伯府之女還敢攀高枝,當真是可笑!”

這兩個說話之人,一個是宋華濃,另一個是宋華濃的跟班孟蓁。

隱素心道小蔥被打的仇她還沒報,姓宋的竟然不知死活撞上來。來得好還如來得巧,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氣了。

“你…你幹什麽?”孟蓁驚恐地看著她朝宋華濃走去。

宋華濃見隱素來勢洶洶,心裏也有些發怵,一想到這是學院,哪怕是有柳夫子和趙山長護著,對方應該也不敢對自己動手。

“傅姑娘…”

她一張開嘴,隻見隱素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隱素一個使力卸了她的下巴。

孟蓁剛想喊,隱素一個眼刀子過去。

“閉嘴,不想和她一樣就好好看著,若是敢出聲信不信我也卸了你的下巴!”

這話真是又狠又冷,嚇得孟蓁腿都軟了,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不敢出聲。她可是見識過隱素在梁國公府門口大殺四方的,那樣的狠勁哪怕是看著都替那些人疼。

隱素的手順下來,“哢哢”兩聲又卸了宋華濃的兩隻胳膊。她的力氣極大,宋華濃根本掙脫不掉。唯有兩雙驚恐憤恨的眼睛在轉動。恨不得將隱素瞪出一個窟窿,卻又生出濃濃的恐懼。

這個傅隱素,她怎麽敢!

“這世上怎麽會有像宋姑娘這麽蠢的人,我都警告過你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聽不懂人話!你知不知道自己像什麽?一個跳梁小醜而已,真以為我怕了你,怕了你們國公府不成!”

隱素說完手那麽一托,宋華濃的下巴安上了。

“傅隱素!你給我等著…”

“哢”

“還敢叫囂,真是不知死活。”隱素又卸了對方的下巴,看著對方吊著下巴和手臂的樣子,她的目光越發冰冷。

宋華濃都快氣死了,吊著下巴發出“啊啊”的聲音。

“來,聲音叫大一點,最好是把人都引過來,讓他們看看你這位國公府的嫡小姐此時的模樣,枕想必明日便會傳遍整個雍京城。”

隱素這麽一說,宋華濃不敢叫了。

孟蓁都快嚇死了,不僅腿軟身抖,甚至嚇得險些尿出來。

這個傅姑娘真是太可怕了!

“現在聽得懂人話嗎?”隱素輕蔑問道。

宋華濃一臉的屈辱,脹紅著臉。她下巴脫著,口水不受控製地從嘴角兩邊流下來。兩隻胳膊耷拉著,就算不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有多不堪。

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憤怒與害怕在糾纏不休。如果不是隱素提溜著她,她恐怕已經癱倒在地。

形勢所迫,最後她隻能不甘不願地點頭。

隱素又問:“我打你了嗎?”

宋華濃咬著牙,搖頭。

還真不是打,可是比打更讓人憤怒。

“很好,那你等會可別到處嚷嚷,說我打你了。”

宋華濃還能如何,又點頭。

隱素看向一旁扶著樹快要暈過去的孟蓁,“孟姑娘,若是宋姑娘等會胡言亂語,你可得替我做證。”

孟蓁一臉哭相,她真是嚇死了,好怕自己也會被卸下巴卸胳膊。在隱素涼涼的目光中,她隻能點頭。

如此隱素這才將宋華濃的下巴胳膊複了位,宋華濃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在聽到隱素吐出來的“滾”字之後落荒而逃,恨不得多生出幾條腿。

“欺軟怕硬的慫貨!”

隱素出了一口惡氣,別提心情有多暢快。

下黑手的感覺可真爽!

誰知一個不經意的轉頭,她居然又看到了謝弗。初時她還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後再看,那溫潤含笑的男子可不就是謝弗。

所以剛才她的所作所為都被這位世子爺給瞧了去!

哦豁。

社死現場。

“傅姑娘,之前我忘了告訴你,那藥一日三次。”

原來謝弗去而複返,是為了告訴她怎麽吃藥。

怎麽就這麽寸!

“謝世子,那個…我就是嚇一嚇宋姑娘。我可沒打她,下巴和胳膊脫臼是常有的事,安上之後不疼不癢的,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心虛,誰沒事脫臼玩。但她沒打宋華濃是事實,在這一點上她半點也不覺得理虧。

她本以為以謝弗之心如明月,必是十分譴責她的行為。她都做好了被教做人的準備,沒想到對方聽完她竟然在認真思索,然後說了一句“不無道理。”

正是這四個字,聽得她是心花怒放。

謝世子這個人,能處。

她滿心歡喜地告辭,卻不知光影斑駁間謝弗鏡湖般的雙眸中已是腥風血雨。

這個小騙子,原來不僅人有雙麵,性格也有雙麵,所言所行居然如此合乎他的心意,當真是好極。

他望著那快活似小鳥的身影遠去,揚了揚嘴角。

隱素都想好了,如果夢裏的瘋子還讓她叫夫君,那她就叫唄,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她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一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黑色的帳頂,而是滿眼的紅紗時,她還以為自己做錯了夢。

這入眼所及的紅豔麗如血,瞧著隻有詭異之感。更詭異的事,向來隻著黑色裏衣的男人也穿了一身的紅。

這是鬧哪一出?

“你…”

“叫夫君。”

“夫君。”

不就是一個稱呼而已,叫就叫吧。卻不想男人在聽到她叫了一聲夫君之後,眼底的幽火如煙花綻開。

“娘子。”

娘子?

這個瘋子亂叫什麽。

誰是你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