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計謀 觀音麵,狠厲心。

齊衡玉踩著濃重的夜色回了齊國公府。

此時鬆柏院仍燈火通明,廊廡簷角處掛著好幾盞紗燈,霧蒙蒙的澄澈光暈將紗燈下立著的女子襯的恍如天上仙般豔麗。

杜丹蘿靜靜佇立著,即便被冷風拂亂了鬢邊的碎發,身形依舊巋然不動。

杜嬤嬤走上前為她披上了妝緞銀狐大氅,欲言又止地瞧了眼杜丹蘿掩著失落的眸子後,歎道:“夫人這又是何必?”

“他會回來嗎?”杜丹蘿輕輕地問了一句,嚶嚀般的話語隱入呼嘯的夜風之中,讓人聽不真切個中的滋味。

杜嬤嬤也沒料到今夜齊衡玉會留宿在竹苑,如今已天色漸明,瞧著應是不會再回府安歇了。

本以為竹苑裏的那個外室隻是世子爺與夫人賭氣的玩意兒,誰曾想一向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的世子爺會真收用她?

“先頭調回來的那幾個丫鬟說,那外室生的極美。”杜嬤嬤幽幽開口,一句話讓杜丹蘿的心如墜寒窟。

她回身望向杜嬤嬤,美眸裏瑩潤著的除了譏誚以外,更有揮之不去的哀傷,她道:“所以,他齊衡玉也隻是個俗人。”

“老奴並非是這個意思。”杜嬤嬤覷了眼杜丹蘿的麵色,終是將埋在心口許久的話說了出來,“世子爺對您一往情深,可您對世子爺卻總是淡淡的。世子爺回回來鬆柏院留宿,您回回用身子不適的緣由推拒他。便是再熱的心也有冷下去的一日。”

話音甫落。

杜丹蘿便陷入了亢長的沉默之中,庭院內的景象被濃重的夜色掩蓋,她隻能借著那一點點微弱的燈光去瞧西側邊的紫藤花架。

這是齊衡玉親手為她搭的花架。

可成親以後她連一次都沒坐上去過。

今夜,她忽然想瞧一瞧。

可這夜色太濃太重。

她什麽都瞧不清。

良久,杜丹蘿才挺直了脊骨說:“我不願向他低頭。”

話落,杜嬤嬤正憂心忡忡欲開口時,雙菱卻從半闔的角門處躥了出來,隻見她一徑跑到了杜丹蘿身前,喜意洋洋地說:“爺回來了,宿在了外書房。”

杜嬤嬤神色一鬆,杜丹蘿也微不可聞地籲出了一口氣。

*

翌日一早。

李氏容光煥發地將府裏的管事婆子都喚去了驚濤院,點了兩個性子最和藹忠實的婆子,又挑了三個性子伶俐的家生子,並一些綢緞器具,統統送去了竹苑。

至於在竹苑伺候的秀玉、秀珠三姐妹,李氏也替她們安排了出路,“先留著吧,總不能太縱了那外室。將來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們打發去莊子上。”

百靈在側陪笑道:“隻盼著那外室能一舉得男,也省得太太日日為世子爺的後嗣懸心。”

李氏握著手裏的杯盞,既是因齊衡玉應下收用外室一事欣喜,又是為了他子嗣不豐一事傷心,傷心到了頂便成了深切的憎恨,“我兒這輩子沒有個賢妻命,硬是把個性子比茅坑裏的石頭還臭的女子娶進了門,進門三年無所出便罷了,還日日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樣來,連我這個婆母也說不得她什麽。”

一想起素日杜丹蘿清高自許、孤傲矜冷的模樣,李氏便氣不打一處來,氣惱之下,她將送去竹苑的賞賜加厚了兩成,又吩咐百靈:“我雖派了兩個婆子過去管教她,可小門小戶的出身能有什麽見識,不必太嚴苛了。”

百靈躬身應是。

不一會兒,月姨娘來驚濤院給李氏請安,李氏隻以身子不適為由推辭不見。

倒是百靈等丫鬟出府時被月姨娘攔住了去路,簡短寒暄了幾句之後月姨娘便頷首一笑,煙煙嫋嫋地扭回了自己的倚月閣。

“月姨娘問那外室的姓名做什麽?”百花對月姨娘戒心頗重,便語帶不解地問道。

百靈也捉摸不透月姨娘的用意,這位姨娘雖隻是個妾室,卻牢牢地霸占著國公爺的心,盛寵近二十年不衰,是個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她仔細地思索了一番,卻還是不得要領,便也隻能搖搖頭道:“興許隻是好奇吧。”

一個出身卑賤的外室能翻起什麽風浪?

