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想起來當年的事,沈玉蘭也覺得那時候人有點傻,苦笑道:“是啊,我們那時候在申城讀書,聽的都是青年要獨立自強.要爭自由.勇敢走出家庭一類的話,我又聽了張家姐姐說賀之楨心有所屬……”
說到這裏,沈玉蘭就有些說不下去,說不悔恨是假的。她那次一走,徹底脫離了家庭和父母的庇佑,年輕的女孩子,涉世不深,其中的難處和苦處,就是現在想起來,沈玉蘭都有些唏噓。
而且也直接造成了,她和父母之間無法彌補的裂痕,父親過世以後,她一直都懊悔,當年忤逆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讓他老人家難做人不說,還為她的姻緣問題,憂心了好些年。
沈青黛已然像一隻被侵犯的刺蝟,恨不得將那張伽語紮出一個個洞來。
隻恨自己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這些事兒,不然當年,她非得上張家門,將張伽語一張嘴撕爛,她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影響的是她姐姐的一生,是她父母無法安度的晚年。
而上次她們見麵的時候,這人依舊雲淡風輕的樣,一點兒不見愧疚。想到這裏,沈青黛不由冷哼一聲,這筆賬,她定然會找張伽語去算一算。
沈愛立見小姨表情不對,問道:“小姨,這裏頭是有什麽誤會嗎?”
沈青黛深呼吸了兩口,等情緒緩了下來,才和倆人道:“我那時雖然小,也知道賀之楨並沒有對象,姐姐忽然留信出走,兩家人都非常震驚,那封信賀之楨也看了,我聽他當著大家的麵說,要是姐姐不願意,婚事就作罷,現在外麵不太平,讓家裏給姐姐寫信,讓姐姐早些回來最重要。”
沈玉蘭有些不解道:“那張家姐姐怎麽言之鑿鑿的?她還說我是讀了書的,不該像她一樣困守在家裏,應該出去自己爭一份自由。”
沈青黛有些無奈地看了自家姐姐,“那是她自己對賀之楨動了心思,後來張家還遣了媒人去賀家,隻不過賀家叔嬸沒同意。”那時候賀家嬸子還來了家裏兩趟,問姐姐的消息,顯然是還等著姐姐回去的。
沈青黛這話一說出來,沈玉蘭才猛然反應過來,張家姐姐和她說那一番話時的心思,嘴唇微微顫抖,有些不敢相信。
這些年,有時候覺得自己熬不下去,她偶爾也會想起離家的前一天,張家姐姐鼓勵她的話,說她畢竟是讀了書,又有技藝在身上,在她們一群小姐妹裏,是唯一可以靠著自己走出去的。彷徨.無助時,這些話語曾給了她很多力量。
所以,現在和青黛提起張伽語,她仍舊是稱呼一聲張家姐姐,她以為張伽語是真心為她好的,希望她能擁有一個不同於老家姐妹們的人生
沒有想到,張伽語當年打的主意是賀之楨。她覺得是鼓勵.是囑咐的話語,原來不過是人家精心設計的圈套。
而她卻信了很多年,甚而在逆境的時候,還會拿出來勉勵自己。
過往的一層溫暖.美好的麵紗,一旦撕下來,內裏卻是這樣的肮髒和醜陋。
讓沈玉蘭一時感覺到了冷意,好半晌才緩了心神,問妹妹道:“張伽語後來嫁到了哪裏去?”
沈青黛仔細回想了下,“賀家沒同意議親以後,她迅速嫁給了國黨的一位軍官,做了填房。後來那家人跟著兒子逃到台島的時候,沒帶張伽語母女,張伽語後來又再嫁了。有一年我在申城的第一百貨公司還遇到過她,帶著一雙繼子女買過年的新衣。”
沈玉蘭皺眉問道:“那她前頭的女兒呢?”
