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們前幾天就約好了
冰箱裏隻有中午吃剩的幾樣菜, 寧安然搗騰了小半天,就著剩下的排骨給他燒了一碗麵。
瞧得出,周司遠是真餓了, 連屋子都懶得進去, 長腿一伸, 勾過角落裏的凳子就坐下開吃。
屋外更寒露重, 麵湯的白霧冉冉飄**在空中,香氣一點點鑽進鼻子裏。
瞧著他大快朵頤的模樣,寧安然問:“你晚飯沒吃?”
“太困了。”周司遠頭也不抬地說。
下午葛慧慧提過,這次空間站會議原本是邀請了袁老作主題演講, 誰想一到美國, 老人家竟病倒了。周司遠臨危受命,連夜趕往紐約,代表中國航天發聲。
不難想見,這幾天他必定是馬不停蹄地連軸轉, 一刻都不曾鬆懈。不過——
“你怎麽不在那邊多待兩天?”寧安然問。
按照慣例,這類會議後麵議程多為參觀考察各大高校和研究所、或者參加各類酒會宴會, 行程都較為輕鬆悠閑,帶著點遊玩形式。他大可以留下多玩幾天再回來的。
“院裏事比較多。”周司遠喝了兩口湯,放下筷子, 抬眼望著他, 似玩笑似認真的說:“而且, 待那邊怎麽能吃到好吃的麵?”
陽台的燈光透亮, 似是要把人的心思照得一覽無餘。
寧安然凝著他的眼睛, 胸口像是揣了一隻迷路的兔子, 瞎轉亂跳。
臉頰熱度變高時, 她稍稍撇開了視線, 問:“袁老沒事吧?”
“沒什麽大礙,是心髒的老毛病,累的,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是該好好休息。”寧安然附和。
袁老今年已88歲,換作其他行業或係統,以他的成就和貢獻,早就可以在家安詳晚年。然而,滿頭銀絲的他至今仍在為中國航天事業奮鬥著,其工作強度、時長、熱情和精力完全不亞於年輕人。
這回與其說是病倒,不如說是累倒。
“他應該回國了吧?”寧安然問。
周司遠低嗯一聲,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白瓷碗的邊緣。
夜已深,整個基地靜悄悄的。
這一方被白熾燈照亮的天地裏,空氣仿佛也陷入了緩速流動中。
仿佛過了很久,實際隻有幾秒,寧安然將目光從他手指移到碗裏,說:“你吃好了吧?碗給我吧。”
周司遠抬眸,嘴角彎了彎,“幹嘛?怕我把你碗私吞了?”
寧安然無語,白他一眼:“我是怕你太餓,把碗一起啃了。”
周司遠笑,“碗有什麽好啃的,要啃也啃……”
聲音戛然而止,但對那已繞到舌尖的某個字,兩人皆是心知肚明。
火燎般的熱意又悄悄爬上臉頰。
周司遠輕輕咳嗽了下,“在這等會兒,我洗好給你。”
“不用,給我吧。”
可惜,周司遠置若罔聞,扔下句“很快”,就拿著碗筷,大步流星地進了屋。
望著那道迅速消失的身影,寧安然嘟嘟嘴,腹誹道:什麽嘛,就算他要洗,也可以明天再給她嘛,大半夜的,還讓她在這兒等。
好在,周司遠動作很快,不消一會兒就回來了。
見她抱著手臂,周司遠問:“冷?”
“還好。”她接過碗,正要說自己先進去,餘光裏忽然多出來一樣東西。
下一瞬,周司遠散漫的聲音鑽進耳朵裏:“這個給你。”
寧安然拿碗的手微微僵住,視線落在那排燙金刻印的字上——鑽石樂隊世界巡回演唱會……
青州奧體中心、VIP1區、2排2座……
是他在朋友圈曬出的那張門票。
心跳節奏倏地被打亂。寧安然緩緩抬起頭,看著他,“給我?”
周司遠對上她的視線,手指擦了下鼻尖,語氣漫不經心:“一個朋友送的,我想你應該有興趣。”
她當然有興趣,不僅她,朋友圈一堆人都準備好了鬧鍾和錢,準備搶票。
一絲隱隱的小火苗從心底鑽了出來。寧安然望著他,試探地問:“你不去看嗎?”