百靈自然不會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隻遵著李氏的吩咐將賞賜之物送去了竹苑。

*

婉竹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竿,她渾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不已,因她是副能吃苦的性子,下地之後也隻是蹙了蹙柳眉,便又照常般行走。

秀玉和秀珠三人早已候在了外間,聽得婉竹起身的聲響後,一個上前笑盈盈地攙扶著婉竹,一個去打水,另一個則端上了一杯早已備好的熱茶。

“姑娘起了。”三人皆笑臉盈盈,暖意融融的似如春風拂麵。

先頭她們冷淡譏諷時婉竹不卑不亢,如今熱情相迎時她也隻是淡然地抿唇一笑,而後道:“今日起的晚了。”

秀玉心跳如擂,攙扶著婉竹往團凳上一坐後便問:“姑娘要梳什麽樣的發髻?”

姑娘一詞現今已不合時宜,可一時半會兒又尋不到更好的稱呼。

“我自己來吧。”婉竹莞爾笑笑,從秀玉手裏接過了那篦子,拿梅花素釵挽了發後,便往梨花木桌旁走去。

秀玉和秀珠、秀柳麵麵相覷,臉色皆陰雲密布。她們昨夜商議到了天明,本以為這出身寒微的外室是副好拿捏的性子,她們熱絡些,她便也會順勢承情。

誰曾想婉竹竟是不吃這一套。

用過早膳之後,百靈和百花領著一大群仆婦和小廝們登了竹苑的門,十幾匹綿滑似玉的綢緞、精致小巧的陳設擺駕,並一隻裝著釵環首飾的紅漆木盒子。

李氏派來兩個婆子一個姓張,一個姓關。那三個丫鬟名為金玉、容碧、蘆秀。

婉竹瞧一眼百靈和百花滿身綾羅、釵環遍頭的打扮,在得知她們隻是國公夫人身邊的丫鬟後,心裏對國公府的富貴又有了新的認識。

她和聲和氣地朝百靈和百花道謝,盈盈怯怯的嬌弱模樣配上那如鶯似啼的甜美嗓音,總是讓人無端地生出兩分憐惜之意。

“姑娘若是有什麽缺的,或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便與張婆子說就是了。”百靈笑道。

婉竹愈發柔順,聽了這話後連頭也不敢抬,好半晌才說:“嗯,秀柳都和我說了。每日寅時不到便要起身、飯隻能吃一拳頭,閑來無事便多做些針線,這才是我這身份該做的事。”

一席話落地,百靈、百花先是一怔,秀玉和秀珠霎時臉色一白,並不知曉婉竹的嘴裏為何會冒出這樣的一番話。

這話分明是她們與秀柳躲在廂房偷閑時奚落婉竹的話語,何時被她聽進了耳中?

百靈蹙起了柳眉,銀針般的目光向秀玉三姐妹掃來,她沉著臉將這三個丫鬟的麵色盡收眼底,而後才對婉竹說:“姑娘別聽她們瞎說,您隻要好生服侍世子爺,其餘的事都不必操心。”

婉竹怯懦地點了點頭,清亮的眸子裏盡是惴惴不安。

百靈歎了口氣後又多囑咐了張婆子和關婆子幾句,這才離開了竹苑。婉竹親自將百靈、百花二人送上了馬車後,這才折返回了庭院裏。

張婆子雷厲風行地把秀玉三姐妹喚到了廂房,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裏頭便響起了張婆子壓抑著的怒罵聲以後秀柳哭哭啼啼的聲響。

