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切準備就緒, 錄製正式開始。

一束聚光燈落在舞台右側,燈光下,五官俊朗的周司遠筆挺地站著,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透過麥克風緩緩傳出來。隻是, 台下充當觀眾的兩班學生們以及舞台後方緊張後場的演員同學們都發現了他垂在腿側的左手腕子上有一根皮筋。

發繩是黑色, 細看上麵有一顆星星的吊墜。

“尼瑪, 太騷了!”蔣錚亮扯著露臍馬甲嘖嘖稱歎。

王維安難得同意,猛點頭:“騷不過,他要不就趁今天直接官宣得了。”

“這他媽不就是官宣?”範逸臣瞥了眼在另一邊候場的寧安然,視線從她臉上滑到她空落落的手腕上。

誰他麽不知道, 那皮筋先前在寧安然頭發上, 後來化完妝綁在她手上呢。

……

於是,在某人一通騷操作下。錄製結束,張廣張羅合影時,所有人一致將最中間的位置讓給了兩隻小鳥。

“都看我這裏。”郭瓊在台下大喊, “我說一二三,大家喊茄子啊。”

少年少女們還沉浸在剛剛演出成功的喜悅中, 擠在一塊,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大聲喊道, “茄子!”

哢!

快門摁下, 閃光燈亮起。

啪!

一聲驚雷, 透亮的閃電劃過天空, 劈開了層層疊壓的烏雲。

寧安然從夢裏驚醒, 有些怔然地望著車窗外掛滿天際的黑雲, 擰了下眉。

“要下雨了?”她聲音有些啞地問。

前方副駕駛上穿著藍色工裝的男人聞聲轉頭過來, 笑盈盈地望著她, “寧記者,你醒了?”

————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天地相連處,烏雲如洶湧的海浪奔騰,帶著轟隆隆的雷聲滾滾向前,雲浪整垛整垛地堆積著,越來越密,仿佛千軍萬馬壓境。

忽地,一道刺目的銀電閃過,如一把利斧劈開灰暗的天幕,大地被照得慘白、透亮。

啪嚓!

驚雷響震空茫無垠的戈壁,磅礴且駭人。

寧安然下意識地閉上眼,人徹底清醒過來。

昨晚,陳筱筱非要和她擠在同張**,拉著她“翻舊賬”,一會兒吐槽她重色輕友,讓周司遠先知道了她額上疤痕由來的事;一會兒又懷疑她當初忽然去報名“國才杯”是為了周司遠;到後麵又開始老生常談,追問起當年分手的原因來……東拉西扯,天南海北,無窮無盡,直至快天亮,寧安然困得舌頭打結,千般討饒才換來片刻小憩。

一路哈欠到上機,寧安然一坐下就戴上耳塞和眼罩準備補個覺,誰想後排有個熊孩子,先是對著她們這排座椅靠背一通狂練佛山無影腳,後麵被換到其他空位後又開始上演獅子吼和大哭神功,鬧得整個航班的乘客都不得安寧。最後,還是她和一位男乘客連翻上陣嚇唬,小破孩才消停下來。

短暫補了個覺後,寧安然精神好了許多。她緩緩坐直身子,看向同她講話的男人,彎了點唇,“程處,我們應該快到場區了吧?”

“咱們先不去場區。”程俊指著導航告訴她,“得先趕去著陸場。”

寧安然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架在中控上的導航,偌大的顯示屏上,隻有一根藍色的粗線,一個紅色的小三角形在線上快速移動。除此之外,整個地圖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任何標識,也沒有任何路標或地名。

這裏是戈壁,這裏更是民用地圖和導航無法顯示的高州航天基地。

來這裏前,寧安然接受了長達3個月的職前培訓,其中講得最多的就是有關航天人的組織紀律。她很清楚,從坐上這輛來接自己的車時,她就進入了最高等級的涉密單位,和這裏的每個人一樣成為了涉密人員。

在身份被徹底解密前,她在這裏所看到、聽到的一切都隻能爛在肚子裏,甚至帶進墳墓裏。

把視線從導航移開,寧安然稍稍猶豫了下才試探地問:“是東騰著陸場嗎?”

前排,開車的楊帆聞言目光一聚,抬眼從後視鏡瞧著她,頗為意外,“你知道東騰?”

