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解大妞本來給楊冬青一挑撥,再看樊多美,還覺得渾身哪哪都不自在,就像真的是多美嘴上不說,心裏嘲笑她土腥味重一樣。
現在聽了樊多美說弟媳家的事,又覺得多美這是和她們交心呐,這麽窩囊的事,多美都願意說出來,反而是自己心眼小,自己不如人還反過來覺得是人家瞧不起她。
一把握住樊多美的手,有些歉意地道:“多美,我以前總想著你們學曆高.家世好的城裏人,肯定看不上我們這些鄉下泥腿子,沒想到你弟媳一家和你一樣心眼兒好,反而被一個狼心狗肺的村姑給禍害了。”
解大妞就是見識短些,人還是樸實厚道的,心結解開了,又關心地道:“多美妹子,你那弟媳家可真不容易,這又是哥哥斷腿,又是嫂子離婚的,一家人哪受得住啊?你可得多關心關心她!”
樊多美笑道:“周嫂子,你放心,我弟媳出息著呢,最近還上報了!”說著,就從隨身的帆布包裏將報紙拿出來給大家看。
林以恒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卻也配合地道:“愛立確實能幹,人也上進,專愛挑有難度的問題來攻克。”
周大年笑道:“這麽聽起來,這女同誌還有幾分咱們軍人的作風,不怕苦不怕難來著。”
樊多美輕輕睇了一眼楊冬青,“可不是,我來隨軍之前,剛好和老林遇到她一次,不瞞你們說,嚇了我一大跳!”
解大妞忙問道:“怎麽了?出啥事了嗎?”
樊多美望著周嫂子,歎氣道:“餓出浮腫病來了,把我心疼的啊,她和我弟是同學,我也算從小就認識她,小時候像個洋娃娃一樣,幾年沒見,猛地見她這樣,我當時心裏都揪死了,包裏剛好有幾顆糖,都掏給她了。”
周大年皺眉道:“這報紙上說了是工程師啊,怎麽還會餓肚子?”
見有人遞話過來,樊多美怎麽會客氣,繪聲繪色地道:“沈家嬸子是個軟和人,好脾氣,一個人拉拔大一對兒女,就盼著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這個兒媳呢,自己進了城當了工人,見到了好日子,就……唉……”
林以恒覺得自家媳婦這個“唉”字,就非常有靈性,沒看大夥兒都巴巴地朝她看過來,指著她接著往下說。
就連安少原都聽入了神,他壓根不知道還有這麽一段。
解大妞性格急,問道:“多美,你快說!就怎麽了?”
樊多美道:“就覺得自家還在地裏刨食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受苦了,拚命往娘家扒拉,要知道我沈家嬸子還在醫院上班呢,我弟媳的哥哥也是個工人,一家加上這媳婦,有四個工人呢,還能把她餓得浮腫病。”
“真是恁個喪良心,你自個心疼娘老子,你自個想法子啊,你把手還伸到人姑子頭上了,這什麽楊冬青,也太不要臉了,俺在我們那旮旯裏,都沒瞅過這樣兒的,叫俺看見,俺都想啐她一口吐沫星子。”解大妞一急,把老家的話音都帶了出來。
楊冬青臉上一時紅一片白一片,這八月底的天了,她竟覺得手腳發冷。
解大妞罵完,想起這和少原媳婦同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少原媳婦,我說的不是你,你可別往心裏去,哎呦,你怎麽還沒動筷子,這紅燒肉還是你做的,你快嚐嚐味兒。”
又招呼大家吃飯,然後接著轉頭和樊多美道:“多美,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女人,我今個覺得這紅燒肉都不香了,剛剛冬青做的時候,我聞著可香了呢!”