“我沒時間。”周司遠淡聲道:“也沒多大興趣。”
一盆涼水兜頭而下。
噗呲,小火苗被澆滅,熄得透透的。
寧安然幹幹地哦了聲,勉強扯出一點笑:“你還是給別人吧,我應該也沒時間。”
這話還真不是撒謊。
鑽石開演唱會的時間和奶奶生日正巧前後天,她如果要趕回江陵給奶奶祝壽,就沒法先去青州。
周司遠挑眉瞧著她,似是在審視她話裏的真實性。須臾,才慢慢道:“那你送別人吧。”
說完,不容分地將票塞到她手裏。
膠印的門票滑溜溜、涼颼颼的,可寧安然莫名就覺得有些燙手。
“這票太貴重了。”她很是為難地說。
按照朋友圈和wb上的熱度,這張票怕都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寧安然正在思忖這些,冷不丁周司遠喊她:“寧安然。”
“啊?”她下意識睜大眼。
周司遠勾唇,若有似無地笑了笑,問:“你的麵多少錢?”
“嗯?”寧安然眼睛睜得更大了。
周司遠瞧著她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笑了:“票價抵麵錢。”
“要是怕我吃虧,你可以……”他頓住,稍彎腰,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聲線鬆軟散漫:“多煮幾次。”
**
回到房間,寧安然把碗放進櫥櫃,再把那張門票放進書桌的抽屜裏。
躺上床已近1點,她不自覺地又點進了周司遠的朋友圈。
動態裏依舊隻有那張演唱會的門票,評論和點讚裏依舊靜寂。
她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摁下了一個讚。
幾乎是下一秒,微信彈出來一條新消息。
RL:【忘了說,麵很好吃】
寧安然裹著被子又翻了個身,心髒咚咚撞著胸膛。
【下次再給你加點青菜】,她回。
周司遠應:【白菜也可以】
——
周五下午,寧安然邀請陸沉到宣傳處看第一期《航天微課堂》的樣片。
看著屏幕上,穿著白大褂,拿著火箭模型侃侃而談的陸沉,朱佳佳忍不住犯花癡:“陸工好帥啊。”
都說上鏡胖十斤,鏡頭下的陸沉挺拔修長,寬肩、窄腰、大長腿,白大褂扣得規規整整,配上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又純又欲,讓人移不開眼。
“聲音還這麽好聽,你說等這視頻播出去,得迷死多少女人。”朱佳佳湊到楊帆旁邊,小聲嘀咕。
“再多也沒用。”楊帆瞧了眼坐在一塊看樣片的陸沉和寧安然,悵然:“他呀,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陸沉喜歡寧安然在宣傳處不是秘密,但朱佳佳不予置評他人的感情,主動轉開了話題:“程處哪裏去了?”
“師傅到行政樓開會去了。”
常宏亮上午來的高州基地,下午便召集各處室、各係統負責人開工作會議,聽取近期工作進展匯報。
說曹操操場到,楊帆話音剛落,就耳尖地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和說話聲。
“他們就在這邊看片子。”程俊帶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楊帆和朱佳佳循聲望去,見到他笑嘻嘻的臉,以及身後單手插兜的男人。
“周工?”
佳佳詫異的輕呼喚醒了正認真看片的寧安然。她回頭,目光一頓。
周司遠?
“剛才開完會和常總匯報我們第一期的樣片到了,他很感興趣,讓周工先過來看看。”程俊笑著說。
楊帆撓了下頭,有些費解:常宏亮感興趣,來的卻是周司遠?這是啥操作?
也不知是否看穿了他們的疑問,周司遠朝眾人點了點下頜,說:“程處說你們下期主題是天閣一號,我先過來了解下拍攝流程。”
這理由倒是能說得通了。
楊帆趕緊起身,讓出椅子,“周工,你坐這邊看。”
朱佳佳則麻溜地去倒了杯水,雙手遞上,“周工,先喝點水。”
周司遠接過,道謝,卻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寧安然和陸沉背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麵前的筆記本電腦,輕點下巴:“你們繼續。”
聲音從頭頂落下來,莫名帶著點壓迫感。
“小寧,你從頭開始放吧。”
寧安然頷首,將進度條拉到了最前麵。
音畫流淌而出……
這次除了原始影像剪輯,還采用了大量是3D動畫,具象化地將我國火箭從外觀設計到動能原理的發展曆程逐一做了展示,形象生動,層層遞進,讓人一目了然。
盡管看了好幾遍,寧安然依舊看得全神貫注,看到一個困惑點時,不由偏頭問陸沉:“你說三號丙的設計師們是怎麽想到用橫向捆綁的?”