沈青黛搖頭,“不清楚,沒有見到過。”她覺得,等回了申城以後,倒是可以去問一問賀之楨,她們姐妹倆是因為父母都不在,所以很多年沒有回老家了。
但是賀之楨的母親一直健在,想來老家那邊的人和事,賀之楨多少會知道一點。沈青黛不像姐姐那樣好性子,她既然知道,當初她姐姐和她一家悲劇的源頭,有張伽語的一份功勞,那怎麽樣,她也得找到人,好好向人家表達一番她的“謝意”的。
讓她知道,欺負人也是有代價的,哪怕已然過了這許多年。
沈愛立寬慰了媽媽幾句:“媽,你心裏也別再難過,既然當初裏頭有誤會,以後要是能遇見林亞倫的舅舅,你和人家說開就行。”
沈玉蘭望了望女兒,淡笑道:“你這孩子想什麽呢,林亞倫的舅舅在申城,我和他二三十年沒見過麵了,以後自然也不會遇見。”沈玉蘭也不知道,如果當初她沒有逃走,她現在的人生會是什麽樣的?
但有些事,錯開就是錯開,多想也是無益。她的青春不會再回來,走過的路也不會倒回去,變成沒走過的。
沈愛立和小姨對看了一眼,見小姨搖頭,她就沒有說賀之楨那邊的事。略陪著小伊利玩了一會,也坐車回了甜水巷子。
沈玉蘭知道了當年事情的真相,一直到臨睡前,心裏都有些悶悶不樂,等伊利睡著了,還和妹妹道:“我自己一輩子也差不多過來了,有時候想想,就是覺得對不住倆個孩子,托生在我的肚子裏,一個倆個的,都沒有爸爸。”
沈青黛勸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歹你把他倆都拉扯大了。”
卻不妨聽姐姐問道:“這些年,瑞慶經常去京市出差,有沒有……有沒有碰到過……謝鏡清?”
沈青黛微微一愣,抬頭就見姐姐苦笑著望著她道:“你應該記得吧?愛立的爸爸叫這個名字。”
愛立的爸爸是謝鏡清,除了一開始在蓉城就認識他們的老熟人外,沈玉蘭這二十多年來,都沒有再開口說過一次。
在沈玉蘭的注視下,沈青黛輕輕點了點頭,“見過的,其實這次瑞慶去京市,應該也會見到。他現在是京市衛生局的局長。”
提起謝鏡清,沈青黛就想到謝微蘭來,她覺得當年的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一家人話沒有說開。眼下,決定和姐姐稍微提幾句謝微蘭,讓她心裏有點數。
打定了主意,就開口道:“前些年,謝家認了一個女兒,從青市那邊過去的,拿著她小時候的信物,她說她叫謝粒粒……”
她正說著,忽然就見姐姐站了起來,問道:“姐,怎麽了?”
沈玉蘭有些恍惚地道:“愛立小時候,我們也換她‘粒粒’,因為那時候我懷她的時候,懷相不好,吃不下去,她生下來的時候,實在太小了。”
沈青黛拉了姐姐又坐下去,接著道:“這人,愛立在申城出差的時候,我在她們入住的酒店看到了,她一見到我,就像受了什麽驚嚇一樣,我心裏動了念頭,怕她是冒充的愛立的身份,手頭可能還有你的照片,就試了她一試,發現她果然冒充的是愛立的名頭。”
沈青黛索性一鼓作氣地講完了,“這事我告訴了愛立,讓她給謝鏡清寫了一封信,挑明了她才是沈玉蘭的女兒。”
沈玉蘭還在前一段裏沒有回過神來,“謝家認下了那個姑娘?”
“嗯,不過是放在了謝振的名下。所以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她冒充的是愛立的身份,後來我聽愛立說,那姑娘說她的養母,是你們在蓉城時候雇傭的保姆,後來在老家收養了她,她養母一直收著愛立小時候的許多東西,許是因為這樣,謝鏡清相信了她的話。”
沈玉蘭眼裏閃過諷刺,輕輕搖頭道:“不會,他不會這麽輕易地相信,還不如說是做給我看的,他這人心思最重,那姑娘除非不知情,不然別想蒙過他的眼。”
剛剛以為謝鏡清認下了那個女孩兒,她還微微有些訝異,等知道是放在了謝振的名下,沈玉蘭忽覺有些惡心,並不想再討論謝鏡清,問妹妹道:“愛立的態度是?”
