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反撩
顧兮瓊有一個秘密, 一個誰也不能說的秘密。
她是重活一回的人。
上輩子她愛慕謝弗,一門心思想要當穆國公府的主母。可是還不等她靠近謝弗,謝弗卻因為心疾而英年早逝, 留給她的隻有無盡的懷念和相思。
原本她是看不上戚堂的, 因為戚堂縱有昭院三傑之名,但卻隻是一個侯府庶子。若不是戚堂傾心於她,又逐漸嶄露頭角, 她根本不會同意親事。
成親以後, 戚堂對她可謂是千依百順。她一直以為對方心裏隻有她一人,哪怕她心裏始終有忘不了的人。雍京不知多少女子羨慕嫉妒她, 羨慕她慧眼識人, 嫉妒她能獨得丈夫的恩寵。
她也一直這麽以為。
直到她無意間發現的一個東西,那是一塊早已發硬發黑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桂花糕,被她那貴為武仁侯的夫君珍藏在無人能碰的暗格中。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戚堂心裏也有難忘之人。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委身戚堂。
上輩子她不屑和傅隱素這樣的低賤之人打交道,此女癡纏戚堂時她並不在意,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難纏。
“我好意提醒傅姑娘同國公府化幹戈為玉帛, 卻不想傅姑娘會這般惡意揣測,還扯什麽前世今生。縱然如此,我敢說自己問心無愧,至於是非對錯自有公道在人心。”
“我說什麽了?”隱素一臉茫然, “我不是一直在誇顧姑娘是好人嗎?為什麽顧姑娘覺得我是惡意?”
“人心最是難測,我相信日久自會見人心。”
“可能是我太笨了,顧姑娘說話越來越讓人聽不懂了。你什麽都是對的, 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錯。”
她就是一個早死的炮灰,對書裏後來的劇情完全沒有影響。也不知這個女主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要針對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女配。
難道是因為男主?
那也不應該啊。
此時戚堂正隱在人群之中,目光定格在那紅衣少女身上。他聽到身邊有些同窗小聲的感激之言,也聽到一些讚美之詞。他還聽到有人小聲議論那少女和謝世子,諸多猜測諸多說法,讓人無從辨證。
他心中湧起說不出的酸澀,竟是忽然不知為什麽感到難過。那個原本滿心滿眼隻有他的人,或許再也不會有了。
隔著人群,其實隱素已經看到了他。
畢竟是男主,自然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那出色的長相,憂鬱的氣質,哪怕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上來看,也會被這樣的男子吸引目光。
“你們看她那個樣子,怕是對戚二公子還念念不忘。你說她哪裏來的臉,一個鄉下來的低賤之人,竟然敢朝三暮四。一麵對戚二公子欲擒故縱,一麵又想攀扯謝世子,真夠不要臉的!”
“無知之人最無畏,她怕是以為京中的世家公子都是膚淺之人,隻看得見她胸前的兩塊肉,不在意她腦子裏全是草。”
“噓。”
隱素低頭,她確實胸前有料。
顧兮瓊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下冷笑。這輩子沒有她,她倒要看看戚堂能不能當上武仁侯!既然有些人郎有情妾有意,她就成全他們。
“傅姑娘可別忘了去看宋姑娘,若是不認得國公府的路,你可以問戚二公子。”
梁國公府和武仁侯府離得近,僅一牆之隔。
“我倒是忘了,侯府的路傅姑娘熟得很,想來是不會走錯的。”
顧兮瓊這話一出,引來有些好事之人的哄笑。
這些人卻是忘了,隱素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出身低可以任人欺負的人。她如今頂著曾相國弟子之名,上麵還有兩位德高望重的師兄。
柳夫子和趙熹一直沒有出聲,但並不代表他們會看著自己的小師妹被人嘲笑。柳夫子皺著眉,川字眉心都能夾死蚊子。
“你們身為崇學院的學子,難道不知何為尊師重道嗎?”
所有人皆懼,一個個低下頭去。
柳夫子本就不是普通的夫子,他可是皇帝的老師,哪怕是退出朝堂亦保留太傅之職。他看似語氣並不重的一句話,卻似重石砸在人心。
讀書之人最重師道,若不敬師長之名傳揚出去,豈不是自斷前程。
“你們是學院的學子,而她是趙山長的師妹,按理你們該稱她一聲小師姑。”
小師姑!