“來之前,航天中心給了我很多資料。”寧安然簡單帶過。

在三個多月的培訓中,除了組織紀律,她還狂閱了好幾大箱有關我國航天事業的各種資料,其中有關高州基地的內容就占了一大半。

高州基地是我國最大規模的的航天綜合中心,集研發、製造和發射為一體,承擔了除衛星外的所有發射工作,也是載人航天工程的心髒所在,自建成來已圓滿完成了方舟1號到9號的研製任務。在那些浩瀚的資料中,寧安然尤記得其中有關空間實驗室建設的項目中,有提到過將在高州航天基新建一個著陸場,專門用於空間站的著陸回收。

隻把人類送入太空不難,難的是送出去後再安全接回來。而和飛機落地需要機場一樣,太空歸來的飛船同樣需要著陸場,且要求更高、條件極其複雜。

當年,我國立項載人飛船項目時,航天係統的老專家們單是為了確定是學蘇聯的陸降,還是老美的海降就花費了大量時間精力去分析、論證、比較。而在確定陸降後,他們更是曆時4年,經過7次勘測,跨越和地勘了2萬多平方公裏,算廢了幾台計算機才最終有了現金舉世矚目的紅旗著陸場。

幾十年來,遠在紅旗場見證了方舟一號到九號的全部降落回收曆程,運行至今良好,但隨著空間站布局,東騰著陸場應運而生。

來接她的程俊和楊帆隸屬基地宣傳處,按理除非有采訪報道任務,否則不會去一個沒建成的著陸場,更何況還是來接她去基地的途中。現在忽然轉向,肯定是那邊出了狀況。

車外,黑雲已籠罩大地。

寧安然打起精神,問:“程處,是不是有什麽突發狀況?”

楊帆在心裏默默讚了句:不愧是名記者,這敏銳度真強。

程俊亦然,讚賞看了她一眼,道出原委:“勘測那邊的同事車子翻了,人和設備都被困在雨裏。我們的車離他們比較近,現在先趕過去支援。”

高州基地建在茫茫戈壁灘上,遇到這樣的極端天氣,情況怕是會很糟糕。

多年職業習慣,寧安然首先關心的就是人員安全問題,“人沒事吧?”

“說是沒有大的傷亡,但雨這麽大……”程俊憂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師傅,你別太擔心。”楊帆接過話,“師母經驗豐富,肯定沒事的。”

寧安然聞言一怔,看向麵色凝重的程俊,“程處,您愛人也在那邊?”

“對呀。”楊帆搶答,“而且還懷著孩子,都5個多月了。”

盡管早就知道能選擇堅守在這茫茫戈壁的每一個人意誌都不一般,尤其女性,更要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但聽見程俊愛人懷著5個多月的身孕還在參加戶外工作時,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您愛人是做勘測的嗎?”寧安然問。

“她是做測控通信的。”

話音剛落,楊帆已打趣道,“師母是測控通信係統的副指揮長,比師傅官兒大多了。”

被調侃的程俊並不惱,笑嗬嗬地摸了把頭,“對,她家裏家外都是我的領導。”

簡單幾句話,就能看出這對夫妻感情不錯。

啪嗒一聲,一滴雨點打在窗上。

幾乎沒有任何間隙,鬥大的雨塊從天上倒下來,劈裏啪啦地砸在車上。

眨眼間,電閃雷鳴,雨聲轟響,仿佛巨人咆哮在蒼茫大地。

駐紮香江時,寧安然那每年都要經曆幾回台風,也參與過幾次特大暴雨的報道,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雨,雨水既不是傾盆也不似瓢潑,而是像炮-彈,對,是遠程炮-彈而不非子-彈,猛烈地轟-炸著大地上的一切,就連吉普車都被炸得連連晃悠。

車廂好似成了空鼓,承受著四麵八方捶下的雨錘。

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搖擺,前刻還在開玩笑的楊帆此時緊緊抓住方向盤,身子往前佝,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瀑布一般的雨幕。

程俊則是拉住車把,聚精會神地凝著導航上的紅點,大聲交待楊帆:“慢點,應該快到了。”

楊帆嗯一聲,抓方向盤的手更緊了。

寧安然學程俊一樣拉住了手環,再屏氣凝神地看著那個慢慢移動的紅點。

烏雲遮天,暴雨如瀑,暗無天光的大地上隻有他們的車燈發著微弱的光。

寧安然莫名想到了那些外星人侵占地球的科幻片,還有各種關於地球毀滅的災難片,不禁有些悚然,心底更是一陣慌亂。

她閉上眼,連連深吸幾口氣,可就在心髒節奏剛要回歸正常時。車廂內突然傳來楊帆的一聲驚呼,“在那兒,我看到了!”