而關婆子則帶著金玉、容碧收拾明堂。

卸去膽小怯弱模樣的婉竹坐在了臨窗大炕,她身形微微倚靠在石青色的迎枕之上,時不時地聽一嘴隔壁廂房的聲響,或是將目光放在李氏賞賜來的綢緞首飾之上。

她打開了那刻著鏤空雕紋的紅漆木盒子,入目所及是幾支綴著累絲玉珠的金簪,樣式精巧,耀目的反複能晃了人的眼一般。

婉竹想,若不是成了齊小公爺的外室。她這樣的人,哪怕活上一輩子也得不了這半支金釵。

所以,她更要好好珍惜。

*

百靈與百花一回府便向李氏稟告了竹苑內發生的事。

“許是出身低微的緣故,那外室瞧著怯懦無比,說話小聲地跟蚊子叫一樣,身子又清瘦的不像話,被那三個丫鬟彈壓的死死的。”百靈如此說道。

李氏一聽就急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催得齊衡玉點了頭,讓他答應了收用外室一事,若是這外室身子孱弱得一命嗚呼,亦或是生不下來孩子,她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就知曉那個毒婦不安好心,自個兒不肯為衡哥兒生養孩子,還不許衡哥和別人生。”李氏橫眉豎目地罵道。

百靈與百花在一旁一言也不敢發。

朱嬤嬤上前為李氏順氣,而後道:“秀玉她們原先是三姑娘身邊的丫鬟,如今三姑娘就要出閣了,身邊最是缺人使喚的時候。”

李氏點了點頭,說:“就這麽辦吧,把這三個丫鬟送回三姑娘院裏去。”

*

用過午膳後,婉竹便歇了個午覺。

許是昨夜累狠了的緣故,她醒來時已夕陽西沉。金玉、容碧等丫鬟隻坐在外間安靜地做針線,並無一人出聲吵醒她。

少了秀玉、秀珠三姐妹吵嚷喧鬧的動靜,聽著一室寂靜無聲,望著支摘窗外掛著蔥翠竹葉上的夕餘暉,婉竹心裏浮起了片刻恍惚。

詩書上所言的“偷得浮生半日閑”,原是這樣的滋味。

婉竹翻身下榻後坐於銅鏡前對鏡梳妝,篦子捏在手心,尖利的觸角劃著她掌心的嫩肉,絲絲密密的痛意傳來,讓她的神智萬分清醒。

她還以為秀玉、秀珠那三姐妹有何等的能耐,才能那般頤指氣使地嘲笑譏諷她。

可如今瞧來,她們也不過是欺軟怕硬,色令內荏罷了。

婉竹凝視著銅鏡裏俏麗的容顏,許久不曾出聲。

直到一刻鍾之後,外間的金玉撩開簾子走了進來,立在婉竹身後柔聲問道:“姑娘,可要備膳?”

婉竹朝她點了點頭,神色柔和的仿若春風拂麵,“嗯。”

梨花木桌上擺著十幾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婉竹被金玉攙扶著坐於團凳之上,並對張婆子等人說:“你們也坐下用膳吧。”

張婆子大驚失色,慌忙擺手道:“主仆有別,萬萬不可。”

婉竹笑道:“往後我事事要仰仗著你們,咱們便是一家人,不必分出個主仆尊卑來。”

張婆子和容碧等人仍是垂著首不肯上前,也不肯就坐。

金玉拿著筷箸欲替婉竹步菜,方才吃了一塊軟爛的鹿筋後,便目光灼灼地望向了金玉、容碧和蘆秀三人,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們都是齊國公府的家生子嗎?”

婉竹明白,她如今隻是個人微言輕的外室,若想更進一步,身邊丫鬟的忠心與能力也十分重要。

在這等事上絕不可馬虎了去。

若金玉等人也如秀玉她們一樣把她當成了個擺設,她便要再想法子換人才是。

金玉來不及回答,外頭已響起了關婆子一板一眼的通傳聲,“世子爺來了。”

作者有話說:

女主現今權力小,已經算是靠著現有的條件讓自己過的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