隱素都驚了,何況是其他人。
“小師姑,長醉這廂有禮了。”
林清橋一開口,跟隨者不少。
這些人一口一個小師姑,隱素麵上沒什麽表情,心裏爽翻了天。原來這就是翻身把歌唱的感覺,往後她就是這些人的小師姑了。
“小師姑。”
清泉入耳的聲音,簡直是好聽至極。
眾人親耳聽到謝弗叫她小師姑,一個個傻了眼。她也有點傻眼,剛才謝世子叫她什麽?她是謝弗的小師姑!
謝弗鏡湖般的眸中**漾著笑意,似湖麵被春風吹起的漣漪美不勝收。這雙眼睛看著她時,她像是被春風掃到,瞬間心花都開了。
這下跟著叫她小師姑的人更多,一聲聲的你追我趕。
柳夫子撫著胡須看著隱素時,是滿眼的欣慰。再看向德院那些人時,眼中明顯多了幾分淩厲。他的小師妹,豈是這麽好欺負的,有些人莫不是當他這個大師兄是死的。
他故意抬出趙熹而非自己,實則是因為皇帝。他這些年所教的學生不知多少,哪怕同為他的學生,誰也不敢和皇帝稱師兄弟。所以這種事推趙熹出去比較合適,否則按理皇帝還應稱小師妹一聲小師姑。
趙熹早已心領神會,此時才慢條斯理開口。
“柳先生說的極是,若是依禮製,你們確實該稱我的小師妹一聲師姑。隻是我們學院招收學生不論身份,也就免了這些虛禮。但禮數雖免卻在,望你們謹記。”
眾人齊齊稱是。
隱素對趙熹和柳夫子的相護很是感激,她之所以主動回學院一是顧忌皇家,二就是不想讓這兩位師兄為難。
崇學院隸屬皇家,如果她憤而退學的事被有心人再利用,恐怕傳來傳去就會變成她對皇家的不滿。她不能拖傅絲絲的後腿,也不能消耗太後娘娘對秦氏的交情。
如今她頂著柳夫子和趙山長小師妹的名頭,有些事便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不管不顧。至少在大麵上,她不能讓自己的師兄們難做。
柳夫子和趙熹一出麵,有些人總算是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現在的隱素再也不是從前的隱素,不是她們想欺就能欺的。
但依然有人怨恨更深,等到柳夫子和趙熹走後不滿問她,既然她要回來,為什麽不等眾人前去相求時正好順著台階下,如此一來彼此的麵子上都過得去。
她木著臉,露出茫然之色。
“你們不給我好臉,我為什麽要給你們麵子。”
一句話懟得那人臉色通紅,恨恨地咬牙切齒。
顧兮瓊一直掐著掌心,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個傅隱素怎麽如此走運。明明前世裏什麽也不是,這一世不僅才名外露,且還攀上了柳夫子和趙山長。
難道這一世和之前會有不同?
不。
不就是一個傅隱素,哪怕是和她有同樣的奇遇又如何,一個鄉野出來的淺薄女子,怎麽可能改變前世的一切!
“傅姑娘,你準備何時去看望宋姑娘?”
這麽急嗎?
看來女主真是半點也見不得她好過,生怕她順順利利地回到學院,明目張膽地要把她往坑裏帶。
隱素抬頭望了望天,又看看了剛才叫她小師姑的那些人,最後回頭問林清橋,“林公子,今日黃曆可宜登門道歉?”
林清橋桃花眼眨啊眨,他是該回答宜還是不宜呢?
“我出門急,忘了看。益之,你可看了?”
眾人齊齊看向謝弗,謝弗卻隻看著隱素。
隱素也是沒想到林清橋這麽會甩鍋,果然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
“宜。”
一個宜字出了口,隱素隻能去。
梁國公府位列三公之一,其底蘊深厚自是不必說。門庭顯赫高牆威嚴,僅從氣勢上已能窺見一斑。
一行人浩浩****,沿途不知吸引多少百姓湊熱鬧。
來之前隱素已讓小蔥回伯府取了賠禮,她先是在梁國公府的門口站了一會,然後將賠禮放在台階上,隨即轉身便要離開。
“她怎麽不進去?”有人問。
有人疑惑,“不是說賠禮道歉嗎?哪有人送禮送到門口就走的?”