“因為長度已經到極限。”
頭頂突如其來的一記聲音讓寧安然嚇了一跳。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周司遠站在後麵。
她回過頭,對上他下垂的視線,聽見他簡單解釋:“動能從下往上傳導,箭體越長,傳導中消耗的能量就越大。同時,還會引起偏移,給準確入軌帶來風險。”
“周工說得對。”陸沉補充道,“從BZ三號開始,長風就已經開始采用三級箭體設計,到三號乙時,無論動力還是箭體穩定性、安全性都到了一個極限。”
陸沉稍頓,抬眼看向周司遠,眼神和語氣飽含欽佩:“當年,最早提出捆綁式設計思路的就是老周工。”
寧安然一愣。
有關周霂成,大家提得最多是Z3-J7,火箭二級發動機的同泵遊機的設計研發。但作為發射係統的專家,袁老的得意門生,長風係列的研發和攻關必然離不開他。
“而且,也是他建議在三號丙的頂端安裝逃逸塔。”陸沉對周司遠淡淡一笑,由衷道,“老周工真的是一位非常偉大的航天設計師,他的許多設計研發思路至今我們還在延續使用。”
陸沉說得情真意切,寧安然卻緊張地望著周司遠。
耳邊,恍若又響起了少年不屑的嘲諷:“一個連妻兒都照顧不好的男人,算哪門子偉大?”
時隔十年,桀驁少年長成了沉穩的航天總工程師。
他幾不可見地挑了下唇,未回應陸沉的誇讚,把目光重新落回寧安然臉上,不疾不徐地開口:“有幾個小意見,想聽嗎?”
寧安然愣了一秒,立刻道:“當然,你講。”
從拍攝方案製定以來,她聽見的幾乎都是一水的稱讚,迫切想聽一些不同的意見。
“專業內容有陸工在,無可挑剔。我隻提幾點觀眾視角的意見。”
“好。”寧安然拿過手邊的筆記本和筆,作洗耳恭聽狀。
瞧她仰著下巴,聚精會神聽講的模樣,周司遠勾了下唇,“倒也不用那麽認真。”
寧安然窘,稍稍鬆了鬆身體。
周司遠不再囉嗦,直接說:“2分27秒,在介紹長風1號的問世時,你先介紹了東方導彈1號……”
他的意見很簡單:增加一小段關於導彈與火箭關係的闡述。因為,對大部分觀眾而言,是分不清導彈和火箭有什麽區別的,就更別提去理解為什麽長風1號是基於東方導彈1號研製而成?
加上幾句簡短的闡述,能更有利於幫助觀眾理解。
在筆記本上記下這點後,寧安然抬頭問:“還有呢?”
“2分49秒……”
“3分51……”
“7分19秒……”
很快,隨著周司遠一個個精準地報出時間點、對應內容,並指出存在的不足和提出意見後,會議室眾人的表情早已從驚詫、不敢置信變成了頂禮膜拜。
楊帆咽了下嗓子,抬眸瞧著不緊不慢提意見的男人,腦中隻有一個聲音在呐喊:這特麽是人嗎!!
這個片子是他和寧安然一點點摳出來的,寧安然他不敢妄下言論,但他絕對沒辦法精準到秒地報出每一個對應畫麵。
寧安然驚歎的卻是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個科普視頻最大的問題——還不夠“普”。
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油然而生,她領悟了那天吃飯時袁老對她的期許:做出讓老百姓看得懂的航天新聞。
看得懂,這是所有傳播的基石,也是最高境界。
寧安然掃了眼筆記本上的內容,抬頭注視周司遠,發自內心地道謝:“謝謝,你這些意見讓我很受啟發。”
周司遠看著她的眼睛,淺淺地勾唇,“不補課,改作業吧。”
“補什麽課?”楊帆聽得一頭霧水。
其餘人雲裏霧裏,寧安然卻心如明鏡——這人明顯在揶揄她婉拒他補課的事。
寧安然斜他一眼,眼神裏寫著:小氣。
周司遠笑,替她回楊帆:“袁老讓我給她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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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暢快地聊了會兒,不知不覺就過了下班時間。
程俊一看已經6點多了,忙招呼:“今天辛苦大家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請客。”
說完,看向周司遠:“周工,你沒問題吧?”
周司遠放下已經空了的水杯,瞥了眼寧安然,說:“可以。”
程俊轉向陸沉,還沒開口,就被他搶了話:“你們去吧,我和安然晚上已經有安排。”
周司遠挑眉,目光慢慢轉向寧安然,看見她麵帶難色地說:“我們前幾天就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