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醃蘿卜塊

軍用挎包泡在肥皂水裏,辛天意搓洗了一會兒,隻有少量的紅色從挎包上衝刷了下來,油漆的印跡還在,洗不掉。

她剛剛不單遇見了張揚,還有魏燃以及袁大寶,那三個小夥伴,她都看見了。

沒想到,回到一九□□年,他們的模樣還是和她記憶中一般無二。

不過想來也是,上一世的辛天意升入高中後,就幾乎沒有再見過他們。隻在那天、那個辛天意永遠都忘不了的夏天,她回到棉紡廠大院,再次見到了他們。

隻不過他們之間沒有說話。那天烏雲密布,厚厚重重地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當時的辛天意沒敢正麵看他們,隻是偶然看見他們的側臉。

還有那一雙雙通紅的眼睛。

“天意,洗什麽呢?”

姥姥謝梅的聲音把辛天意的思緒拉了回來,辛天意連忙回過神,看向謝梅,道:“姥姥,我洗一下背包。”

謝梅探頭一看,就看見了背包上那些紅印子,皺眉問:“怎麽搞的,不是剛剛給了你?怎麽就弄髒了?”

辛天意抱歉笑了笑,重新解釋:“我出門買作業本,不小心撞到別人身上。他們正好拿著紅油漆玩呢,就蹭到背包上了。”

“嘖嘖。”謝梅皺著眉,把圍巾帽子一件件取了下來,掛在門後的掛鉤上,惋惜道:“用肥皂洗不掉的,好像得用酒抹上去,才能弄下來。”

辛天意已經把挎包從水裏撈了出來,擰幹了,對謝梅說:“姥姥,我姥爺最饞酒了,這麽多油漆得塗多白酒啊。我覺得不用弄幹淨,這樣也挺好的,不耽誤背。”

謝梅瞧了辛天意一眼,點頭道:“也是,反正早晚都要髒的。你這樣,趕緊放在爐子旁邊烘著,要不然明天上學要不幹了。”

“好的,姥姥。”辛天意拿著挎包走出去,把挎包平鋪在椅背上,然後把椅子往爐子旁邊拉了拉,這樣烘幹一夜,明天早晨去學校,應該可以幹了。

謝梅看著辛天意動作十分利落,又站在臥室門口往裏瞥了一眼,見裏麵已經收拾幹淨,便知道這麽多年,辛天意雖然在讀書,但是家務活應該沒少做。

謝梅心裏不落忍,隻能埋怨女婿辛子騫為什麽這麽狠心,扔下這可憐的母女兩人就走了。

而且在辛子騫去世之後,原本她們娘倆是有地方住的,可辛子騫的三弟要結婚,辛天意的奶奶便借口把母女二人趕回娘家。

理由是實在沒有房子給老三結婚,你們先回天意姥姥家住吧。

那房子原本就是辛天意爺爺奶奶的,王芳沒有回嘴的空間,隻能帶著天意回了娘家。

辛天意也跟著轉了學,明天第一天到新學校,棉紡廠中學。

謝梅站在那裏長籲短歎,歎息女兒王芳的命苦,又感歎自己年齡一大把了,還要看著自己女兒被趕了出來。

除了給她們一個遮風擋雨的小屋,謝梅也沒有其他能再為她們做的了。

“你舅媽舅舅呢?”謝梅突然開口,“怎麽這麽安靜?他們不在?”

“舅媽舅舅去買菜了。”辛天意說,“姥姥,你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

“行。”謝梅拿起桌上自己的茶缸,轉身遞給辛天意,“你給我加點熱的就好。裏麵的水別倒。”

“好。”辛天意給謝梅加了熱水,遞給謝梅的時候,對著她笑了笑。

茶缸裏的熱氣衝了上來,熏到了謝梅的眼睛。她低著頭,隻覺得眼睛有些濕潤,看著茶缸底那些洗不掉的陳年茶漬,覺得自己是那麽無能為力。想對天意再囑咐什麽,可是張了張嘴,卻又覺得無從談起。隻能低下頭,喝了一口水。

“天意啊。”謝梅終於在醞釀好情緒下開了腔,“你舅媽那個人,不壞,就是嘴巴不太好。你在家裏住著,聽到了,也別生氣。她也不容易。”

辛天意點點頭,“我知道,姥姥。”

謝梅看了辛天意一眼,十分欣慰她的回答,又道:“還有你哥,明傑,他高二了,課業比較重,晚上下了晚自習回來,也要學習,有時候會學到後半夜。你知道的,休息不好,人的脾氣就會變差。他和他媽一樣,就是一張嘴不討人喜歡。而且你和你媽一回來住,他就沒有自己的房間了,一開始肯定會對你沒什麽好臉。不過他是你哥,你多讓著他一些。一家人在一起吃住,一個屋簷下生活,時間長了,感情就有了。以後的日子會好過的。”

