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季司駿撐住她的肩膀, 把她按到座位上。
危機感像心髒一般,在嚴嚴實實包紮好的右手小指裏跳動。仲正義想說什麽,但又猶豫了。
幾個小時前, 別墅裏突然墜入一片黑暗。他們什麽都看不清, 但震驚仍多過慌張, 因為都隻以為是一場簡單的停電。就在那一刻,翻天覆地, 仲正義滾下樓梯。當時的她隻覺得疼痛,害怕, 迫切讓身體自由發揮,阻止自己受傷。
可是, 現在想起來, 失重感襲來以前, 她不是一腳踩空,也不是身體沒站穩。她的身體傾斜很突兀,忽如其來,毫無預兆,沒有任何緩衝就往下栽跟頭了。
這種情況, 自己更像是遭受了外力。
仲正義是被推下去的。
她想說出口, 可不知道怎麽的, 話到嘴邊又停頓。她沒有證據。越回想,越確認,反而越不確定。仲正義磕磕絆絆,狐疑不決地打量一圈, 最後還是磕磕絆絆, 奇怪地傻笑:“呃……”
滕窈想打斷他們的話,分明是在場人年紀最小的, 這時候卻架起手臂,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薑揚治比較倒黴吧!還不知道傷得怎麽樣。”
滕信暉一巴掌拍了妹妹的背,仍然慈眉善目,照舊笑容滿麵:“你再亂說話,我就和爸爸媽媽姨媽姨夫大舅媽二姑姑大伯嬸嬸一塊兒陪你去大學報道——”
話裏的情形仿佛比什麽酷刑都恐怖。滕窈想內心當即電閃雷鳴,嚇得一句話都不說了,把頭低下去。
高三生畢業,終於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卻有一大家子觀光團陪著去大學報到,幫忙布置宿舍,幫忙跟她的同學打招呼,最後還要像旅遊團一樣,在學校門口合影。簡直是地獄,根本是地獄!滕窈想才不要經曆那樣的羞恥煉獄。
仲正義輕輕握住小指。
籌備在自己生日時送醜陋DIY的好朋友。
雖然總是好心辦壞事,但從沒真有過什麽壞心思的前男友。
全程有條不紊,在送醫路上出了不少力的小妹妹。
仲正義還是想說出來。
應該……是誤會吧?她準備開口,突然間,診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薑揚治走出來,左手臂已經被固定住了,綁帶連接到脖頸和肩膀。他的表情倒一點都不像傷員,吊兒郎當,挺開心的樣子,還回頭和送他出來的醫生聊天:“……下次去你家一起開黑。你要加班的話,就我陪嫂子去吃燒烤。”
他一出現,滕窈想立刻站了起來,激動但不敢說話,隻能眼睛閃閃發亮,圍著他轉圈:“唔唔唔唔唔!”
季司駿馬上轉憂為喜,衝上去想抱他:“藍人!”
“山大王!你複活了!”路滿卓好感動,宛如看到神跡,也撲上去擁抱。
薑揚治也配合他們耍寶,配合地張開手臂,一副做作的優雅模樣,左擁右抱,像摟愛妃似的,拍拍兩個男生的肩膀。問題是他左邊手不方便,石膏砸得季司駿頭好痛。
仲正義站起身,本來是想道謝的,但疑問先漫出來:“你認識這個醫生?”
“沒有,第一次見。”薑揚治回答得很熟絡。
啊?
就這麽熟了?仲正義滿臉疑惑。
走出醫院大門,薑揚治拿出手機,不斷更換角度,拍了一張自己和醫院的合影。
啊?
這裏是什麽值得大卡的著名景點嗎?仲正義不明就裏。
跌打損傷而已,檢查都做足了,沒必要在醫院住院。他們連夜趕回去。
心事壓得人懊惱,仲正義慢吞吞地拖著步子走路。這一幕被滕信暉注意到。上車的時候,滕信暉對仲正義說:“正義,你坐前麵吧?”
