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機 我想進齊國公府的內院。

杜丹蘿頭一回知曉,這梅花酒入口時竟這般苦澀無味。

她一連飲下了三杯,杜嬤嬤才上前將盛著酒的瓷瓶放遠了些,口裏隻勸道:“聽門房上的小廝說,世子爺又去了竹苑。”

酒意上湧的杜丹蘿滿不在意地笑:“去就去吧。”

神色淡漠得仿佛根本不在意齊衡玉的去蹤一般。

可偏偏杜嬤嬤最了解她,知曉她麵上的淡然與冷漠皆是偽裝,當下便道:“太太讓老奴多勸勸夫人,嫣姐兒是庶出,她姨娘又被太太捏在手心,進門之後隻會全心全意為夫人所用。”

且退一萬步說,杜丹蘿如今這狀況連讓齊衡玉近身都做不到,更何況是與他生兒育女?

可齊衡玉不可能一直無子,與其讓竹苑那個不知底細的外室生下庶長子,倒不如由杜丹嫣來生。

杜嬤嬤垂首立在她身側,靜候著杜丹蘿的回答。利益羈絆、誰親誰遠,孰輕孰重,她應當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才是。

誰知亢長的沉默後,杜丹蘿卻是回身望向了杜嬤嬤,眸中有譏誚遊移,“我那個庶妹可不是盞省油的燈。那外室無名無姓、出身低微,能翻出多大的浪來?”

說著,她便奪了杜嬤嬤手裏的瓷瓶,複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苦酒入喉後方才說道:“大不了去母留子。”

一旁的杜嬤嬤先是一怔,旋即便意識到這個法子要比納杜丹嫣進門為妾更省心、更無後顧之憂。

隻是那外室……

杜嬤嬤心裏的憐意隻起了一瞬,倏地又消弭得幹幹淨淨。

去母留子也好,到時多給她家裏人些銀子也就是了。

*

婉竹醒來的時候天色漸明,暖意融融的晨光從支摘窗裏灑進屋內,斜長的一道光暈,直攀到了床榻前。

借著這光亮,婉竹的意識漸漸複蘇,她來回張望了一番,便見西側方的臨床大炕上躺著個熟悉的人影。

“世子……爺。”喉間被灼燙了一陣夜,出口的這一聲喚語如捏著嗓子的嬌.吟,擠出了聲聲媚意。

齊衡玉本就是個醒覺之人,聽得這等聲響後立時睜開了眼睛。他先去瞧床榻上半坐著的婉竹,而後便將金玉等人喚進了裏屋。

昨夜婉竹燒的說胡話時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容碧與蘆秀便端著銅盆進屋,邊褪下她的衣衫,邊替她擦拭身子。

齊衡玉往床帳的方向掃去一眼,入目所及的是一大片瑩白如雪的肌膚,他移開目光,腳步匆匆地去外間洗漱換衣。

*

玄鷹司的事務積攢了好幾日,齊衡玉忙的腳不沾地,直到日落西沉的時候才有了些喘氣的餘地。

適逢下值回齊國公府的路上,他遇上了公主府的車馬,駙馬爺杜風鳴撩開車簾,露出一張多情含笑的麵容,隻道:“衡玉。”

齊衡玉勒住身下的馬屁,衝著杜風鳴頷首示意道:“內兄。”

杜風鳴走下轎輦,迎著拂來的春風笑著對齊衡玉說:“過些時日府上老太太的壽辰,我定會帶著嫣姐兒和叢哥兒上門賀壽。叢哥兒還小,嫣姐兒卻已到了該婚配的年歲,還請世子爺替我家嫣姐兒多留意留意。”

聽到“杜丹嫣”的名字後,齊衡玉便抬了頭,正撞進杜風鳴滿懷真摯的眸子裏。

思忖了一會兒,齊衡玉才答道:“這是自然。”

兩人又閑話了一陣,眼覷著金澄澄的餘暉漸漸染上暮色,杜風鳴才道:“我先回公主府,過兩日再與你共飲幾杯。”

齊衡玉也翻身上馬,往齊國公府的方向行去。

杜鳳鳴在轎輦裏凝望著齊衡玉的身影遠去,他斂下嘴角的和煦笑意,神色陰陰沉沉的仿佛能凍化人一般。

未幾,身邊的丫鬟青櫻嬌嬌柔柔地開口道:“爺為何非要五小姐入齊國公府當妾?”