隱素不理會這些議論聲,施施然地慢慢往回走。那飄逸的紅衣,閑適隨意的姿態,好似在踏春賞花。
“傅姑娘,既是道歉,你為何不入梁國公府?”
真是哪哪都有這個挑事的女主。
“禮尚往來而已,宋姑娘當日也是在我家門口鬧事。這事顧姑娘是親眼所見,顧姑娘不會忘了吧?”
顧兮瓊一臉嚴肅,“傅姑娘,你這麽做,讓宋姑娘如何原諒你?”
“原諒?”隱素一臉驚訝,“我做什麽了?竟然需要得到她的原諒?我之所以來,賣的可是你的麵子。你不能可著我一個老實人欺負,虧我還把你當好人。”
二人正說著話,梁國公府的大門開了。
一個管事打扮的婆子揭開了禮籃的巾子,一看之下勃然大怒,瞬間就把籃子扔在地上,白玉般的豆腐撒了一地。
圍觀之人一片嘩然。
見過禮輕的,就沒見過送禮送豆腐的。
民間有些地方將吃喪席稱之為吃豆腐,可見送豆腐實在是不太妥當。尤其是這禮還隻送到門口,且送禮之人還對著人家的大門行禮,怎麽想都覺得怪異。
這哪裏來賠禮道歉的,分明是來添堵的。
“諸位看看,這就是承恩伯府的禮數。他們家夫人將我家小姐打了,派個不知事的小輩出來頂事也就算了,送的禮竟然是豆腐,根本就是在咒我家小姐。”
這話是說對了。
隱素還真想詛咒宋華濃。
“做豆腐的豆子是我和我娘一粒一粒挑出來的,磨豆腐的水也是我娘親自打的。我爹磨的豆漿點的鹵,待豆腐成型之手由我娘親手挑選出最好最嫩的送來贈禮。請問我們如此誠心,這禮有何不妥?”
“沒聽過給人送豆腐的,你們分明是惡心人。”
“我們家窮,祖上三代都是靠磨豆腐為生。豆腐就是我們家最金貴的東西,你們嫌棄也就算了,為何要將豆腐給扔了?豆腐喻意清白,我是想還你家小姐清白,讓她以後清清白白做人,沒想到你們不要清白,非要顛倒黑白做人,誒。”
那婆子氣得渾身直哆嗦,早就聽說傅家一家子的下賤玩意兒,最是蠻橫不講理,沒想到這傅家姑娘瞧著憨憨傻傻的,居然如此伶牙俐齒。
她家小姐被打成那樣,傅家人想用幾塊豆腐擺平,別說是國公爺,就是他們這些當下人的都不能忍。
“你…你給我等著,我們梁國公府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這時梁國公府內傳來喧嘩之聲,很快一道粉色的身影衝了出來。哪怕是臉上蒙著紗巾,隱素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是宋華濃。
宋華濃這幾日都快要瘋了。
她被人當眾毆打羞辱,母親隻知裝病不露頭,父親也不知是顧忌什麽不肯為她出麵。她一想到那天的情景,恨不得將傅家上下碎屍萬段。可恨的是二嬸進宮告狀之後沒了下文,她等啊等,等來的竟是傅隱素成了曾相國的弟子。
“傅隱素,我和你拚了!”
隱素早有防備,輕巧躲開。
幾個婆子丫頭死死抱住宋華濃,任憑宋華濃拳打腳踢。宋華濃恨恨地瞪著隱素,那凶狠的模樣像是要撲過來咬上一口。
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難道還要咽下這口惡氣嗎?
傅隱素!
傅隱素!
隱素不怕她,涼涼地看著她發瘋。
今天來的不僅有德院的學生,還有昭院的人。放眼望去一片的白,其中幾道身影很是顯眼,因為昭院三傑全部在場。
“好,好。”宋華濃已經氣到失了理智,她磨著牙,“你不就是仗著宮裏的思妃娘娘嗎?我且等著,等著能動你的那一天。今日我動不了你,我還動不了你的丫頭嗎?你們上,給我將那丫頭活活打死!”