仲正義懵懵懂懂地抬起頭,就看到他微笑。滕信暉說:“沒那麽容易暈車。”
她坐到副駕駛座,薑揚治也隻能坐到後麵。後來的車程中,那枚梟熊的車掛件一直來回搖晃,劈裏啪啦往他臉上招呼。
回去路上,大家鬆了一口氣,加上時間晚,都齊刷刷犯困,睡得東倒西歪。仲正義也困得不行,但麵前隔著擋風玻璃能看到前路,沒那麽快睡著。她隻覺得迷迷糊糊,側過頭去,就看到滕信暉麵帶微笑,伸手在車中間按了一下。
下一秒,元氣女團曲在車內爆炸,充滿活力的彩色音符濺得到處都是。
大家都一個激靈全醒了,其中,反應最強烈的明顯是薑揚治。
他半夢半醒:“你他媽……”
這首歌結束,馬上接著下一首是城市流行風的女團曲。大家逐個醒來,基本都回歸現實。
再下一首是當初讓男子偶像組合人氣爆發,認知度徹底鋪開的歌曲。因為這首歌太紅了,節奏特別,歌詞上口,當初一度響遍大街小巷,連中小學課間操都有人放,所以車內眾人也聽過。他們不知不覺就都唱起來,車內變成大合唱,還跟著副歌做出槍的手勢。隻有薑揚治一個人捂著耳朵,很想跳車。
這幾首全是他作為主要創作者,作曲或者參與編曲的。
季司駿唱得最起勁,用老早就經曆過變聲期的男聲努力唱著女團曲中令人心動的歌詞。
葉莎爾扒住車後座,朝坐在前麵的薑揚治竊笑:“你是覺得害羞嗎?”
“聽到想吐了而已。”薑揚治客觀理性地回答。
“為什麽要害羞?”作為忠實擁護者,滕窈想立刻湊上來,“這是他的勳章好吧!這張光碟都是他自己刻好送給哥哥的!”
葉莎爾看向薑揚治,薑揚治點頭,即便是她也有點無語。好吧!好失望!還以為能見證羞恥場麵呢!
不過,薑揚治還是在風中淩亂,如實告知:“但我沒想讓他當著我的麵放的……路同學,你能把車窗關上嗎?風太大了。”
仲正義對偶像和流行音樂都不感興趣,於她而言,這些歌都很陌生。動感的音樂過去後,也有一兩首抒情曲穿插其間。迥乎不同的風格很新鮮。她從後視鏡看到薑揚治,他正百無聊賴,單手抓著車頂的掛件,阻止它繼續擊中自己的臉。
才能之神好不講道理。
她想,寫出這旋律的竟然是他。
就這樣,他們一路吵吵鬧鬧地回了家。
在路上,他們先把季司駿送到了酒店。這個人,在離鎮子好遠的酒店租了房。雖然他一直說也想住到偶像家去,但家裏實在沒地方給他住了。他把期望寄托在鄰居家上,滕窈想馬上冷著臉說:“我不要陌生男的住到家裏去!”
回到家後,時間已經過了零點。大家各自洗漱,就寢休息。
一進門,葉莎爾就去開冷氣了。仲正義站在門邊,糾結了幾秒,還是把門反鎖上,又把椅子移動到門旁邊。
經曆了那樣的事情,她現在的安全感不可能維持正常。仔細想想,這是很恐怖的事情。有人從樓梯上推她。
仲正義在**壓腿,葉莎爾洗完澡,關上燈。
仲正義猶豫了一下,想聊聊今天的事情,關於她是怎麽摔下去的,關於自己的感受。她問:“莎莎,你今天開心嗎?”
“怎麽可能開心。”葉莎爾說,“你摔下去的時候,我很擔心哦。”
“也是……你和路滿卓在醫院裏說什麽了嗎?兩個人神秘兮兮的。”她其實並不在意,隻是,隨口就這麽說了。
可是,葉莎爾嘿嘿笑了幾聲,隻回答了兩個字:“保密。”
仲正義沒想到葉莎爾會這麽說。她們從大一就認識,葉莎爾的父母來旅遊,仲正義又訂票又帶著玩的,跟他們像一家人一樣。兩個人始終無話不談。
仿佛看穿了仲正義的想法,葉莎爾說:“我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哦!”
“你……”仲正義不由得坐起身,“你告訴我嘛。”
葉莎爾被她逗樂了,假裝拿喬:“嗯……好吧。那我告訴你吧。正義。”
“好。”仲正義在黑暗裏等待。
等待……
等待?
她左等右等,葉莎爾都沒有聲音了。仲正義爬過去一看,葉莎爾竟然睡著了。
這也沒辦法。
有一瞬間,仲正義腦內閃過把她搖醒,逼她說完的念頭,但最後,還是被良知遏製住了。
她躺在**,決定也先閉眼睡覺。
然而。
呼嚕聲。
磨牙聲。
呼嚕加磨牙聲。
“你會記得自己吃了多少片麵包嗎?”
這什麽夢話內容啊。
“DIOsama!”