杜風鳴待她還算有幾分耐心,當下便淡聲答道:“丹蘿不是個願意低頭的性子,在子嗣一事上也不順,我這個胞兄不得不為她多打算幾分。”

青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曾聽府裏的老人說起過杜丹蘿幼時去正街上看花燈,險些被人販子搶走一事。

當時杜風鳴正吵嚷著要仆婦們背他起來看煙火,他那混世魔王的脾性鬧得仆婦們手忙腳亂,以至於讓人販子鑽了空子。

杜鳳鳴對胞妹杜丹蘿不僅有血濃於水的親情,更有紮在心底深處的愧疚。

*

齊老太太容氏年輕時,曾養過當今聖上一段時日。

因此她這六十大壽比尋常公府的老太君過壽還要再隆重幾分,太後、皇後都賜了賀禮,明貞帝也親自為容氏題了字,親自從私庫裏挑件了一架高麗進獻的黃雲石福壽螺佛字屏風,其餘壽禮也加厚了好幾成。

是以這些時日,齊國公府各房各院皆卯足了勁,想讓自家送出的壽禮拔得頭籌,連李氏也把自己的嫁妝箱籠都抬了出來,帶著朱嬤嬤一起搜羅奇珍異寶。

李氏出自鎮國公府,早年她父兄還未戰死時鎮國公府也是富貴豪奢、花團錦簇的世家大族,因陛下忌憚的緣故,老鎮國公有意把這個女兒養成了個單純憨直的性子。

為了不讓夫家薄待她,老鎮國公還把李氏的嫁妝加厚了好幾成。

齊衡玉知曉他娘為了給齊老太太挑選壽禮,急得嘴裏生了燎泡,不得已隻能把這事攬在了自己身上。

他打聽出二房的叔父、叔母去安國寺捐了錢,揚言要為齊老太太鑄一座佛像金身,存著要壓他們大房一頭的心思。

齊衡玉便也花了心思去挑選壽禮,隻是字畫太薄,金像太俗、也不能再送屏風搶明貞帝的風頭。

他倒是真犯起了難。

適逢榮氏上門來探望“犯了舊疾”的李氏,李氏不耐煩與這些心眼比針尖還細的貴婦人們交際,當即便稱病不出。

大房內除了齊衡玉這個嫡長子外,便隻有庶出的三小姐與七小姐。三小姐齊容顏生性內向,七小姐更是一團孩子氣,不得已隻能由齊衡玉去花廳待客。

榮氏正坐於花廳內的紫檀木太師椅裏,身旁隻有兩個有頭有臉的仆婦陪著說話,她卻姿態從容、氣度雍容,不見半分氣惱之意。

齊衡玉走進花廳時,瞧見了榮氏身旁娉娉婷婷般坐著的杜丹嫣,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走到榮氏身前,恭敬且疏離地行了禮:“嶽母。”

榮氏擱下茶盞,眉開眼笑地虛扶了齊衡玉一把,“玉哥兒來了。”並朝著垂首默坐的杜丹嫣使了個眼色。

便見杜丹嫣羞羞怯怯地抬起水汪汪的杏眸,瞥了眼齊衡玉後又紅著臉收回了目光,甜軟的嗓音恍若春日裏的甘霖,“嫣兒見過姐夫。”

齊衡玉眼風都沒往她身上遞,麵沉似水地點了頭後便對圍立在角落裏的仆婦們說:“去把夫人請來。”