那些人一聽,猶豫一會後朝小蔥撲過來。
小蔥和隱素都很能吃,力氣也比一般人大,但四拳難敵眾手。很快隱素就被人死死困住,小蔥則被人按在地上。
在所有人看來,宋華濃打的不是隱素,而是一個下人。下人乃賤籍,沒有幾個人會在意。哪怕是處處替隱素出頭的林清橋,也站著沒動。
小蔥自小挨打挨慣了,隻顧抱著自己的頭,任由那些下死手的拳腳打在自己身上,她一聲也沒吭。
如同她和傅家人相遇的那天,她也是這樣抱著頭被人拳打腳踢。
“啊,你們快看,傅姑娘是不是瘋了!”
“天哪,她在做什麽?”
“她怎麽能咬人,這成何體統!”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那個發瘋的紅衣少女,她像是開了掛的瘋子一樣撲了上去,毫無章法地對著那些人又咬又踢。
那些人到底忌憚她的身份,她因此大殺四方。很快國公府的婆子丫頭退到一邊,目光驚疑地看著她。
小蔥抱著頭蜷著身體一動也不動,直到隱素上前抱住她,她才惶然地抬頭,接著是咧嘴一笑。“小姐,我不疼的。”
此時的隱素頭發零亂毫無儀態可言,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把將小蔥抱起。
“今日之事,我記下了。”
“一個下人而已,本小姐打了就打了,你能耐我何?”
“世人都說梁國公府家風清正,原來是縱奴行凶的積惡之家,難怪能教出宋姑娘這等小人行徑之女,我算是見識了。”
隱素抱著小蔥一步步往出走,人群自動讓開一路。那零亂的青絲,不整的紅衣,原本最是狼狽的姿態,卻無端讓人生出敬畏之情。
經過顧兮瓊時,她停了下來。
“顧姑娘,你是不是命裏帶掃?我怎麽覺得誰聽你的話都會倒黴。”
“傅姑娘,你說的是什麽話…”
顧兮瓊驚愕地發現,很多人看她的眼神不對。
這個傅隱素,一定是故意的!
人群外,一輛華貴的馬車赫然出現。
一隻透骨寒玉的手掀開簾子,露出一張皎月明玉的臉。
“傅姑娘,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們一程。”
隱素當然不介意,今天她已經和謝弗說過話了。虱子多了頭不癢,也不差這一句兩句的。她道了一聲謝後,抱著小蔥就上了馬車。
林清橋原本要追過的,等看到穆國公府的馬車之後便停了下來。他桃花眼閃啊閃,說不出來的瀲灩無雙。
看來益之是真的動凡心了。
那位傅姑娘還真是一次一次讓人意外,為了一個下人撒潑打架,怕是整個雍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
一路上隱素沒怎麽說話,她就靜靜地抱著小蔥。倒是小蔥十分不好意思,不停小聲說自己沒事。
“傅姑娘會打架?”謝弗問。
“不算會,就是逼急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這麽做沒錯。”
隱素詫異,這話實在不像一個世家高門出來的公子會說的。難道他不應該說哪怕是逼急了,也不應忘記禮數和儀態嗎?
“多謝。”
“在傅姑娘心中,謝某可是不知變通之人?”
“當然不是。”
謝弗笑了。
小騙子剛才睫毛抖了一下,顯然是在撒謊。
無妨。
夢裏的小騙子好玩多了。
傅榮和秦氏見女兒抱著小蔥回來,皆是大驚。夫妻倆一心全在隱素和小蔥身上,自然沒有注意送她們回來的馬車。
小蔥傷得不輕,所幸她知道如何護住自己,並沒有傷及要害。
隱素給她上藥,在看到她身上那些老傷時,心都跟著發顫。這些傷有深有淺,年代各不相同,一看就知早年挨過不少打。
秦氏在一旁心疼不已,對宋家詛咒不斷。
自從小蔥來到傅家後,傅家上下都未將她當一個下人。她和主家同吃,平日裏不是跟著秦氏就是跟著隱素,宛如傅家的另一個女兒。
因著在傅家養了肉,圓臉瞧著和秦氏有些許的相似,每每一起出門總有人誤以為她是秦氏的女兒。
她吃慣了苦,挨慣了打,原本是不會哭的,但是不知為何看到自家夫人眼底的心疼還有給自己上藥的小姐,她突然好想哭。
隱素以為她疼了,下手更輕。
她嗚嗚著:“我不疼,我一點也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呢?