OK了解了,是動畫片的角色。
呼嚕加磨牙聲。
仲正義猛地坐起,在深深的絕望當中意識到,自己根本睡不著。又或者說,旁邊這個軟綿綿滑溜溜的好朋友根本不會讓她睡著。
而且,之前吃烤肉後肚子餓並非意外,仲正義她原本就是消化快,容易餓的體質。今晚大排檔吃的海鮮,當時覺得吃飽了,可過後餓得很快。顛簸了一晚上,消耗又很大。
她記得,今天陪葉莎爾去超市,她們買了布甸。
葉莎爾把它們放到樓下的冰箱了。
她現在出去安全嗎?剛產生這樣的念頭,仲正義就冷靜下來。外麵又沒有變態殺人魔!
她實在是肚子餓,推門出去,外麵卻不像以為的那樣黑。
走廊盡頭的門開著。那不是任何人的臥室,白天時,薑揚治沒有分配過那個房間。她沒有靠近,先下樓拿了布甸。
仲正義準備回房,可那扇門還是開著,燈光從裏麵泄漏。好奇害死貓,可貓終有一死。
不經意間,她已經來到那個房間外,叼著勺子,試探性地往裏看。
裏麵的不是吃人不眨眼的Dr.漢尼拔,也不是《電鋸驚魂》裏的豎鋸,而是外星·薑揚治·藍人。
他坐在一張辦公椅上,腿伸直,舒舒服服擱到對麵椅子上,受傷的手抵著扶手,聽到響動,當即拿下頭戴式耳機,茫然地看向她。
“你在幹什麽?”他問。
“呃,睡不著,起來吃點東西。”既然都被看到了,她也就推開門,大大方方站直身體。
這裏和他在家的工作區域如出一轍。器械、樂器、線路,一樣都不少。
仲正義切了一塊布甸,送進嘴裏,說:“你在這裏幹活?”
“有些是小時候買的,後來又添了一些大件。”薑揚治說。
“嗯……”仲正義問,“你還不睡覺,是要工作嗎?”
“今天跳了閘,等明天來人修了電路再說。”說著,他忽然去看自己的手,“而且,現在這個樣子……”
忽然間,之前漏掉的記憶湧上心頭。今晚太混亂,心情也五味雜陳,她居然忘記了,是誰的存在讓自己幸免於難,又是誰導致薑揚治變成獨臂的。仲正義並不扭捏,隻是想組織一下語言,可是,薑揚治突然站起身。
他往外走,然後下了樓。她隻好跟上,走在他背後。
薑揚治出了大門,然後就站在門檻前不動了。仲正義看了半天,隻知道他拿著手機搗鼓來搗鼓去,等了一陣,她才發現……這個b是不是又在自拍?!
取景半天,單手不便,他怎麽都不滿意,最後幹脆把手機扔給傻杵在後頭的仲正義:“幫我拍一張唄,要把房門口拍出來。”
她嘴上不情不願,其實很願意幫忙,說到底,他的手都是她害的:“到哪都拍,要不要這麽自戀啊?”
他不滿意:“我長成這樣,又不用SNS,自己拍了陶醉一下都不行?”
“行行行。來,說‘梅西’!”她一邊指示別人,一邊自己也露齒笑。
薑揚治隻叫她拍一張,她卻拍了好幾張。仲正義拿著手機抬起頭,說:“今天對不起。要是我沒拉你,你就不會摔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他走過來,接過手機,確認照片,“再說了,那種時候,人哪能控製自保本能。”
薑揚治拍完了照片,卻沒有回去,相反往外走。嘴巴裏,布甸的甜味還未散去,仲正義也跟在他身後。這是夜晚,又不像夜晚。是自然風光特別的小鎮獨有的夜景。
海一般烏黑的天空淬著紫色,夜裏散步的人慢慢走著,斑紋形狀的白雲、渲染的星光也悄然浮現。風呼嘯而過,看不到海,卻四處都是海。海水藏匿在空氣中,引得樹木如**般顫抖不止。可是,這並不是那樣布滿情-欲的景色。快樂散去,四處寂靜,唯有枝葉和地麵的細沙竊竊私語,秘密的,快樂的,清爽的。
他走在前麵,她小步上前,和他並肩行走。兩人都洗了澡,身體幹爽,頭發絲也蓬鬆。
薑揚治垂下眼睛,漫不經心地說:“風真舒服。”
仲正義閉上眼睛,和他說一模一樣的話:“風真舒服。”
“風當然舒服了,”他看向她,突然說,“風又不用上班。”
她回看向他,倏地聽懂了這個笑話,哭笑不得道:“是哦。跑來跑去,還不會受傷,可舒服了。”
“明天你們就能去海邊玩了,真好啊。哈哈哈。”最後那幾聲笑幹得毫無誠意。
仲正義自然聽懂了:“我……我留在家裏照顧你吧。”
“這不好吧?”
