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受傷 謹小慎微、柔順乖巧。
齊衡玉一身藏青色纏枝鶴袍,腰間還別著玄鷹司的鐵鑄令牌,走進屋時臉色陰鬱沉沉,唬得婉竹立時從團凳上起了身,垂著首默立在旁。
齊衡玉卻不曾察覺到婉竹的這點懼意,他方才下值,正為了玄鷹司裏的事務懸心。
天子近衛不但肩負著護衛皇帝的職責,更要經手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隱秘之事。
兩刻鍾後,當金玉將碗碟擱在了他身前的梨花木桌上,發出的細微聲響才打斷了齊衡玉亢長的沉思。
齊衡玉覷一眼立在對側的婉竹,見她一身淡青色的羅衫裙,烏黑的鴉發繞著一支梅花素釵挽在瑩白的脖頸之中,清濯淡雅的好似一朵靜靜佇立在河池裏的青蓮。
若不是他自己攏回了思緒,她不知要這樣傻站著多久。
“坐下吧。”他道。
他與婉竹曾“親密無間”過,可說到底還是不甚熟悉,齊衡玉對婉竹的印象也隻停留在乖巧、膽小,又有些愛哭之上。
若換做旁人,立了這麽久早已近前行禮,哪兒會這麽傻愣愣地站著?
可這外室卻隻是垂首盯著自己的足尖瞧,怯懦得連話也不敢說。
麵上瞧著是個安分的女子。
齊衡玉今日踏足竹苑的原因是方才回齊國公府給李氏請安時,在回廊上正聽見百靈與百花兩個丫鬟偷嚼舌根。
百靈是李氏身邊最得用的丫鬟,且性子和善忠直,說話不偏不倚,“我瞧著爺養在竹苑的那個外室是副頂頂膽小的性子,昨夜服侍了爺,走路都走不穩,被秀玉那幾個丫鬟嚇得大氣也不敢喘,還忍著疼把我送出了竹苑大門。”
“那也是個可憐人。”
齊衡玉不是一副會憐香惜玉的性子,可他猶記得昨夜自己肆意妄為的情狀。
婉竹初承雲雨,又是那麽嬌嬌弱弱的身子,必是痛極了。
思及此。
齊衡玉便把袖袋裏的瓷瓶拿了出來,擱在桌案上後狀似不經意地問:“塗藥了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婉竹心間一頓。
她水淩淩般的眸子往齊衡玉的方向遞去,在觸及到他探究的視線後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沒…沒有。”婉竹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齊衡玉見她如此謹小慎微,便清了清嗓子將語氣放的更和善一些,問道:“還疼不疼?”
婉竹越安分守己,就越合齊衡玉的心思。
他最怕麻煩,養這個外室也隻是為了有個子嗣。
隻要婉竹沒有攀附他不放的心思,他不介意對她好些。
金玉悄然退了出去。
婉竹的雙靨霎時如騰雲偎霞般嫣紅了起來,好半晌她才赧然地搖了搖頭。
後知後覺的旖旎之感爬上兩人的眉梢,饒是齊衡玉這般清明持正的人,也不免睫羽亂顫、眸光閃爍了一番。
沉默地用過晚膳之後,婉竹在金玉的相幫下替齊衡玉斟了一杯熱茶,因竹苑並沒有成色上等的茶葉,故齊衡玉隻是微微抿了一口便擱在了一旁。
黃昏前夕。
齊衡玉起身離開,他本也不打算留宿在竹苑,更何況婉竹的身子也受不住。
婉竹亦步亦趨地跟在齊衡玉身後,一徑把他送到了竹苑的大門口,才見齊衡玉陡然回身,眸光在她□□打轉。
金澄澄的餘暉灑落於人間,正巧有幾縷垂在婉竹的肩頭,襯得她妍麗的姿色裏多了兩分清輝。
四目相對間,齊衡玉多瞧了兩眼婉竹,見她不似有話要說的模樣,便道:“好好休息。”
婉竹斂衽一禮道:“多謝爺的關心。”
秀玉、秀珠三姐妹已被靜雙帶回了齊國公府裏,張、關婆子二人是可靠的忠仆,金玉、容碧等也是性子憨直之人,必不會蓄意欺負她。
齊衡玉想,他應是不必再擔心這外室的處境。
可回身一瞧,見她沉靜的不言不語,不曾出言求他為她做主、不曾提過任何要求,不曾挽留他留宿在竹苑,好似一縷無欲無求的青煙。
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一般。
齊衡玉的心裏漫上了一股被忽視的酸澀之感,說不清道不明由來,衝淡了那點心安。
在回齊國公府的路上時,他沒頭沒尾地問靜雙:“我生的算俊俏嗎?”