秦氏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來。“那些天殺的,他們怎麽下得了手!早知道我就跟你們去了,那個姓宋的就是欠打,看我怎麽用大嘴巴子抽她!你這孩子也是命苦,怎麽就沒投個好胎,小小年紀就被賣了,你那該死的父母有種生怎麽沒種養!”
小蔥也跟著哭,這些年她被賣來賣去,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罵。她這麽能吃,她猜她的親生父母肯定是很窮養不起她,所以才把她賣了。
如果不是遇到小姐一家,她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
秦氏罵宋家,罵小蔥的親生父母,也不怎麽的罵著罵著就想到了過去。她抹著眼淚,淚汪汪地看著隱素。
“你小時候我就害怕,害怕你傻傻的被人拐了。你又傻又能吃,我怕你挨打挨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看到小蔥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隱素:“……”
想感動,又感動不起來。
這可真是親娘。
她忽然想到夢裏的那個瘋子,那一身縱橫交錯的傷疤比小蔥的更為觸目驚心。如果他真是現實生活中的人,那他以前到底經曆過什麽?
他長著和謝弗一模一樣的臉,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或許就是同人不同命吧。
等等。
她在想什麽?
她怎麽能同情一個瘋子!
這真是太應該了,不管那人有過什麽樣的經曆,在她這裏都隻是一個動不動就大開殺戒的瘋子。
日暮時分,宮裏有賞賜送來。傳話的人說是思妃娘娘給自家侄女壓驚,綾羅綢緞貢果點心藥材補品應有盡有,還有一把名貴的瑤琴。
外人聽聞傅家之事,無一不感慨傅絲絲的得寵。隻有傅家人心知肚明,若無陛下的同意和太後娘娘的默許,傅絲絲一個宮妃哪裏敢隨意賞賜娘家。
秦氏未曾見過這麽多的好東西,眼睛都不知道該怎麽看。不停拿著那些綾羅在隱素身上比劃,磨刀霍霍要給她做新衣裳。
她看著那把瑤琴,頭有點大。這歉也道了,她該回德院上學了。隻要回德院,難免會和謝弗接觸。
為什麽她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夢到那個長得像謝弗瘋子?到底要怎麽樣才能結束她和瘋子的夢中相遇?
還有為什麽會是謝弗?
謝弗一睜眼,如願以償地看到想看到的人。
素衣烏發的少女,輕敞開的衣襟中還能窺見一抹豔麗的紅。那緊閉的眼睛微顫的睫毛,還有小巧的鼻子和櫻紅的小嘴,再無白天的疏離矜持,離他是如此之近。
小騙子。
又見麵了。
隱素閉著眼睛不願意睜開,直到溫熱的氣息近了。誰來告訴她,為什麽瘋子的氣息和謝弗的那麽像?
她豁然睜眼,瞳仁中放大出男人的模樣。眼尾還泛著紅,神情邪魅中帶著幾分懶散隨意。她的目光下意識落在男人精致的鎖骨處,順著露出來的皮膚還可以看見隱隱的疤痕。
“你以前是不是吃過很多苦?”
謝弗眸色微變,紅色驟隱,黑霧襲來。
小騙子難道猜出了什麽?
“是啊,我小時候天天被人打,還被狗追著咬。”
怪不得。
也是個可憐人。
“收起你眼裏的憐憫,信不信我現在就挖了你的眼睛。”
又是要剝她的皮,又是要挖她的眼睛,她就不應該可憐一個瘋子!
“我不是同情你,我就是覺得有點難過。如果那時候有人護著你,你就不會被人打了。如果那時候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打回去了。”
如果沒有那樣的經曆,你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謝弗垂眸。
那漫天的火燒光了他的過去,也埋葬了他的秘密。可是他在黑暗中活了那麽多年,哪怕是站在天光下也無法得到解脫。
像他這樣的人,從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不值得人同情,更不值得人憐憫,因為他死後注定要下地獄。
“你會打架嗎?”
