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沈愛立沒有想到,她還沒等來謝林森關於謝微蘭婚禮播報的信,反而又看了一回楊冬青的熱鬧。

周末,沈愛立回家看望哥哥,沈俊平已經出院,在家裏休養,母女倆個難得有閑暇在走廊上擇菜,沈玉蘭和女兒閑聊道:“你哥這次的醫藥費,廠裏全包了,說是等著三個月後能下地了,就去廠裏宣傳部工作。”

沈愛立正小心翼翼地繞過豇豆上的豆蟲,聞言笑道:“真是太好了,這樣以後就不用下礦了。”她知道哥哥在礦下做工,一直是媽媽的心病,但是她懷疑用不了三個月,哥哥就會被摘帽子,原單位也會希望他回去,到時候就看哥哥自己怎麽選擇了。

楊冬青肯定沒想到,她哥這回不僅沒有瘸,還因禍得福,能在礦上做文職。看了一眼哥哥的房門,悄聲問媽媽道:“媽,楊冬青那邊,最近沒有消息來吧?”

她是覺得,一個農村兵混個連長都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說以後會不會退伍,就是現在,安少原真的比她哥優秀很多嗎?

沈玉蘭搖搖頭,低聲道:“倒是安靜的很,估摸著已經和人相上了吧,我早幾天就把她的那一份離婚證寄過去了。我現在就盼著她那邊順利,免得回頭找俊平,我看著還心煩。”

就聽女兒道:“話是這樣說,哥哥狀態還好吧?”

沈玉蘭擇菜的手微微頓了下,“還行,就是有時候一個人會出神,”又歎道:“也沒什麽,長痛不如短痛,總不能就這麽湊合著過一輩子。”

兒子的事了了,沈玉蘭心情都輕鬆很多,轉而問起女兒的事來,“樊鐸勻那邊,最近給你來信沒有?”

沈愛立點點頭,輕聲道:“寄了,說是最近單位發了布票,給我買了三尺的綠色碎花料子。”

沈玉蘭不著痕跡地接話道:“剛好,讓你李嬸子家的侄女兒幫忙做件襯衫,她手藝好得很,院子裏好些人都找她幫忙做衣裳。”那語氣,似乎覺得樊鐸勻給女兒寄衣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沈愛立微微抿唇,笑了一下,她知道媽媽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兩人正聊著,樓下有郵差在喊:“沈俊平在不在?有你的信!”

沈玉蘭忙起身,將手裏的菜放在籃子裏,喊道:“在,在!”等將信拿上來,就直接送到兒子房裏,“俊平,你的信。”

沈俊平放下手中的書,接過來看了一眼信封,覺得有點不對,嘀咕道:“怎麽是蕪城寄來的,我好像沒有朋友在哪裏啊?”

拆開一看,開頭寫的是“楊冬青同誌”,底下落款是“宋岩菲”,和媽媽道:“這封信是寄給楊冬青的,寫的我的名字。”

沈玉蘭接過來一看,發現上麵寫著:“楊冬青同誌,不知道5月15日那一封信,你是否收到?目前我哥哥已被迫離家十來天,我們非常擔心他的情況,想湊錢去疏通下關係,看是否能爭取寬大處理,家裏已經把親戚朋友借了個遍,實在是迫不得已,才再次給你寫信。我哥哥先前一直和我說,你們是非常好的朋友和合作夥伴,懇請你能伸出援助之手,幫幫我哥哥,我們一家都將感激不盡!”

沈玉蘭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上次她收到信,臉色那麽差。沒兩天就流產了,這是怕宋岩生再牢裏把她牽連出來吧?”說著,把信遞給女兒:“小妹,你看看。”

沈愛立大致掃了一遍,“宋岩生被關進去了?這信是退回去,還是寄到楊家村?”

沈玉蘭點頭:“一會外麵再套個信封,給她寄過去。還好我們家和她沒關係了,不然看了這信,我這幾天怕是都要睡不著覺。”

沈俊平望望母親,張了張嘴,一句“抱歉!”到底沒說出來,自己的妻子投機倒把,這樣的事,他卻一點都不知情,事實上,如果不是看到這封信,在他的心裏,這依舊是一件很難相信的事。他實在不明白,家裏不短吃短穿,他也從沒楊冬青紅過臉,她為什麽要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做這種事?