靜雙一愣,而後便小心翼翼地答道:“世子爺您英武俊朗,清貴無雙,當初娶世子夫人過門時,京裏多少小姐哭紅了雙眼?”
齊衡玉聽罷也不再追問,搖了搖頭將那些不該有的疑惑驅散出腦海。
*
齊衡玉離去後。
明堂內便點起了燭火,婉竹坐在臨床大炕上做針線,這回的料子取的是李氏送來的雲錦,再挑了幾根墨色鑲金的絲線做邊襟,正合齊衡玉的身份。
不多時廚娘進屋來給婉竹送糕點,撩開簾子見她正在頂著燭光做針線,忙道:“姑娘,夜裏做針線傷眼睛呢。”
廚娘姓鄧,自婉竹被安置在竹苑的第一日起便對她極為和善。故婉竹待這位鄧廚娘也是無比尊敬,一見她來便笑盈盈地起身,隻道:“您坐。”
鄧廚娘連忙擺手,指了指隔壁廂房道:“張婆子說了,我們是奴才,不能這麽沒規矩。”
婉竹隻笑著迎上前,一把攙住了她的胳膊,道:“我也是奴才出身。”
鄧廚娘拗不過婉竹,隻好虛坐在小杌子上,趁著金玉、容碧都去用膳了,她便輕聲問婉竹:“方才姑娘怎麽不留下世子爺?”
依她來看,婉竹生的如此貌美動人,再配上那一能把人骨頭酥掉的妙嗓,隻需軟著嗓子央求齊衡玉一般,興許他就會留在澄苑過夜了。
婉竹卻不這樣想。
外室無名無分,錦繡簇簇如鏡花水月般稍縱易逝。
她不能隻是做齊小公爺的外室。
她要走進齊國公府的四方內宅裏,走到齊小公爺的心裏。
所以,她不能隻是以色事人,也不能出言求著齊衡玉留下。
而是要讓齊衡玉主動留宿在竹苑。
在他對她沒了戒心之後,擋不住心裏深切的欲.念,百般掙紮之後留下來。
“還不是時候。”婉竹朝著鄧廚娘莞爾一笑道。
鄧廚娘拍了拍婉竹的柔荑,借著影影綽綽的燭火凝視著她姣美的容顏,歎道:“我還記得,你頭一回來竹苑時瘦成那副樣子,一瞧便知吃了不少苦,隻盼著往後能一生順遂,平平安安地為世子爺延綿子嗣。”
往事如煙般拂上心頭,聽了鄧廚娘這話,婉竹的心霎時軟成了一灘池水。
她回握著鄧廚娘的手,隻道:“您也要平平安安的。”
這一夜過後,金玉、容碧等人伺候婉竹便更加精心,婉竹也是個好相與的人,除了用膳和幫著穿針引線之外幾乎沒有旁的吩咐。
不出幾日功夫,她便做好了一隻墨紋雲錦香囊,金玉瞧了眼這針線嚴實、針腳細密的香囊,霎時讚不絕口:“姑娘的針線活比府裏的繡娘還要好些。”
婉竹淡笑道:“是你抬舉我了。”
本以為這香囊一時半會兒送不出去。
誰曾想一日雨幕連連的天色,夜色爬上樹梢之後,竹苑緊閉的大門卻被人從外頭叩響。
靜雙攙扶著身形一搖一晃的齊衡玉進了屋門,婉竹也立時翻身下榻去點燈,便見齊衡玉麵色慘白地坐在扶手椅裏,發絲被濃厚的雨水浸濕,英武清貴慣了的人便是忍著疼的模樣也比普通人更俊俏幾分。
婉竹湊近一瞧,見他鶴紋大氅下的腹部仍在不斷地滲出血絲,心口忽而一顫。
而後便聽靜雙對屋外的金玉說:“快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