“會。”
白天還說不會。
果然是個小騙子。
“那如果打你的人是你的父母,你會打回去嗎?”
父母?
隱素驚愕,所以這個瘋子身上的傷是被自己的父母虐待所致。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和畜生有什麽區別!
她以前可沒少聽過禽獸父母的事,對於那樣的人能反抗就反抗,難道還要一邊挨打一邊愚孝嗎?
“如果能打,那當然打回去!”
父母怎麽了,不是天下所有的人都配得這兩個字。
“說得好!”
她看到男人又笑了,陰森之中卻有些許歡喜。
“那你當時打回去了?”
謝弗眼底幽光漫延,“沒有。”
可能是當時年紀太小,一個小孩子怎麽反抗得過大人。
“我把他們都殺了!”
隱素倒吸一口涼氣。
她怎麽就忘了,這個就是一個瘋子!
瘋子行事不能以常人度之,腦回路更是崎嶇險峻。她還在可憐別人年紀小不能還手,誰能想到這人直接開殺。
“小仙女,你快誇誇我,我是不是做得極好?”
小騙子,嚇壞了吧?
這樣都受不了,以後可如何是好?
隱素心都涼透了。
她剛才還同情這個瘋子,轉眼就被打臉。看來基因遺傳很重要,尤其是暴虐因子。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這瘋子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這樣一個人,難道還指望念幾句佛經就能將其感化嗎?
謝弗一把拉開黑色的幔帳,燈火瞬間照了進來。
隱素下意識用手擋著光。
滿牆的佛經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自不量力,嘲笑她異想天開。更像是無聲哭泣,悲哀於它們自己所有的聖潔都被一個瘋子所沾汙。
“我讀了很多的佛經,也抄了很多的佛經。佛說殺身成仁,舍己為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仙女以為,我殺死自己恃強淩弱的父母,可是在行善事?”
隱素根本張不開口。
她身體都是僵的,呼吸時心口都泛著冷。
那玉骨般的修長手指捏著她下巴時,她仿佛能聽見自己心裏的哀嚎。她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夢?
“仙女,為什麽不回答我?”
這讓她怎麽回答!
“仙女的心裏在想什麽?”
另一隻玉骨般的手覆在隱素心口處,還壓了壓。
她這是被人吃豆腐了嗎?
她腦子裏不太合時宜地想起別人議論她的話,說她仗著胸前這兩團肉就要如何如何。她還想到傅絲絲說的男人都喜歡胸大無腦的女人,皇帝老兒也一樣。
那麽瘋子呢?
謝弗眸中暗紅翻湧,手下的觸感讓他似被什麽東西灼傷。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緊緊地曲成拳。
隱素被他掃倒在錦被上,茫然地看著黑色的帳頂。
所以她是被輕薄了,又被嫌棄了?
什麽狗男人!
氣氛一時安靜到詭異,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瘋子在問自己。
“仙女有名字嗎?”
“名字就是一個代號,我們都是方外之人,早就不在意這些凡塵俗事,你叫我仙女或是小仙女都可以。
她依舊躺著不動,男人俯視著她。這麽近的距離,她不僅清楚看到對瞳仁中的火光,還看到自己的樣子。
“那仙女可知我的名字?”
這是個好問題。
隱素也想知道。
“我說了名字就是一個代號,你可以是張三也可以是李四,隻要你願意你可以是任何人。”
謝弗低低笑起來,這個小騙子一張嘴,說的話真該死的合他的心意,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是任何人!
“那仙女會怎麽稱呼我?”
“我無所謂,看你喜歡。我可以叫你張三也可以叫你李四。”
“這兩個我不喜歡。”
瘋子不喜歡,那她當然不敢叫。
“那你喜歡什麽?”
“什麽都可以嗎?”
“當然。”隱素點頭。“什麽都可以,一個稱呼而已。不管是官人公子,冤家死鬼,或者是相公夫君。隻要你喜歡,我怎麽樣都可以,就算是每天換一個稱呼,我也可以全力配合你。”
“那就叫夫君。”
“……”
不是吧。
她這是被反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