辛天意知道她姥姥謝梅這是在給自己打預防針。上一世天意跟著媽媽來姥姥家住,沒少受舅媽和表哥的擠兌。那時候的辛天意是個刺蝟性子,自從爸爸辛子騫突然離世後,辛天意就給自己的身上紮滿了刺,那些刺先是用來對付爺爺奶奶叔叔嬸嬸的,後來搬到姥姥家時,身上的那些刺已經成為利刃,用來對付舅媽和表哥,你給我一枚鋼釘,我賞回一鋒利刃。辛天意從來沒有吃虧過,雙倍地刺回去。

可是當時她不知道,那些利刃,不但會刺到對方,還會傷到自己,更會讓愛自己的人,再不能靠近。

辛天意走到謝梅身邊,握住了姥姥的手,她笑起來眼睛彎彎地,看著謝梅說:“姥姥,我知道。你放心吧,這些話媽媽已經給我交待過了。”

“你媽?”謝梅詫異,眼睛閃過一絲不信,她自己的女兒她還不清楚?王芳絕對不是一個會忍、會體諒別人的人。

自己那閨女讓自己養壞了,十分清高,仗著自己漂亮,誰都不會放在眼裏。年輕時更甚,如今年歲,又受了歲月的洗禮,雖然收斂了不少,但是讓天意體諒舅舅一家這種話,絕對不從王芳嘴裏說出來。

可是天意已經這麽說了,謝梅也不想駁她,隻是反過手拍拍天意的手背,微笑道:“你這麽懂事,我就放心了。”

辛天意知道,她姥姥謝梅可以說是一個通情達理的老人家,但是今天說這些話,也是由心而發,因為無論如何,在謝梅心裏、眼裏,最疼的,便是表哥王明傑。

她特意來囑咐天意,一是不想兩兄妹起衝突,更是想讓辛天意多多讓步。在孫子和外孫女之間,謝梅的取舍還是很明確的。

上一世的辛天意在現在這個年齡,最敏感的十五歲,十分在意姥姥謝梅的這個取舍。她不明白,同樣的後代,為什麽姥姥總是偏心表哥。表哥的爸爸是姥姥的兒子,可是她的媽媽也是姥姥的女兒啊。

可是現在的辛天意,已經不在乎了。

因為隻有缺愛的孩子,才會那麽渴望愛。

像上一世的自己那樣。

可等她長大後,再回憶起這一段時光,辛天意才恍然,她後來活下去所依靠的愛,都是在這一段最短暫的時間得到的。

“你媽也真是的,這都幾點了,還不回來。”謝梅看一眼牆上的掛鍾,不滿道,“第一天搬回來,就不能早點回來?再說了,這個時間,早就該下班了啊。”

辛天意沒接話,她知道媽媽去哪裏了。

從奶奶家搬出來,依著王芳的性格,不應該會這麽簡單的。

每個成年人做事,都有他們的意圖。

辛天意閉口不言,隻是對謝梅微微扯了下嘴角,道:“姥姥,我把粥先煮上吧。姥爺和你都愛喝小米粥是不是?”

謝梅十分滿意,“對對,我和你姥爺晚上都要喝小米粥的。櫃子裏還有半塊南瓜,也切切放進去煮。”

“好。”辛天意已經擼起了袖子,開始淘米了。

謝梅站在廚房門口往裏看著,她這個外孫女好像又長高了。模樣是取了王芳和辛子騫兩人的優點,高挑的身材,小巧的下巴和纖長的脖子。還有那雙眼睛,總是亮亮的。隻不過身上的毛衣有些太破舊了,手肘處都脫了色,袖口也有幾處開線。

謝梅走了過去,伸手捏住辛天意袖口的線頭,扯了幾下後,皺眉道:“你媽天天都忙些什麽,你這毛衣都脫線了,她也不給你織個新的。早晨送你來的時候,我看她穿的倒是齊整,那大紅嘴唇抹的啊,還有頭發,也是新燙的吧。”

辛天意笑了:“姥姥,你眼睛很尖嘛,頭發都能看出來是剛燙的?”

謝梅得意揚起下巴,“那是,你媽來的時候,行李往地下一放,那發梢的發卷,就一彈,這樣式兒……”

謝梅說著,用手輕輕托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又道:“這麽彈,而且那卷一點都沒亂,一看就是剛燙的。她啊,心可真是大,都被趕出來了,還有心思去燙頭發……”

辛天意已經把小米下了鍋,轉頭在櫃子裏看見一個玻璃瓶,裏麵裝著醃好的蘿卜塊。

她驚喜地差點跳起來:“姥姥,有醃蘿卜塊!”

作者有話說:

每天晚九點更新。

這裏交代一下起始時間:從1989年12月開始,天意十五歲,初三。

時間跨度有些大,故事會從初三一直延伸到成年。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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