楊冬青僵著手伸筷子夾了一個,吃到嘴裏卻一點味兒都嚐不出。
聽說這菜是楊冬青做的,樊多美更是一筷子都不夾,和解大妞道:“可不是嗎,嫂子,提起這件事,我都氣得沒胃口,特別是看見這紅燒肉,竟覺得有幾分反胃來著。”
這話一出來,安少原的臉頓時漲得紫紅,這回不是羞澀,而是羞愧難當,悶著頭,一口接一口灌起酒來。
周大年和林以恒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隻當不知道,招呼倆個排長一起喝,周大年道:“今個少原興致好,咱們也滿上。”
一邊的解大妞不了解情況,問道:“少原,你是不是聽了也氣,我看你這一口接一口的。哎,這女人要是在我們這,我可非得當著麵唾她一口才解氣。”
安少原像沒聽到一樣,周大年看不下去,替他解圍道:“娃他媽,你去廚房再整一點鹹菜來。”
周大年也不由歎氣,看這樣子,少原像是不怎麽知情,可是如今這媳婦也娶了,報告也打了,都一塊搭夥過日子了,這日子,就是怎麽樣都得過下去了。
解大妞應了,忙起身去廚房。
樊多美輕輕冷哼一聲,道了一句:“大家吃,我今個給這個前嫂子整得沒什麽胃口,”起身跟著解大妞一起進了廚房,倆人接著在裏麵聊,許是說到激動處,隻聽見解大妞大著腔調一會一個“殺千刀的”“賤人”之類的詞蹦出來。
楊冬青看著猛灌酒的安少原,鼻子不由發酸,她原本以為,這事不會在軍區家屬院揭開了,沒想到,不過半個月的時間,樊多美竟然什麽都知道了。
她現在,還不確定樊多美知不知道她就是那個楊冬青。畢竟,沈家那邊就算聽到她二婚了,也不一定知道她嫁給了誰,而且,她在這裏碰到樊多美,確屬是巧合。
所以,她還不敢和樊多美正麵杠上,不然,吃虧的肯定是她。
一時琢磨著,回去怎麽和安少原解釋,她先前告訴安少原的是,沈家虧待她,婆婆難纏,剛小產就被逼著離婚。
等從周家出來,安少原已然爛醉如泥,被倆個排長攙扶著送到家,等從安家出來,倆個排長自己就琢磨開了,邢排長道:“我怎麽覺得今天安連長有些不對勁呢,明明剛開始還和我們有說有笑,心情很好的樣子。”
劉排長道:“你還沒看出來?林連長家的嫂子,今天可是瞅都沒瞅安家嫂子一眼,和咱們上回吃飯的光景可是完全不一樣。”
話說到這裏,先開口的邢排長道:“今天林家嫂子說的不會就是安家嫂子吧?”
劉排長點頭道:“我看就是這麽一回事兒,上回在林連長家吃飯那事你還記得吧?當時林家嫂子以為和安家嫂子是老鄉,還問她熟不熟什麽南華醫院呢?那晚安家嫂子的表情就很不對勁。”
邢排長恍然大悟道:“林連長心思最敏銳了,他肯定是發現了不對,去信到老家那邊問了,這麽些天,這信差不多也能回了。”
劉排長讚同地點點頭,“你看今晚安連長憋屈.羞臊的,娶了這麽一個女人,好看有什麽用,還不如隨便找一個大字不識的呢!”
邢排長歎道:“安連長這以後,怕是都不好意思再和林連長來往,以往咱們整個軍區,就屬他倆關係最好,最合得來,他東挑西選的,最後娶了這麽一個女人,怕是腸子都悔青了。”
不僅倆個排長歎息,就是周大年,也覺得安少原可惜了,晚上和解大妞道:“當初你說,把你堂妹三巧介紹給少原,他還嫌棄人家大字不識幾個,現在我看,他當初還不如娶了三巧呢!”
解大妞正用溫水抹著涼席,聽丈夫這樣說,有些奇怪道:“怎麽好端端地說起少原和三巧了,雖說三巧是我妹妹,但是也不得不說一句實話,三巧比冬青肯定是比不上的。”
周大年剛剛是有感而發,說出來,就懊悔了,他這媳婦,最沒心眼兒了,這要是和她說了此楊冬青就是彼楊冬青,她怕是真會到人臉上唾一口不說,保不準明兒個整個軍區家屬院都知道了,少原媳婦做的那些事。
這時候聽她真心實意地誇楊冬青,附和道:“是,我不過是這麽一說說。”
解大妞笑道:“三巧好是好,但也就是鄉下那些把式,她搞得轉,可不比冬青在城裏當過工人,人漂亮又機靈,做飯的手藝還不錯。你沒看少原和她在一塊兒的時候,那臉上.眼睛裏都是笑呢!任誰一看,都知道他對這個媳婦滿意著。”
見丈夫不接話茬,也沒在意,自己端了臉盆就準備去倒水。
周大年鬆了一口氣,還好大妞沒轉過彎兒來。
卻不想他這口氣鬆得太早了,剛端著水到房門口的解大妞,手裏的臉盆“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卻來不及心疼,反而問丈夫道:“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周大年裝作不知道地道:“什麽話?我沒說三巧不好啊。”
解大妞直直看著他道:“你說少原還不如娶三巧,所以這個冬青是不是就是那個冬青?不然,沒道理啊,少原媳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三巧好,她還能哪裏比三巧差?那不就是人品了!”
