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愛立倒完全沒有想到,朱自健還有這麽一層關係,怪不得有膽子和林青楠合作。

怕是沒有幾個副主任敢這樣給車間主任使絆子。給她使絆子事小,損害了廠裏的集體利益可不是小事。

就是說,如果他姐夫是副廠長,小打小鬧的事怕是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影響,就是這次她帶著好幾位技術員抓了現行,想脫身怕是沒有那麽容易。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也沒把朱自健找來,曹秋秋低聲道:“朱主任可能回家了,還沒過來。”程立明氣得就差破口大罵,萬沒有想到,自己小舅子這個副主任當得這麽不著調。

這麽多人不能都陪著幹等,程立明讓人事科的人過來,將今個的事仔細記錄,怎麽處罰都按廠裏製度來。

事情後麵怎麽處理,沈愛立一點不擔心,副廠長但凡不想廠裏人心浮動,都不敢輕拿輕放。

等這邊散了,沈愛立邀請技術員們再回到清棉車間,繼續剛才的技術交流。大家本來都以為沈工程師碰到了這樣的事,肯定沒有心情,都有些怏怏的,見她還願意繼續,精神都不由為之一振。

一直到傍晚,沈愛立才將昨晚歸納的材料,實地分享了一半,讓鄭衛國幫忙統計下大家的時間,看大家什麽時候有空,再把剩下的一半搞完。

等出了車間的門,陳舜還和孫有良道:“這次沈同誌稍微帶著我們梳理一遍,我感覺有些節點都茅塞頓開。

孫有良點頭,“難為她講得這麽細,那機器常識裏,連鉗工.焊接常識之類都劃分出來,我還挺期待剩下的內容。”像他們這種學徒工,都是東一榔錘西一榔錘地學一點,主要都是靠自己摸索,悟性高的人還好些,天分一般的人,真是如盲人走路,隻能靠自己瞎摸索,這種係統的講解和學習,對他們來說太難得了。

陳舜這才道:“今兒的事,我估摸著朱自健也摻和了一腳,他一向仗著自己姐夫是副廠長,行事沒有個顧忌。”

孫有良點頭,“今天要不是我們這麽多人抓個現行,未必就能鬧這麽大。等著吧,左右這兩天結果就出來了。”

陳舜低聲道;“你說,沈工程師,提前清楚嗎?”

孫有良搖搖頭,“說不好,”過了一會,有感而發道:“倒是發現大家各有各的不容易,沒想到沈同誌的工作也這麽難做,她還願意幫助我們進步。”

陳舜點頭,“她一個女同誌一心在業務上,確實也不容易,我們遇到能搭把手的,也給人幫個忙。”

“那是自然,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相報呢,人家對我可是有實實在在的恩惠的!我這回成功轉正,她幫了多大的忙啊!”

……

傍晚的時候,序瑜也聽說了這件事,跑來找愛立,笑道:“給我小姐妹鼓掌,比我想的還順利。”

沈愛立也笑道:“今個晚上終於能睡個好覺了,太不容易了我!”這事懸了大半個月,終於解決了。

卻聽序瑜對她招招手,道:“你近點,我再和你說個事,你可能更高興點。”

沈愛立就把耳朵湊了過去,隻聽道:“王元莉的處理結果出來了,被劃為黑分子,今兒開始掃廠區門口那條路。”

沈愛立一愣,屬實想不到,“掃馬路?她其實業務能力還行的。”

序瑜彈了一下她腦門,“這時候還說什麽業務能力,先有政治上的前途,才有工作上的前途!這還不是她自己作的。”

這樣一說,沈愛立也覺得掃馬路沒什麽,上一世的原主可是實打實的給她弄沒了,不過這一世,再等兩年環境會更加緊張,王元莉怕是還有的苦頭吃。

晚上,沈愛立下班,特地在門口左右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到王元莉的身影,想著人可能也回家了。

卻並不知道,等她一走,穿著一身老藍色棉布衣裳的王元莉才從一根柱子後麵出來,默默地盯著沈愛立的背影,她聽張柏年說,沈愛立從申城回來,不僅被評為四月十佳好人好事,還是榜單上的第一名,廠裏現在怕是連門衛都認識她。

還破格提前升為助理工程師,現在兼任清棉車間的主任。而她自己呢,從漢城國棉一廠的技術員,成為掃大街的環衛工,還是臨時工。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洗得都發硬的衣服,王元莉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媽媽說她不能再穿好看的,不然大家可能會罵得更厲害。

黑五類能找誰去告狀?