心跳嘭地又加速。

寧安然猛睜開眼,看向黑漆漆的車外。果然看到了一束交替變換的燈光,很弱,比他們的車燈還要弱,但它毅然穿透了黑暗。

程俊隻有一閃而過的激動,隨後便鎮定地指揮楊帆,“打信號,然後慢慢靠過去,別靠太近,那邊應該有滑坡。”

“知道。”楊帆撥動操控杆,原本常亮的車燈開始以一種特殊但固定的節奏緩慢亮滅,重複兩遍後,寧安然發現遠處那個微弱的光亮節奏也發生了變化。

幾分鍾後,那束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沒多久,寧安然就看見了被吉普車燈照亮的幾個人。

他們緊緊依偎在一塊,互相攙扶著,抵禦著暴雨的衝刷。

“是師母。”楊帆激動地喊。

程俊卻隻是低沉地嗯了聲,依舊沉著地提醒著慢一些,但寧安然看見他抓拉環的指節早已泛白。

車緩緩靠近,近到他們能看見路邊幾人在瑟瑟發抖。

車一停,程俊扔下一句:“小寧,你坐車上”就開門衝了出去。

楊帆熄火,彈開安全帶,手握門把時,發現寧安然已推開了門。

雨潑了進來,他剛想提醒她,就見她已衝進了雨裏。

成片成片的雨兜頭而下,像是天空開了一個巨大的高壓水槍管,嘭嘭嘭得往下衝灌,砸得人身上、頭上生疼。

想當年第一次報道台風,寧安然站在香江港做直播連線,跟拍的攝影記者怕她被吹跑,誇張地在她腰上係了根繩子,當時是風大雨大,人被風吹得搖晃。如今,卻隻有雨,人被雨衝得一步三~退。

寧安然抬高手臂護住臉,低頭彎腰,朝著那點光亮往前跑。剛跑到,就聽見程俊在喊:“你先去車上,這裏交給我。”

她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勉強看清了和他說話的人,個頭不高,穿著一件早已被淋透的衝鋒衣,腹部能看出明顯的籠起。

楊帆這時已跟上來,大喊道:“師母,你先去車上,設備我們去搬。”

寧安然這才看清那行人裏一共有5個人,三女兩男。

沒等她再多打量,程俊愛人已開了口,“那些測量儀器不用搬,把硬盤和數據接收箱拔回來就好。”

轟隆的雨聲中,她的聲音冷靜、清晰,非但沒有上演什麽寧死也要守護設備的戲碼,還給出了最合理的方案,讓寧安然頓生好感,決定回去後,必須好好同這位副指揮長聊一聊。

不過,這都是後話,當下最重要是讓他們先脫困。

程俊表示知道,轉頭對寧安然說,“小寧,麻煩你先扶金工上車,其餘人跟我去抬車。”

雖然明白程俊這是想照顧自己,但眼下情景,她知道服從安排是最好的幫忙。可剛要說好,就聽程俊愛人喊道:“不用,讓她也去幫忙,設備車很重。”

“好!”寧安然搶在程俊開口前應。

程俊猶豫了兩秒,不再多言,隻用力握了下愛人的手臂說:“慢點走,別慌。”

“你們也是,不要受傷。”嘩嘩啦啦的雨聲下,女人用力交待:“實在翻不動就算了,不要勉強,其他救援隊也在趕來的路上。”

“有數。”程俊鬆手,抹了把臉,高聲招呼,“大家手拉手,小心點,慢慢往下滑。”

頓了下,又扭頭對楊帆說,“你拉好小寧。”

“有數。”

說話間,寧安然便感覺手腕被人緊緊攥住。

莫名地,一股熱意鑽進了眼底。

她抬手拂開黏在臉上的頭發,吸了口氣,學著楊帆,一屁股坐在被衝垮的路麵,用腳瞪著地慢慢往下溜。

她今天穿的是一條牛仔褲,此時褲子全濕透了,粗糲地摩擦著皮膚,但她毫無痛感,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拖大家後腿。

幸運的是,幾分鍾後,所有人都安全落到了坡底。但不幸的是,由於地勢低窪,積雨已漫過了小腿。

測控隊的幾人一看就大叫糟糕,踩著水,跌跌撞撞地往車邊跑。

設備不重要,但浸泡過水的硬盤和數據箱想要修複卻很難。

謝天謝地,等他們奔至車邊,發現設備車隻是側翻,翻轉回來相對容易。

於是,幾人便站成一排,用出吃奶的勁往前推。

“啊!”隨著楊帆一記大吼。

嗙!