榮氏臉上的笑意一滯,便也不強硬地逼著杜丹嫣湊到齊衡玉跟前去。

花廳內一時寂靜無比,齊衡玉從容地飲著茶,心裏盤算著該給齊老太太準備什麽樣的賀禮,神思都飄到了九霄雲外去。

杜丹蘿趕來花廳時,撞見的便是這樣令人發笑的一幕。她的母親帶著嬌豔欲滴的庶妹坐於他夫君麵前,言笑晏晏、含情脈脈,說不盡的旖旎繾綣。

“母親來了。”杜丹蘿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笑語,她側身向榮氏行禮時冷冰冰的目光偏到杜丹嫣身上,眸子裏的厭惡不加遮掩。

杜丹蘿現身之後,齊衡玉也如蒙大赫,隨意尋了個理由便離開了花廳。

“夫君自去忙吧,我來陪著母親和妹妹。”杜丹蘿遙遙地立在離齊衡玉極遠的地方,笑意盈盈地說道。

齊衡玉回身去望她,天邊的曦光一半籠在她身上,眩目又刺眼,讓他匆匆地收回了自己目光。

*

齊衡玉已七日不曾踏足竹苑。

起先婉竹尚且還沉得住氣,隻以為是齊衡玉事多壓身,抽不出空來竹苑。

可日子過去的越久,她便再無法保持平靜,不得已隻能讓鄧廚娘的侄兒紅喜去打聽消息。

紅喜與齊國公府門房上的小廝交好,塞過去不少糖塊花生,倒也問出了一點消息。

其一是齊老太太六十大壽近在眼前,齊國公府內的各房各院都為了此事忙碌,世子爺抽不出身來也是有的。

其二則是最近遼恩公夫人頻頻帶著她家庶出的五小姐來齊國公府賞玩一事。

婉竹聽得此話後,身子霎時一僵,手上捏著的繡針差點刺破自己的指尖。

她賞了紅喜銀錢,把金玉喚進了屋內。

此時的婉竹不苟言笑,正端坐在臨床大炕上,水淩淩的明眸裏漾著絲絲縷縷的慌亂,她問道:“那夜我燒糊塗了,可有在世子爺跟前說什麽胡話?”

她與齊衡玉相處的這些短暫時日裏,笑容、言語、性子都是拿捏著他的喜好而生,唯一出自真心、不受控製的便是那夜高燒之時所說的胡話。

金玉瞥了容碧一眼,率先答道:“姑娘隻是喊疼,其餘什麽都沒說。”

誰知婉竹聽了這話之後麵色愈發沉悶,整個人周身仿佛籠罩著團團烏雲一般,讓人瞧了便心生鬱結。

她什麽都沒說,齊衡玉便不再踏足竹苑。

可見她在齊衡玉身上使的勁還不夠。

金玉把話卡在喉嚨口轉了三四遭,忖度著開口道:“奴婢聽府裏交好的姐妹們說,世子爺要納夫人的庶妹為貴妾。”

漫長的沉默後,婉竹抬起清清亮亮的眸子,望向了金玉:“昨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頭有些字我不太認得。金玉,你幫我念一念吧。”

金玉瑟縮地抖了抖身子,並不敢直視著婉竹姣麗的麵龐,接過那信之後瞧了眼上頭的字,霎時臉色一白。

“姑娘,我……”她張著嘴愣了半晌,隻擠出這三個字來。

“你將我每一日的飲食起居都記在了上頭,每一夜都塞在枕頭下,生怕被人發覺。”婉竹嘴角還掛著柔和的笑意,與平日裏嫻靜柔善的模樣沒有半分不同,可偏偏卻有一股寒意從腳底冒出。

婉竹笑問:“清河縣主若想整治我,不會用這樣迂回的法子。你身後的主子,是誰?”

金玉跪在地上訥訥不答話,豆大的汗珠從她額角滾落。老實憨厚慣了的人,便是說謊也帶著幾分拙劣。

半晌,金玉仍是一聲不吭。

婉竹這才斂起了笑意,凝眸望著她說:“金玉,我不是為了罰你,而是有求於你。”

金玉猛然抬頭。

便見婉竹杏眸裏殩著炙熱的光亮,一字一句地與她說:“我想進齊國公府的內院,還請你背後的那位主子為我指一條明路。”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開始正式宅鬥哈

我們女主也不是省油的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