“你要是真的覺得不好,就別笑得這麽燦爛。”仲正義悶悶不樂,“我會負起責任來的。”
薑揚治覺得怪怪的:“別說得好像搞大了我的肚子一樣成嗎?”
仲正義還是很有良心的:“那有什麽辦法嘛。要不是我,你也不用打繃帶吊著了。”
他們已經圍著院子外麵轉了一大圈。仲正義想了想,自己和薑揚治都是受害者,他的嫌疑很小,把憂慮憋在心裏又很煩,她索性說了:“其實——”
聽完仲正義的傾訴,薑揚治一臉呆滯。
“你的意思是……”他說,“有人要害你?”
“呃,不是,那個,是。”仲正義也腦袋宕機,被他帶得結結巴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吧!也是!又不是恐怖電影!”
她後悔了,不該說的。他肯定把她當神經病了。現實世界可以撤回消息嗎?仲正義覺得自己不該說的。
隻見薑揚治思索片刻,對她說:“那就多小心一點吧。”
仲正義愣住了,太意外,於是定定地看著他。
薑揚治說:“我們都是同時回去的,停電的時候,身邊的人就那幾個。每個人都有嫌疑。我家樓梯不高,不是折到脖子的話,一般也摔不死。但這肯定還是很危險。你可以想想今天發生了什麽,有沒有做什麽特別的、讓人記恨你的事情。”
仲正義說:“你……好可靠呀?”
薑揚治一點都不謙虛:“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天才!”
“不過,我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被記恨吧。”仲正義說,“而且,今天在那的幾個人都不像是……”
“你覺得你很了解身邊的人?”薑揚治冷不丁地笑了一聲。
“……不行嗎?”
“我可沒這麽說。”他笑一笑,意味深長地望著她,“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仲正義不喜歡薑揚治的眼神。這個人個性很開朗,愛說也愛笑,雙眼明亮,可有的時候,卻又變得格外幽深,閃現出卑劣的神采。他在想什麽?在輕視她嗎?想侮辱她嗎?要把她踩在腳底嗎?她默默地盯著,驟然間,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她靈光一閃:“你在想‘你肯定不知道我在想什麽’吧!”
他震驚到無以複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真是夠了。
假如葉莎爾在場,肯定會腹誹,這兩個大笨蛋。
夜晚適宜入睡,散步也不適合走太遠。他們開始往回走。薑揚治說:“那你準備怎麽辦?直接挨個告訴他們,不說揪出來是誰,至少這次旅行讓他們下不了手。就算黑手是你同學,等回去也快畢業了,撐個一年,以後江湖不見。”
“我沒這個打算。”她可沒這麽消極。
“那就逃跑怎麽樣?”他走在月亮的影子裏,把一絲惡意的笑也藏在其中,“放棄這次假期,自保為上,趕緊回家吧。”
仲正義說:“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仲正義看向他,月光照亮她的麵龐。她一字一頓,帶著稀鬆平常的坦**說下去:“我不會放棄我的假日。我要知道是誰,也要快快樂樂地玩。我決定了要留下美好的回憶,誰都不能影響我。”
說完以後,她就先一步進了院子,撐著門,讓他也進去。薑揚治一怔,目視她的背影。她脊背挺拔,兩側肩膀一樣高,走路時頭不向上昂,也不會總是低著腦袋。她有她的想法,她的目的地,她的道路。這不算正義,這是仲正義會做的事。
薑揚治推開自己的臥室門,仲正義也來到門前。他們都暫停了一下。他說:“晚安。”
“嗯。”她回答。
誰熬夜誰起來得晚,這件事理所當然。晚上不睡覺,隻能靠白天來補。
仲正義依稀醒了一次,葉莎爾趴在她旁邊,晃悠著腿說:“嘿嘿,正義,都七點了,外麵太陽都很曬了。你是大懶蟲呀。”當時的仲正義想,還不是因為你?!在宿舍都沒這麽嚴重,換了個環境,老毛病又犯了。她心裏是這麽想的,可睡意太濃厚,她就像鬼壓床似的,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葉莎爾問了她一句“那我們去玩了哦”,她擠出唯一一點力氣,勉強點點頭。
