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周日,沈愛立.司晏秋幾人又到二廠研究梳棉機,繼續先前暫停了半月的大小漏底改造問題。先交流了一下各自最近的相關學習,提出了幾條建議,都是很快又都被大家一起推翻了。
幾人隻能又把梳棉機的大小漏底拆拆裝裝,研究它的構造,看能不能搞出什麽突破來,直到中午,才發現又是束手無策的一天。
幾人坐在地上,望著梳棉機發呆。
愛立歎道:“要是這個東西能拉伸就好了,可長可短,可大可小,我們哪還用得著為這事發愁。”
曾一鳴聽她這話,忽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一閃而過,仔細去想,卻又想不出來,剛才腦子裏閃過的是什麽念頭。
午飯在二廠的食堂吃的,沈愛立為了活躍氛圍,將她昨天被宜縣紡織廠的陸白霜氣到的事,拿出來給大家當笑話聽,最後歎道:“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不過就是一篇文章,就能引來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曾一鳴笑道:“愛立,這下,我們大家對你的羨慕,可小小地打了個折扣。”說著,還比了一點食指,大家都好笑起來。
林亞倫倒是知道這個宜縣紡織廠,和愛立道:“宜縣紡織廠雖然是個小廠,但是現在的廠長陸有橋很有責任心,經營管理上麵也是一把好手,這廠原本是當地的幾個小裁縫作坊.布料廠.原棉廠合並的,前兩年我聽說他們的效益怕是撐不到第二年,沒想到這都第三年了,聽說那邊研發出好幾種新的布料工藝,眼看漸漸上了正軌了。”
沈愛立估摸道:“你們說,那陸白霜和陸廠長都姓陸,不會是親戚吧?那位女同誌的譜可大了,當時真把我氣住了。”
司晏秋道:“那還真有可能,聽你說都覺得這人傲慢得很。”又望著愛立打趣道:“希望這厲害的陸廠長,早點發現自家小輩的德性,好好管教管教,也好讓我們沈高工出出氣。”
沈愛立一臉無奈地道:“為了配得上高工的稱呼,我還真得加把勁才行。”而且,她想著,萬一以後十年在廠裏待不下去,她現在多打些底子,做出點成績出來,以後換單位的事也好操作些。
李明悟卻對她很有信心,安慰道:“快得很,咱們這回肯定能搞出點東西來,越困難說明裏頭越有搞頭,到時候愛立同誌的中級工程師肯定跑不掉。”最近一個月,大家都看出愛立同誌比以前還要上進,每次見麵討論起來,她學習的資料最多,想法也最多,大家和她交流起來,都覺得獲益不淺。
快吃完飯,林亞倫提議道:“31號那天晚上,大家都上我家去吃晚飯飯,快到國慶,我姐和我媽都給我寄了不少東西過來。我不怎麽會做飯,正發愁著,這些東西要怎麽化為能進口的東西,大家剛好過去,給我幫幫忙。”
沈愛立聽他這話,順口問道:“林亞倫,你老家哪裏的啊?”大家先前隻知道他不是漢城的。
林亞倫笑道:“我是江省人,但是老家現在隻有我爸媽在,我舅一家都在申城,我姐當時就去申城上的大學,畢業後就留在那裏了,後來又在那邊成了家。”
沈愛立笑道:“那我們可有口福了,肯定有淮揚菜吃,我媽也是江省那邊的,聽她說小時候老家的淮揚幹絲可好吃了,就是那邊老家已經沒有親戚在,現在想吃一口可不容易。”
林亞倫道:“這容易,我下回和我媽說,讓她給我多寄一點過來,你帶回去給你媽媽嚐嚐。”
沈愛立倒也沒推辭,笑道:“那可真是多謝了。”她來了這裏以後,才知道鄉味這個東西,不僅是一份吃食,還有一份由味蕾保存的記憶,她媽媽一直很少提外公外婆,上次在申城,聽小姨說了中間的一點故事,想著她媽媽或許是心裏一直對兩位老人心存愧疚。
這一份鄉味,所蘊含的含義又更不一樣了。一份淮揚幹絲,雖然隻是媽媽小小的一個心願,但後麵的十年,估計更難幫媽媽實現,所以沈愛立聽到林亞倫提,也沒有過多客氣。
卓凡道:“瞧愛立說的,我都有點期待了。我早就聽愛立自誇手藝好,那天的晚飯可看你的了!”