周大年繼續裝死,“什麽這個冬青,那個冬青的,我都給你繞暈了。”
解大妞被逼得,腦子都好像轉得快了些,脫口而出道:“少原媳婦就是那個不要臉的楊冬青!”
見丈夫沒有反駁,解大妞喃喃道:“天啊,”一邊到丈夫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還當她是個好的,還說三巧比不上她,我家三巧心眼兒又好又實在,可做不出這種事,你說,她就是扒拉婆家貼娘家,有點私心就算了,這丈夫斷腿沒出院,她這邊聽了訊就鬧離婚。”
又恍然大悟道:“我道她今天怎麽好端端地,和我說多美什麽瞧不上我一個農村來的,搞得我看到多美都有點不自在,原來是存了想離間我和多美的心啊!上次吃飯,多美就問她認不認識她弟媳那邊的人來著,她當時那臉色就不對,她今兒還和我說是什麽,看多美看呆了,心裏自卑。”
解大妞越想越是這麽回事兒,將最近的事兒串起來,一下子就分析得八`九不離十,倒讓周大年刮目相看了下。
和她道:“這事,多美都沒有當著人麵挑破,多少顧忌了幾分少原的麵子,你可別在院兒裏給全吆喝出來了。”
解大妞卻不以為意地道:“我看多美今兒就是故意的,她就是知道了這楊冬青是怎麽回事兒,才當著大家的麵,給她難堪。也不能說多美,要是我,我怕是那一碗紅燒肉都往她頭上蓋下去。”
周大年奇道:“你怎麽好端端地說紅燒肉?”
解大妞道:“那碗肉是楊冬青燒的,我道多美怎麽一筷子不吃呢,是我,我也是一塊咽不下去,看著就倒胃口。”
周大年道:“行了行了,這事你心裏有數就行,出了咱家門,可別漏了口風,以後對上少原媳婦,該怎麽樣還怎麽樣,別給人臉色看。”
解大妞卻是不理他,“你們男人之間的事,我管不著,我們女人之間的事,你也管不上。你和安少原都是連長,我還怕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不成,我可不敢和她處,哪天被割了一刀,你怕是也不會心疼。”
周大年氣道:“你,你,怎麽又不講理。”要是往常這種時候,和大妞一說不通,周大年就要生悶氣,這一回倒覺得,自家媳婦這耿直的脾氣還挺可愛,歎氣道:“行,隨你吧!”
愛立寄了信給樊多美以後,就沒管這茬了。沒想到一周以後又接到了樊多美的信,說替她狠狠罵了一頓楊冬青,讓她心裏也別氣,好好工作。
沈愛立看完以後,心裏不禁湧出一點感動,和序瑜道:“被護著的感覺可真好!”
序瑜笑道:“那可不,人和人的感情,不就是這麽處起來的,樊多美看來對你還滿意的很,也是,我的小姐妹這麽優秀。”
愛立道:“我的小姐妹也很優秀,你這回那篇文章,可讓我好好出了一次風頭,把司晏秋她們都羨慕壞了,都說恨自己不是漢城國棉一廠的,沒有我這待遇。”
序瑜笑笑,“那你繼續努力,有新的成績,我再給你來一篇專人專稿,到時候,咱們買上三十份,你給你那些什麽航測局.製造局.工業局的同學都寄一份,之前不還嘲笑你來了國棉一廠,就是個修機器的嗎?”
愛立笑道:“這麽久的事,你還記得啊,沒關係,反正鄙視鏈那裏都有的。”
序瑜卻不這麽想,“我說真的,你這兩年再抓緊些,要麽升個中級工程師,要麽就換一個單位,也去製造局或者工業局去。當車間主任,管生產任務,太浪費你的精力了。我覺得,你喜歡搞技術,應該就朝著這個方向走。”
沈愛立知道序瑜說的這個確實應該考慮,和她道:“好,我最近再在梳棉機上抓點緊。”梳棉機在紡織工業領域占得比重非常大,如果能做出一點點的成績來,在她們廠來說,也就算有特殊貢獻了。
說幹就幹,沈愛立和司晏秋幾個,一連一個多月,周末都蹲在二廠試驗給梳棉機刺輥下加一組塵籠給棉羅拉和給棉板,她們覺得效果還行,當即就給黎東生寫信。
沈愛立又怕這次結果和上次一樣,於是大家又再接再厲,又想出改進刺輥下的大小漏底試試,沈愛立和卓凡都覺得,大小漏底的改進可能比先前的塵籠給棉羅拉和給棉板效果好,但是幾人又對漏底的長度產生了不同意見,因為在不同車速和不同原棉情況下,對漏底的要求都不一樣。
大家決定試驗暫時停擺半月,大家回去再查查資料,看有沒有新的法子。
轉眼已經到了九月中旬,天氣稍微涼爽了一些,沈愛立周末特地約了序瑜一起去逛商場,給媽媽挑了一塊淺灰色的棉布,準備讓她做一件長袖襯衫穿。
序瑜想買雙皮鞋,倆人買完布,就到了皮鞋櫃台那邊,不想竟碰到了薑蓉蓉,沈愛立正準備打招呼,發現她旁邊的倆人是薑瑤和彭南之,一時愣在那裏。
忽然想起來,薑蓉蓉和薑瑤都姓薑,不會是姐妹吧?忙問序瑜道:“那倆個你認不認識?”