“愛立說,你的態度就是她的態度,不會認謝鏡清。”
沈玉蘭輕輕點頭,“嗯,她下次回頭,我再和她說,她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不必顧慮我的想法。這孩子,從在我肚子裏就沒有了爸爸,她現在知道人還活著,要是想去看看,我也能理解。”
沈青黛笑著搖頭道:“愛立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她和我說,她在信裏,把謝鏡清罵了好幾遍。”話一說完,抬頭就見姐姐有些失神,覺得今天一天的事,對姐姐估計心神衝擊很大,勸她道:“姐,你也別想了,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就發現這些事,其實都不算什麽。”
沈玉蘭“嗯”了一聲,打起精神道:“明天我還得去給愛立湊點棉花票,早些給她把棉襖做出來,她這一去青市,我可一年都見不到呢!”
又和妹妹道:“明個中午,我回來早下,你陪我去友誼商場逛逛,我也買些這邊的特產,給賀家嬸子寄過去。”
沈青黛見姐姐情緒好些,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姐妹倆才睡下。
沈愛立並不知道媽媽的打算,她一下公交車,走到甜水巷子,就在巷子口遇見了金宜福,看到她還打招呼道:“沈同誌,你從宜縣回來了啊?還順利嗎?”
“還好,算順利,宜福你這是去哪?”
金宜福撓撓頭,笑道:“去周叔家,今個下午碰到他,說家裏燈泡壞了,我來給他換一個。”
沈愛立笑道:“哦,那你快過去,這天都黑了,不好看清,帶手電筒沒?”
“帶了,帶了。”
“上次我還和你說,請大家來家裏吃個飯,你看這兩天大家有沒有空……”
沈愛立話沒說完,就給金宜福打斷道:“沈同誌,你不要再提這話,這事大家都樂意幫忙,好玩的很,而且我們人多,不費什麽事,就先把那霄小給嚇壞了,最後逮人,也沒費什麽力氣。”
沈愛立笑問道:“派出所那邊,後來怎麽說啊?”
金宜福笑道:“查出來了,今天上午李柏瑞告訴我,那邊派人來說,這人和周同誌在一個單位,聽說她家想招一個女婿,就動了心思,托人去說項,但是小茹遠遠看了一眼,沒看上,他自己覺得沒麵子,隔了大半年了,越想越不甘心,就動起了歪心思。”
說到這裏,不由嗤笑了一聲,“這人越跟著周同誌,越覺得人周同誌可愛,心裏愈發苦悶,幸好沈同誌你發現了,公安在他家裏還發現了一點讓人昏睡的藥。”
沈愛立也嚇出一身冷汗來,沒想到這個年代,也有這種跟蹤狂,問金宜福道:“怎麽都要關幾年吧?不然小茹這邊多危險啊!”
“嗯嗯,李柏瑞問了他在派出所的朋友,說是會判五年至少。”又和愛立道:“沈同誌,你不用擔心,我們一幫兄弟都說好了,以後大家有事沒事,就來周叔家串個門,我們好些人就住廠裏,離這兒也就幾步路。況且周叔人好,和我們也聊得來。”
沈愛立點點頭,“你們費心了。”
金宜福並沒有說,他們覺得沈同誌一個人住著更危險,來周叔家串門,也給她家看看。免得回頭有什麽事,大家離得這麽近,都不能給搭把手。
卻不妨聽愛立和他道:“回頭我不在漢城這邊,我家的院子也托你們有空來幫忙看看,別給什麽宵小偷偷住進去了。”
金宜福一愣,“沈同誌,你這意思,像是要走很久?是去你對象那邊嗎?你要調走了嗎?”
沈愛立笑道:“不是,可能要去青市待一年,那邊的公函還沒過來,應該這個月底左右就走了。”她今天和媽媽.小姨聊開了以後,覺得這趟青市之行,自己還是想赴。
鐸勻那邊應該也是尊重她的意見。
眼下聽金宜福說起來周家串門的事,索性就一起托他到時候幫忙也看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