沈愛立誇張地拍了拍胸脯,“沒問題!”
林亞倫又笑道:“如果有家屬,也歡迎一並帶過來,我那小屋雖簡陋,多一個凳子還是放得下的。”又回身和曾一鳴道:“你們廠有沒有會木工活的,改天幫我打兩個小凳子,這來人,連個坐的都沒有。”
曾一鳴有些好笑地道:“我們是機械廠,又不是木材廠,還不如我們給你湊湊小板凳票,你去商場買,來得合適。”
沈愛立笑道:“我那裏還真有一張小板凳的票,上次廠裏工會給的,我還沒用呢!”
約定好31號晚上帶給林亞倫。
月末最後一周,臨到國慶,廠裏的生產任務又比較緊張,愛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就怕車間出什麽意外狀況,每天也不蹲資料室了,就在車間裏打轉,哪裏要是有機器壞了,也不用找機保部,她自己先修了起來。
鍾琪都有些羨慕地道:“你這可真好,自己就能第一時間搶修,最近機器都是輪軸轉,出問題的多,機保部的人也是忙得不見人影,上次我們車間壞了一台,等了三個小時,陳舜才趕過來,把我急得當天嘴裏就起了個泡。”
愛立道:“也就這幾天,堅持堅持就過去了,下次再有這種情況,我們車間要是沒事,我就給你去看看。”
鍾琪立馬來了精神,笑嗬嗬地道:“愛立你可真好,你不僅是我的小福星,而且每次我有困難的時候,你都積極伸出援助之手。”
餘鍾琪說的是心裏話,倆人一起去申城出差,因為愛立的原因認識了郭景泰,擺脫了她煩惱許久的單身問題。跟著愛立跑一趟毛麻廠,又重新燃起了對事業的熱情。而且每次,她陷入低迷的情緒,都是愛立積極的鼓勵和勉勵她,讓她重新振作。
愛立笑道:“彼此彼此。”
倆人正聊著,梁婭拿著一封蓋著公章的信函經過,一邊看還一邊搖頭,餘鍾琪問道:“梁姐,哪來的啊?”
梁婭就遞過來給倆人看,“宜縣那邊來的。”
沈愛立一眼就看到了落款的“宜縣紡織廠”幾個字,沒想到車間沒出什麽狀況,倒是宜縣紡織廠真得寄來了公函。
隻不過邀請的不是她,而是梁婭的。
梁婭這會兒,還有些納悶,“哎,你們說,我也不認識他們廠的啊,怎麽會指名道姓要我去呢?”
沈愛立先前並未將她和宜縣那邊的事,告訴大家,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萬一梁婭想去,她這話說出來就有些怪怪的了。
王恂也探頭過來看了一眼,慢吞吞地道:“你要是有空,去看看也行,反正也不遠。”
梁婭卻搖頭道:“這不是我的專長,我準備回拒了。”她雖然是高級工程師,卻也知道術業有專攻,她一直做的是並條機這塊,對這什麽離心風扇可沒有研究。
更重要的是,快國慶了,有三天假呢!她已經和家人商量好了去走走親戚,這宜縣那邊的問題要是一兩天沒解決掉,多耽擱幾天,她國慶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愛立見她不準備去,才把那天,她和宜縣紡織廠兩位同誌鬧得不愉快的事,簡略提了幾句。
梁婭這才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怪不得邀請我去呢,我職稱比你高些,這是想給你沒臉,那我更不會去了。”雖然沈愛立是新來不久的,但是大家都是一個部門的,特別是最近,愛立的勤奮.好學.主動,她都看在眼裏,私心裏很看好這個小輩。
才不會配合外人,來打愛立的臉。
又和愛立道:“我看他們廠這個問題,也不是很急,這還有精神搞這些欺負人的小動作。要我說,就算他們來公函請你去,一次兩次的,你也不要搭理,沒必要慣著這些人。”
愛立對這倒並不在意,有些感激梁婭對她的回護,“梁姐,我也不想去,那位女同誌有點難纏,到時候不管修好還是沒修好,那邊怕是都有話講。”她才不想去討這個黴頭。
梁婭點點頭,“愛立考慮的也對,我先把我的意思去和陳主任說聲。”轉身就又進了陳主任的辦公室,表示拒絕去宜縣紡織廠,隻說不是她的專長,她一點不懂這一塊,並將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和陳主任一並說了。
最後道:“陳主任,愛立可是我們看著成長起來的,我們得護著點,那邊要是再來公函請愛立,你可不要為難人家小姑娘。”
陳主任好笑道:“行,就你們是自己人,我就是外人不成?放心吧!”