序瑜點頭道:“算認識吧,薑家的姐妹,年紀大些的是薑靳川後麵娶的老婆。”
“薑蓉蓉和薑瑤真是姐妹?”沈愛立有些不相信地又問了一遍,她不會還要和薑瑤扯上什麽關係吧?想想都讓人頭大。
序瑜糾正道:“是堂姐妹,薑蓉蓉是跟著奶奶在鄉下長大的,薑瑤倒一直跟在父母身邊。”
沈愛立也沒覺得好多少,到底都是薑家人,將上次彭南之砸她錢,讓她離葉驍華遠點的事,說了一遍。
就聽序瑜道:“這聽著,也像是彭南之能做出來的事情,這幾年薑靳川仕途比較順利,彭南之也是越來越傲慢,收禮也是越來越不手軟,就是這四百塊,委實有點少,你沒同意吧?”
愛立不由一頭黑線,“姐妹,重點是四百塊嗎?重點是……”忽然想起來,自己沒和序瑜提過薑蓉蓉,“我和你說吧,薑蓉蓉大概是看上我哥了,我媽和我哥對她似乎也挺滿意,這就可能是我準嫂子了,她和薑瑤是堂姐妹。”
序瑜皺眉道:“那確實有點頭疼。”
薑瑤也看見了沈愛立,怕媽媽看到了又要給她出氣,忙拉著堂姐擋住了媽媽的視線,她現在被爸爸逼得半年內出嫁,可沒有心氣,再找沈愛立的麻煩。
薑蓉蓉還奇怪了一下,“怎麽了,瑤瑤?”
薑瑤笑道:“沒事,就是看到了一個以前追求過我的男同誌,不想他過來煩人。”
彭南之笑道:“瑤瑤自小就受男孩子喜歡,長大了比小時候還好看,媽媽有時候看瑤瑤,都看得有些晃神。”
薑蓉蓉有些不自在地笑笑,瑤瑤卻是從小就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一樣,不像她,是在泥地裏摔大的,也就是後來讀書成績好,奶奶要求她叔把她接到城裏來上學。
對瑤瑤,薑蓉蓉一直都是包容和退讓的大姐姐,此時聽嬸子誇瑤瑤,也附和道:“是,瑤瑤自小就好看,長大了,這挑對象怕是都要挑花眼。”不像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白,還被人家拒絕了。
沈愛立這邊,一直到家,都為薑瑤和薑蓉蓉是姐妹的事而悶悶不樂,想著,自己大概就是命裏注定要和嫂子保持一定的距離。
沈俊平現在已經能拄著拐杖自己走路了,見她心情好像不好,以為她是工作上的事,問道:“小妹,最近梳棉機的進展怎麽樣?”
愛立打起精神道:“大家準備學習半個月再說,哦,哥,我今天在友誼商場見到薑蓉蓉了,你和她最近怎麽樣啊?”
沈俊平笑道:“什麽怎麽樣,我們不過是同事,”頓了一下又道:“我已經和她說了我的想法,這兩年我都沒有找對象的打算,她這個年紀,應該也等不了那麽久。”
這就是沒有可能的意思了。
沈愛立試探著問道:“哥,你不會還惦記著前頭那一個吧?”
沈俊平搖搖頭,“怎麽會,我還是睜眼瞎不成,都知道是什麽人了,還有什麽好惦記的,我就是想著,我可能對感情還沒有開竅,為了找對象而找對象,不過是自找煩惱,等哪天,我知道自己想找一個什麽樣的姑娘結婚,再找也不遲。”
沈愛立怕哥哥隻是口頭上說說,心裏仍舊沒有放下,想了一下,將樊多美的來信說了。
“哥,楊冬青二婚的對象,和樊多美在一個軍區呢!”
沈俊平淡淡笑道:“那怕是沒有什麽安生日子了,樊多美眼裏可揉不得沙子。”他和樊多美同級過,中學時候樊多美就是出了名的烈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