就是現在住在家裏,哥哥嫂子都有意見,希望她和張柏年的事,能早點落實,但是張家父母那邊也不願意她進門。

沒想到當初沈愛立極力看不上的,現在倒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剛才,沈愛立一出來,她就看見了,如果說她現在最怕看到誰,一定就是沈愛立。王元莉現在無比後悔當初意氣用事,非要針對和舉報沈愛立,搞得自己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正在出神,忽然一輛自行車在她身後響鈴,王元莉轉身一看,就見張柏年從她跟前過,朝她看了一眼,想喊他,又想到他叮囑過自己,在單位門口不要和他打招呼,要是給廠裏人看到了,影響他工作。

王元莉蠕了蠕嘴,到底沒喊出來,看著張柏年騎著自行車走遠了。忽然覺得胃裏有點不舒服,一個人靠在柱子邊,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掃地。

沈愛立看到王元莉還是兩三天以後,她和序瑜從食堂出來,準備回家午睡一會兒,就看到王元莉被門衛大叔吆喝著把門口掃幹淨一點,“我說這位同誌,你怎麽掃地,就這門口一塊最不幹淨啊?不是我說你,你別的地方稍微掃掃還行,門口這塊,大家常進常出的,你衛生搞不好,領導們看到了還不得有意見?”

序瑜看了一眼愛立道:“她估計怕掃門口,給廠裏同事看見,我都聽這大叔說了她兩回了。”

王元莉正拿著掃帚過來,就碰到章序瑜和沈愛立出來,兩個人都穿著時興的碎花襯衫,頭臉都塗著雪花膏,幹幹淨淨的,反觀她自己,不合身還打著補丁的藍布衣裳,後背都汗室黏糊糊地貼在背上。

一時臊得想躲都來不及,門衛大叔看她還磨蹭著,不耐煩地喊道:“我說同誌,你到底掃不掃啊?這不是你的工作嗎?你這像什麽話啊?”

王元莉窘得臉像滴血一樣,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師傅,這就來,這就來!”

路過章序瑜和沈愛立跟前,頭低得差點撞在大門上。

門衛大叔“哎呦”了一聲,不高興地道:“你這同誌,怎麽毛毛躁躁的,路都看不見嗎?”

沈愛立回頭看了她一眼,剛好王元莉也朝她看著,沒想到沈愛立會回頭,一下子像做賊被逮到一樣,立即低頭掃地去了。

等這一塊地掃好,王元莉感覺自己像個行屍走肉一樣,邊走邊哭,她都不知道這噩夢一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沈愛立一進甜水巷子,就和序瑜道:“我剛才回頭看她,她也正看著我,我都感覺到頭皮發麻。”

序瑜道:“你麻她更麻,她以前在廠裏高調的很,你等著,肯定有不少人落井下石,看她笑話的,她麻的日子還在後麵呢!”章序瑜自小聽多了這種牆倒眾人推的事,隻是看著王元莉這樣,心裏多少也有點唏噓。

望著愛立道:“可別同情她,當初要不是你警惕心高,她要是舉報成功,現在拿著掃帚掃馬路的,可就是你,你想想你能不能受得了?”

沈愛立搖頭,她看著王元莉這樣,都能理解原主為什麽會受不了跳樓,隔著書看,還會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實際在這個年代生活,才會發現這個“賴活著”真得太難了。

章序瑜見她臉色蒼白,像是被嚇到一樣,拍拍她的肩膀道:“別怕,還有我在呢,不管怎樣,愛立同誌永遠是我的小姐妹,你就算掃馬路,我也會搭理你的。”

沈愛立給她說得鼻子一酸,“序瑜,你太好了!”