梁婭笑笑,“是我想差了。”
宜縣紡織廠很快就收到了漢城國棉一廠的回信,見上麵寫著:“梁婭同誌說她的專長是並條機這塊,對貴廠所提的問題,並沒有研究基礎,故謝絕了貴廠的邀請,還請貴單位另作他請。”
廠長陸有橋看到這信函上的字,有些莫名其妙,立即找來陸白霜和程潛詢問,“白霜,你不是說這梁婭同誌對這些疑難問題頗有研究嗎?怎麽人家說她的專長並不是這個?”
陸白霜也有些傻眼,“我聽廠裏的許工程師說的,說在《華國紡織》上見過梁婭同誌發的文章呢,寫得可好了,人家還是高級工程師呢!咱們這問題對人家來說,肯定就是一個小問題。”
陸有橋耐著性子聽她說完,才皺眉道:“你先前不是說,你特地去漢城國棉一廠問了情況的嗎?還和梁婭同誌有作過簡短的溝通,說人家想來看看再說,怎麽現在又扯到什麽文章上去了。”
陸有橋見侄女一時答不上來話,就知道這裏頭,怕是又和她說的有不小的出入。心裏不由歎氣,哥哥就這麽一個女兒,他也想著稍微看顧些,可是自己侄女還真是那扶不起來的阿鬥,他還當她這次開竅了,去漢城出差,還知道惦記著廠裏的問題,幫忙請工程師來看看。
沒想到這麽點子事,她都能辦得這麽曲折!
轉頭問一邊的程潛道:“上次那梁婭同誌真得說要來看看嗎?還是說你們壓根沒去漢城國棉一廠?”
程潛本來還不知道廠長把他叫過來的原因,聽到現在,才知道陸白霜又張嘴說瞎話,敢情她以為職稱高些,就什麽問題都能解決?
程潛也沒有替她隱瞞的意思,將倆人為什麽去國棉一廠,在哪裏又怎麽和人發生了衝突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旁邊陸白霜的臉熱得發燙,低著頭不敢看自家叔叔。
陸有橋氣得深深呼了一口氣,和侄女道:“行,你先去忙著吧,把你手頭的工作好好理一理,後麵我找人和你做交接。”
陸白霜臉色一白,“叔,我不是故意的。”
陸有橋並不理她,隻道:“你先出去,我這兒還有正事呢!”
陸白霜還想再說,見叔叔氣得臉色鐵青,也不敢在他氣頭上開口,想著回家求求奶奶給她說說好話。
等陸白霜走了,陸有橋問程潛道:“你說的那報紙,你手上還有沒有?一會抽空給我拿一份來,”急得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又問道:“你覺得那沈同誌,能解決我們廠裏的問題嗎?”
程潛想了一會才道:“她那天說,她可以試試,也並不一定能解決,但是報紙上說,她們有七個人,專挑紡織領域內的疑難問題攻克,我覺得她或許能有法子。”
陸有橋點點頭,“行,你去把那報紙拿來給我看看。”
轉眼就到了月底最後一天,沈愛立站好了最後一班崗,就匆匆下班,準備去林亞倫家赴約。她中午還回去拿了一點臘肉,想著做淮揚幹絲的時候,可以放一點進去提個鮮。
想到這裏,自己都覺得有點饞,不由加快了步子。
不想,她剛一出廠,就有人喊她的名字,卻不是三個字,而是兩個字,“愛立!”
沈愛立一下子頓住了腳步,卻半晌不敢回頭,生怕那一聲不過是自己的幻聽。
涼爽的秋風,好像又將剛才的兩個音調,緩緩地吹入了她的耳朵裏,“愛立!”
沈愛立猶疑地轉身,一眼就看到那個人正站在大門右側,此時正笑吟吟地朝她看著,沈愛立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又跳得快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