然後,她感覺自己隻眯了一會兒,再醒來,總算有力氣看手機了。發現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仲正義吃了一驚。
葉莎爾很貼心地拉上了窗簾,屋子裏頭不曬。
仲正義躺著發呆,費了好大的功夫,總算能坐起身了,可坐在**,她又發了好一會兒呆。之後就是類似的循環,下床到了行李箱邊,發呆,拿出衣服,發呆,換好衣服,再發一會兒呆。
洗漱完,她才精神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仲正義出了門。太陽很曬,但中央空調啟動了,所以並不熱。
家裏應該人都走光了。她是這麽以為的。
直到在廚房看到和她同樣晚睡的薑揚治。他拿著一把刀,看到她時很驚訝。
房子放空很久了,前麵的人又吃過一次,廚房裏食材有限。他們翻了半天,最後隻有半個午餐肉罐頭和一個雞蛋。
仲正義下樓時,薑揚治就在切罐頭裏的午餐肉。他隻有一隻手能用,給罐子裏的肉劃了一刀,下一步應該是先放下刀,拿鍋,放開鍋,開火。反正,全程他隻能碰一樣東西。
仲正義連忙說:“我來吧。”
薑揚治說:“不不不,這怎麽好意思,你是客人。”
她立即聽懂了這話裏的娛樂意味:“不不不,這怎麽好意思。你是主人。”
“不不不,這怎麽好意思,你是我的VIP。”
“不不不,這怎麽好意思,你是天才。”
“不不不——”
“差不多得了。”仲正義玩膩了,打斷他,轉身去廚房了。
薑揚治站到門邊問:“你的手不也受傷了嗎?”
“別說笑話了,”仲正義背對著他,輕車熟路操作道,“我那叫受傷嗎?就一個小指頭而已。”
午餐肉煎了一下,雞蛋直接用同一隻鍋子煎熟,盛在一個盤子裏,放到兩個人中間。餐桌不大,他們麵對麵坐。
他用叉子,刺了一塊午餐肉,送到嘴邊。她拿筷子,夾著吃掉。好半天沒人說話。
仲正義用筷子抵住煎蛋,薑揚治也抬起了叉子。停頓一秒,筷子抵住雞蛋中間,叉子把它分開來。盤子是滕大哥去市場買的,紫顏色。他們各吃一半,蛋黃軟乎乎地流在盤子中間。
仲正義突然說:“我想好了。”
薑揚治在咀嚼,嚇了一跳:“想好什麽?”
仲正義說:“我會照顧你的。我都聽季司駿說了,你是左撇子對吧?之後我會二十四小時不離身地跟著你,成為你的左手。”
“……”叉子上剩餘的煎蛋直接掉盤子裏了。他不敢相信。
仲正義說:“你今天要做什麽?都告訴我吧。我幫你。”
薑揚治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需要啊。”
“在我麵前,不用逞強的。”仲正義用奇怪的慈愛目光看向他。這視線直看得他毛毛的。
薑揚治表情扭曲:“你都看到了,我右手也能吃飯。該幹的都能幹。還成為我的左手,我又不是假麵騎士。”
薑揚治果斷起身,把餐盤往前推,轉頭進了洗手間。不過左手而已,隻是骨折了一下,他都還是做得來。果不其然,就算單手,私人的事也解決得很輕易。他收拾完準備出去。
在外麵,仲正義有點不開心。他那一通話說得有些不留情麵,明明她是一片好心,那麽坦誠地示好,卻碰了一鼻子灰。
她吃完東西,將盤子拿到水槽去洗。旁邊有台洗碗機,但線卷成一團,東西也挺舊的,她也就沒拿出來用。仲正義隻衝洗了一下,回到外麵,就聽到薑揚治的聲音。
他還在洗手間裏:“仲正義。”
她說:“廁所沒紙了?”
“不是!”他回答得好幹脆,可之後就變慢了,似乎,裏麵發生了什麽很艱難的事,“呃,你能先到廚房裏待一下嗎……要麽打個電話給路同學。”
“怎麽了?你小解尿自己身上了?”她開玩笑。
本以為會立刻被反駁的。
然而,裏麵卻沉默了。
身邊人不危及性命的糗事往往會有幾分喜劇色彩。
仲正義差點要笑出聲了:“我說中了?不是吧,真的假的?”
“假的啊,怎麽可能。”情況艱難,薑揚治站在洗手台邊,孤零零一個人糾纏了太久,非慣用手都快抽筋了,可是問題卻沒有絲毫解決的跡象。窮途末路,他似乎隻有尋求幫助這條路可走,“呃,那個,我的褲拉鏈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