序瑜不以為意,取笑道:“這麽一句話就能感動,怪不得你去一趟申城,就能被樊鐸勻拐跑,我要是個男同誌,你還不得為我生為我死。”

沈愛立好笑道:“你拉倒吧,想什麽美事呢?不管我這對象談的和沒談區別也不是很大,大概就是交了個筆友。”

這話序瑜倒是不讚同,有些惆悵地道:“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有人能說幾句悌己話,可以敞開心房,不必有什麽遮掩和顧慮,你的歡喜他跟著歡喜,你的憂慮痛苦他跟著憂慮痛苦,小傻子,這是多少人想求卻未必能求得的。”

沈愛立望著她,有心想問兩句小李,可是又覺得序瑜定然是早有打算,她貿貿然問出口,也隻是再把人家的傷疤揭開。

握著她手道:“那我真是天下第一幸運,不僅找到了愛情,還找到了最好的小姐妹。”

章序瑜也被她說笑了,捏著她臉道:“對,我小姐妹最有福氣。”

王元莉的事,沈愛立很快拋到腦後。

林青楠那邊不過兩天,處理結果就出來了,林青楠和曹秋秋四個操作工都被辭退,朱自健也被調離了生產崗位,轉到保衛部那邊去了。

沈愛立立即向人事部報備,將舒四琴提為原來林青楠那班的輪班工長,副主任由副廠長從清棉二車間調了一個老師傅過來擔任,合作起來還挺好。

然而沈愛立剛緩口氣,將清棉車間的機器保全知識的後半部分整理完,接著就收到了黎東生同誌從青市那邊寄過來的快信。

信裏說加一個控製輥確實比一對清潔輥工作輥要便利很多,但是他們在1181E型和F型上多次實驗以後,發現除雜的效果確實能提高不少,但是也存在繞花積屑.隔距走動等問題。

總結是,實際效果並不明顯。

黎同誌希望她不要喪氣,繼續關注高速梳棉機的研製這一塊,有新的想法再給他們寫信。

隨信還附來了一部分試驗記錄。

沈愛立看完,心涼了大半截,頹廢了兩三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對這一個提案,她實在抱有太大的期待了,期望著能就此在高速梳棉機的研發史上留有一筆,但是明顯她想得過於天真。

而此時,西北軍區,謝林森望著信紙上最後一句:“有來有往,才見情分!”反複念了好幾遍,嘴角的彎度越咧越大,他知道,這就是願意和他多來往的意思了。

旁邊的戰友看他像魔怔一樣,湊過來看了一眼,“哎呦,連長,該不會是對象的信吧?”

謝林森忙一把把人推開,“去,去,去,這可是我妹子的信!我妹子說她願意和我寫信了!”

那人倒沒有想到,“嘿”了一聲,“連長,你這妹子夠任性啊,給哥哥寫信還這麽難為她了?”

一句“哥哥”,讓謝林森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罵道:“你不懂,你別瞎咧咧,我這妹子好著呢!我和你說,我全家姓謝的,她就搭理我一個。”

那戰友心裏不由笑道:“那你家這妹子譜兒可夠大。”

謝林森瞪了他一眼,“曲小傑,你今兒皮癢癢是不是。”

曲小傑忙擺手,“沒有,沒有,對不住,對不住,我嘴欠,我這就走。”等出了外麵,忍不住和別的戰友道:“我和你們說,你們瞧不出來吧,連長家妹妹譜兒可夠大的,她說願意和連長寫信,連長都樂嗬半天。”

有人插嘴道:“呦嗬,這妹子夠厲害啊,把我們連長都治得這麽死死的,有本事!”

“我都有點期待認識一下,謝連長平時可對姑娘們冷漠的很,敢情私下,還是個妹妹奴啊?我以為他對誰都是那麽一副‘老子懶得搭理你’的樣子。”

眾人都被他說笑了起來。

而收到信的謝林森,絲毫不知,正開開心心地給妹子寫信,“收到愛立妹妹的來信,非常欣喜,我這邊目前尚不缺東西,等後麵有需要了,定然第一個聯係你。”

想了一下,又將何姐寫給他的信,複述了一部分告訴愛立。末了還寫道:“何姐的意思,她這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火坑跳進去,不過我看倆人旗鼓相當,鹿死誰手還說不準,說不定過個幾年,還能聽到讓人意外的消息。何姐說,謝鏡清已經給了準話,說謝家和她再沒了關係,雖然你並不在意,我卻覺得少了一點惡心人的事。期待妹妹的下次來信,如果有什麽高興或者煩惱的事,也希望你能夠在信裏提及一點。”

寫完,看了又看,望著最後落款位置的“謝林森”三個字,覺得下回不妨大膽一點,落款就直接寫“哥哥謝林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