天地間一聲巨響,車重重砸在積水和衝軟的泥土裏,濺起高高的泥水。

寧安然心髒亦是重重一磕,不知是興奮多,還是驚嚇多。而旁邊測控隊的兩名男同事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車,開始找設備。

緊接著,楊帆、程俊和另外兩名女同誌也爬了上去。

寧安然不懂這些儀器,乖乖站在下麵等。

很快,一個男同事從車廂裏探出身,把懷裏裹成一團的東西交給她,“同誌,你接下這個,裏麵有東西,你包好了,盡量別淋到雨。”

“好。”寧安然趕忙接過,觸手才發現,包在外麵的是一件衝鋒衣,是男人先前穿的衣服。

衣服明顯被用力擰幹過,她接過手,立馬護在懷裏。

她的衣服其實早已濕透了,但她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讓這團東西再淋到更多的雨。

而等其餘人陸續下來時,寧安然發現,他們的外套幾乎都團在了懷裏。

熱意再次湧進眼底。

這些日子來研讀過的一代一代航天人的事跡都不如這一團小小的衣服更能震撼她的心靈。

她咬緊唇,努力逼回酸脹的淚意,聽見程俊說:“好了,大家小心。”

雨還在下,絲毫沒有停歇的局勢。

寧安然學著其他人把東西塞進衣服裏,再把衣服下擺紮進褲子,防止掉落。再顧不上抹掉臉上的雨水和頭發,她跟著楊帆慢慢淌過已漫至膝蓋的積水,艱難前行。

回去的路,比來時多用了一倍時間。

到了下來的地方,楊帆蹲下來,指揮道:“女同誌踩男的腿往上爬。”

沒有人矯情謙讓,女生們借力紛紛順利攀上了坡壁。

楊帆站在下麵,仔細留心著寧安然,見她爬得不算快,但總體還算順利,稍稍放心來,跟在她後麵上了坡。

這個坡度不算陡,但泥土被雨水衝得鬆軟,腳踩在上麵特別不踏實。

寧安然小心翼翼地向上,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餘光裏進來一片光亮。

她抬眼,欣喜地發現自己已快爬到了路邊。

而且,啪啪啪的雨聲中,她似乎還聽到了許多奔跑的腳步聲和依稀的人聲。

她想到了下來前,程俊愛人說其他支援隊伍也在趕來路上,想來,是有人已經到了。

她心下開心,但腳下還是留意著,直到手攀到了路沿,她才稍稍鬆口氣,正要抓住沿邊上去,誰想,手下的土霍地一鬆,全身力道猛然失空,人就這樣直直往下滑落。

“糟!”楊帆的驚呼在腦後響起。

寧安然心髒驟然下墜,要看就在快墜到底,千鈞一發之際,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蒼勁有力,如鉗子一般,牢牢攥住了下墜的她。

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男音夾著雨聲從頭頂傳來,“那隻手也給我。”

寧安然立即照做,用力伸出手。

手腕被扣住,男人用力往上一提,寧安然被拉拽上來。

路邊果然多出兩輛車,一輛還是大篷卡車,此刻正亮著疝氣大燈,把四周照得大亮。

驚魂未定的寧安然趴在路邊喘了兩口氣,立刻轉身感謝救命恩人,卻在視線觸到男人側顏的瞬間失了聲。

應是察覺到她的異常,正要繼續去救援的男人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男人身形猛地一滯,被車燈照亮的俊朗五官上難掩驚色。

雷聲轟鳴,暴雨如注。

隔著雨幕,寧安然目光緩緩往下,看向男人身上被雨淋透的藍色製服的左胸位置。

那裏,有一塊布繡的胸牌,上麵沒有名字,隻有一個編號——0。

作者有話說:

忙到飛起來

出差、感冒、大姨媽……

今天真的是撐著爬起來更新

晚了,抱歉。感謝在2022-12-07 00:30:44~2022-12-09 00:32: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chenz、再見蟬時雨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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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