沈俊平忽然有些許自嘲,從一開始,他所認識.了解的楊冬青,可能隻是她想給自己看的那一麵。夫妻兩年,或許在她心裏,連陌生人都不如。

哥哥的情緒變化,沈愛立看在眼裏,卻並沒有勸解,這一劫,終究是要哥哥自己走出來。

下午,沈愛立陪媽媽將信寄出去,就回了自己家,編機器保全興趣小組的技術交流手冊,準備一個一個車間來,先就她們清棉車間的開始,分為三大類:機械常識.常見故障及修理.保養維護,最後想了一下,覺得應該將工藝科的同事也拉過來,加一個工藝常識之類的。

周一她到車間,就和鄭衛國說應該邀請工藝科的同事,沒想到,鄭衛國也正有事找她。

“沈主任,我仔細觀察了下,發現這兩天車間的棉卷縱向不勻率和棉卷含雜量都有明顯升高的趨勢。”

沈愛立第一時間就猜可能是林青楠她們動手了。她提防了十來天,完全沒有想到林青楠她們早就開始動手了。

這一批是急單,棉卷不合格,在這一階段還看不出來什麽大問題,但是隻要進入織造車間,由紗線到成品,瑕疵在實物上就會大麵積的暴露出來,到時候定然影響產品的驗收!

鄭衛國:“如果是平時,我們可能會著重分析造成棉卷問題的各項原因,但是沈主任之前和我打過招呼,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懷疑是否是人為原因。”

沈愛立問道:“你在清棉車間待得久,情況比較熟,如果是人為的,大概是從哪裏下手?”對於工藝這塊,沈愛立並不怎麽熟。

鄭衛國也沒有隱瞞,“操作工沒有及時清掃塵棒,纖維或棉籽堵塞在塵棒間,造成塵棒粘層,減少了除雜麵積,而這個問題既有可能造成棉卷縱向不勻率過高,也會使棉卷含雜量升高。”

沈愛立皺眉道:“但是造成棉卷質量問題的原因很多,如果沒有抓到現行,並不能就說是她們的問題。”

鄭衛國點頭,“是的,這個需要操作工和輪班工長配合,而且她們換班的時候,將塵棒清掃一下,下一班的人完全看不出來問題。”

怪不得她提防這麽多天,也沒有發現不對,因為棉卷有瑕疵本來就有較大的概率,隻能盡量減少,很難說杜絕這種情況。

鄭衛國提醒道:“這批是急單,不能拖,還是要盡早處理。不然到時候驗收出狀況,首先要問責的肯定是沈主任這邊。”饒是鄭衛國也不得不說,這一幫人下手真黑,竟然敢拿廠裏的貨品來給人使絆子。

沈愛立點點頭,“行,麻煩你去通知下保全部的技術員,看誰今天中午有空,我帶大家稍微梳理一下我們清棉車間的機器保全問題。”

鄭衛國立馬眼睛一亮,到時候當著大家夥的麵抓現行,她們想狡辯也狡辯不了。

鄭衛國一走,沈愛立就去找了舒四琴,簡單和她說了懷疑這批棉卷有問題,問她哪幾個操作工嫌疑最大。

舒四琴倒是很快指了四個出來,“怪不得我看她們幾個最近總是湊在一塊兒聊天,我還想著大家感情怎麽突然好起來了呢!”又補充道:“這裏頭有兩個是臨時工,還有一個曹秋秋是林青楠的親戚,一個最近和她走得近些。”

沈愛立了解了幾人的大致崗位,也沒有多聊,正準備出去找序瑜一起吃午飯,車間副主任朱自健忽然攔了她的路,和她道:“沈主任,我看您最近經常找舒四琴了解情況,不知道是不是林青楠哪裏做得不合規?”

沈愛立一愣,這是惡人先告狀啊,卻也不慣著他,道:“是嗎?林工長有不合規的地方嗎?我目前還沒發現,不如請朱主任指點指點。”

朱自健唇角的笑容一滯,訕訕道:“沒有問題就好,我還以為是她哪裏做得不好,您這邊要提拔新人呢!”又有些為難地道:“您最近總是找舒四琴,她們還都以為是林青楠工作做得不好,您這樣,林工長有點難辦。”

沈愛立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敢情她找誰多了解兩句情況,還得問問林青楠的意見嗎?麵露困惑地問道:“這樣嗎?我真沒有意識到,這是不合規的嗎?”

朱自健一下子臉漲的通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就是……”他人本來就有點胖,這一急起來,可能更熱一些,汗珠就順著臉滾落下來

正不知道怎麽解釋,就聽沈愛立不軟不硬地來了一句,“你那點心思,打量誰不知道呢?”仗著自己是老員工.清棉車間的老師傅了,誰進了這車間,都要給你們拜碼頭,後麵一句到底沒說出來,怕打草驚蛇,心裏卻打定主意,今天中午就給他倆好看!

朱自健也顧不得擦汗,半真半假地道:“主任,你是對我有意見!我的心思就是好好完成車間任務,早點評優秀標兵車間。”他原先想著這沈主任到底嫩些,他們這兩天試著動了一點手腳,沈愛立一點問題都沒發現。

林青楠剛和他說,今天就準備來真格的,隻要今天一天的量,保準她沈愛立吃不消!

但是朱自健現在已經是副主任,和以前當工長的心思又不一樣,覺得沒必要鬧得魚死網破,真要拿廠裏的原材料動手,最後一旦被發現,頭一個不饒他的,怕就是副廠長,心裏掂量了下,覺得還是不能做。

他原想著沈愛立根基不穩,初出茅廬的大學生,這樣的人最好拿捏,稍微為難一下,定然識相,以後他的工作也好做點。至於什麽破格提拔助理工程師,朱自健以為就是多讀了兩本破書,多修了兩回機器,沒什麽了不起的。

就是沒想到,沈愛立骨頭還挺硬,竟然一點不怕,反而和林青楠剛上了一樣。事情就脫離了他所能控製的軌道,現在就怕林青楠搞得過火。

沈愛立見他著急,緩和了臉色,噗嗤一聲笑出來,“哎呀,看你急得,我剛剛和你開玩笑的呢!都是同事,你能提點我注意行事分寸,我心裏隻有感激的,快去巡回吧,這批單子可急著呢,這兩天就要交貨,不能出差錯。”

朱自健聽她這話,心就定了下來,至少目前,她還靠他們趕工,不會輕易地讓舒四琴把林青楠頂下去。

林青楠這邊,他就能拿話堵住嘴,讓她今天下午就收手,不然這樣搞下去,要是真出了事,可就麻煩了。

沈愛立中午在食堂和章序瑜有說有笑地吃了一頓飯,一切都正常得很,林青楠還看著飯後她和章序瑜一起往廠大門走。膽子就更大了些,回到車間就通知了曹秋秋幾個操作工加大數量。

她盯著看了一會,就找個角落補覺。

等醒的時候,不知道車間怎麽好像來了很多人一樣,站起來一看,就見沈愛立正帶著好幾個技術員在講解豪豬打手的維修問題,腦子頓時“嗡”地一下,一時驚得緊緊咬住了嘴,就怕她們往曹秋秋等人那裏去。

鄭衛國是早就得了沈愛立的指示的,見時機差不多,就指著曹秋秋那邊道:“沈主任,我想起來,這台機器,今個還忘了加油,我先過去看看。”

沈愛立道:“一起,一起,剛好我們可以一起複習下,忘記加油可能造成哪些問題。”

林青楠驚得渾身發抖,想衝過去把人攔住,又怕更引起沈愛立的懷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們看,不到幾分鍾,就見其中一個技術員忽然指著機器裏出來的棉卷道:“這幾個好像看著不對勁,是不是哪裏出問題了啊?”

鄭衛國道:“機器是我早上才檢修的,沒有不對啊,會不會是塵棒的問題?”

眾人朝塵棒一看,發現裏頭比正常操作規範多了幾倍的粘層,都不由看向了曹秋秋,曹秋秋早嚇得麵如土色,沈愛立立即讓大家幫忙把所有的機器都檢查一遍。

最後檢查出了四台機器都超出操作規範幾倍的棉絮粘層,明顯是故意人為,沈愛立立即上報廠裏監督部,這一批是急單,很快驚動了廠裏領導。

幾個人最後在陳主任辦公室裏,副廠長程立明問明了緣由,氣急敗壞地道:“太惡劣了,太膽大包天了!這還是一批急單,等著交貨的,你們拿廠裏的效益不當回事?竟敢私自拿廠裏的物資鬥氣,這像什麽話?你們以為這是什麽小打小鬧嗎?”

沈愛立默默補充道:“我們廠連續幾年拿了生產先進標兵單位,竟然有人為了私欲,這麽拖廠裏的後腿,往小了說,是幾批瑕疵布的問題,往大了說,這不就是敗壞我們廠的聲譽.啃噬社會主義牆角的臭蟲!”

一句“臭蟲”讓曹秋秋幾人頭都抬不起來,林青楠更是臉漲得通紅,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那麽多人作證,她就是想倒打一耙說是意外.是汙蔑,領導都不會相信。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沈愛立組織的什麽興趣小組,竟然會要了她半條命!

她知道,她這回是完了!

程立明忽然問道:“你們清棉一車間的副主任呢,這具體的生產進度.質量不是他主要負責嗎?發生這麽惡劣的事,他人在哪裏?”

沈愛立補刀道:“副主任可能臨時有事離開了。”要說這次事件後麵,沒有朱自健的身影,她打死都不信,自她調崗到清棉一車間以來,這位副主任就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林青楠可是經常找他商量事的。他怎麽會不知情?

人是車間主任抓住的,程立明自然不能將事還算在沈愛立頭上,倒是想到了副主任,車間主任剛上任被排擠不知道,副主任也能不知道嗎?

“他離開之前,有交接嗎?有和車間主任報備嗎?沒有就是擅離職守!你們車間副主任是誰?”程立明覺得這個這事必須嚴懲,不然以後每個車間都效仿,以後廠裏的生產還怎麽搞?

鄭衛國適時地出聲道:“是朱自健同誌!”

程立明頓時一噎,麵皮都氣得發紫,怒火中燒地道:“人呢?讓他今天就滾蛋!”

沈愛立還沒從這意外之喜中反應過來,就聽鄭衛國悄悄和她道:“副廠長是朱自健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