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宅鬥 這場算計,誰也逃不開。
月華閣坐落在齊國公府西側邊的最僻靜的院落裏,此處毗鄰奇峻絕巘的假山叢,東邊地勢最高的假山岩石裏還被人為地開鑿出了一貫潺潺的溪水。
月姨娘晨起時便能越過支摘窗瞧見著山水依傍在一塊兒的景象,齊國公知曉她秉性/愛竹,又遣人去燕州采買了好些青竹,親自種在了月華閣的庭院裏。
這幾日齊國公去別州巡查,月姨娘四下無事,便時常與丫鬟們一起賞竹。
“她要見我?”月姨娘攏起了鬢邊的碎發,好整以暇般望向身後的采珠,笑盈盈地問。
即便已過了標梅之年,她眉眼依舊清媚嬌俏的如待字閨中的少女一般,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半分痕跡,反而添了兩分別於青澀的韻致。
“金玉說要來向姨娘請罪。她也不知為何會被那外室察覺。”采珠覷了眼月姨娘的麵色,小心翼翼地說道。
月姨娘在外示人時總是一副和順柔靜的模樣,隻有在最親近的丫鬟跟前才會顯露出幾分骨子裏的冷冽。
她侍弄著花架上的嬌蘭,凝神思忖了一會兒,嘴角的笑意便緩緩遞上眉頭,她道:“不怪金玉。那是個聰明人,即便手底下無人可用,也要想法子探聽金玉的底細,早晚是會被她察覺出來的。”
說罷,她便從花架處繞到了能攬進山水風光的支摘窗旁,望著外頭奇美的景色,笑道:“你讓巧嬤嬤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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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時。
婉竹把張婆子、關婆子喚到身前,從妝奩盒裏拿出了些碎銀,笑道:“嬤嬤們自來了竹苑起就日夜不休地照顧我,便是鐵打的人也頂不住這般勞作,這兩日嬤嬤們便回家休息吧。”
張、關兩人俱是一愣,眼睛往碎銀處瞥去一眼,再望向了笑意盈盈的婉竹,見她一臉的和善真摯,這才猶豫不絕道:“可世子爺那兒……”
“不妨事。”婉竹淡淡笑著,神色仍是十分和緩:“爺也不是嚴苛的人,若他知曉了,定也會允你們休息兩日。”
這話一出,若張、關兩婆子再推辭不受,便是不知好歹了。張婆子性子比關婆子活絡些,便笑著接過了碎銀,道:“多謝姑娘,我家裏釀了好些酸菜,後日拿些來給姑娘嚐嚐鮮。”
婉竹笑著點了點頭,讓蘆秀把兩個婆子送出了竹苑,而後便對鏡梳妝,換上了一身雲錦羅織的蝶紋裙。
約莫等了一個時辰。
竹苑禁閉的門扉才被人從外頭叩響,金玉迎了上去,左右環顧一番後,將帶著帷帽的月姨娘迎進了竹苑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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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衡玉為了齊老太太的壽禮一事忙的腳不沾地,再加上朝堂裏鬧出了一件貪汙徇私的醜事,愈發讓他焦頭爛額,難以抽身。
齊老太太壽宴的前一日,齊國公齊正將他傳喚到了外書房,一進屋便劈頭蓋臉地問:“你那泰山來尋我說過幾次了,納妾一事你到底應不應承?”
齊衡玉麵色冷凝,清朗的眉宇裏劃過幾分不耐,隻是眼下並無可發泄的餘地,隻能壓著脾性道:“兒不想納妾。”
齊正掃一眼桌案前長身玉立的齊衡玉,見他英武挺秀、俊朗軒逸,劍眉星目斂起麵容上的所有情緒,一時便怒道:“你肩負著振興齊國公府的重任,怎可一直無子?”
“兒還年輕。”齊衡玉冷聲答道,他自始至終隻盯著眼前的青銅爐鼎瞧,連正眼都沒往齊正身上望去。
父子之間相隔咫尺,可卻像隔著天塹之別一般。
麵對齊衡玉敷衍的答話,齊正克製不住自己的脾性,當即便怒意凜凜地說:“要麽你就和杜氏和離,再娶個能生養的貴女進門。要麽你就把杜家那庶女納進門做妾。”
齊衡玉驀地抬起頭,半晌無話。
這場父子交鋒到底是齊正占了上風,他收起怒意,淡淡地掃了一眼齊衡玉,說道:“你既心愛杜氏,也要為她的名聲著想才是。外頭可都在傳清河縣主善妒無子,霸著正妻之位不讓你納妾呢。”
齊正軟硬兼施,可齊衡玉卻似恍若未聞一般不接話,英武挺闊的身軀橫在齊正身前,已是比他高出了半個頭。
“罷了,你再回去想想吧。”齊正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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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當日。
齊國公府門庭若市、車馬盈門。齊衡玉與二房的嫡子齊伯玉一齊立在紅漆木大門前迎客,迎到尾聲,趁著賓客們都已繞去影壁的空檔,湊到齊衡玉耳畔道:“大哥,方才杜家五小姐的杏眼都要釘在你身上了。”
齊衡玉回身遞給他一個冷厲的眼風,齊衡煊霎時訕訕地住了嘴。
走上回廊時,齊衡玉的麵色愈發陰鬱不已,腦海裏回想著方才待客時杜丹嫣望過來的那含情脈脈的眸子,以及杜風鳴在側促狹般的笑語。
“嫣姐兒的終身大事可就拜托衡玉你了。”
再配上周圍相熟人家的哄笑聲,聲聲語語都在迫著他把杜丹嫣娶進門做妾。
這等趕鴨子上架的行事作風不僅蠻橫無理,更有對齊國公府、對他齊衡玉的蔑視。
賓客們皆在花廳入座,大長公主親臨齊國公府,與駙馬杜風鳴一起為齊老太太賀壽,李氏與二房妯娌胡氏、杜丹蘿一起接待貴婦小姐們,一時花廳內也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直到榮氏狀似不經意地提起,“衡哥兒累了一上午,該好好休息休息,晨起時嫣姐兒親自熬了碗旋覆花湯,正好送去給衡哥兒喝。”
話音甫落,花廳內頓時寂靜無比。
唯獨杜丹嫣臉上羞紅點點,朝著高座上的長輩們斂衽一禮後便跟著遼恩公府的姑姑們往外間走去。
廳中有好事者望向了摸不吭聲的杜丹蘿,揶揄的話裏染著深深的譏誚,“清河縣主自個兒不去照料自己的夫君,倒讓妹妹搶先了。”
話音一落,花廳內本就寂靜無比的氛圍顯得愈發怪異。
眾人皆對遼恩公府與齊國公府之間的官司有所耳聞,也聽聞了遼恩公府要把府上的庶女許給齊衡玉做妾一事,故對榮氏不合理的安排也心照不宣地閉上了嘴。
可偏偏這位刑部尚書家的夫人秦氏是個莽直的性子,大剌剌地便把這點難登大雅之堂的隱秘說了出來。
杜丹蘿纖長的玉指掐進了掌心裏的嫩肉,卻還要皮笑肉不笑地還擊道:“夫君把嫣姐兒當成親妹妹看待,送碗湯過去也不算什麽大事。”
大長公主忙出聲打圓場道:“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太君瞧著依舊還和年輕時那般硬朗,您有什麽永葆青春的法子,可不要藏私,也得說給咱們聽聽才是。”
這才叉開了這等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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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廊前。
涼亭的簷角處掛著晨起時的露珠,如今尚未完全滴落,還有一小半懸在角末。
齊衡玉躲在這不去待客,靜雙與落英也來的正好,一人拿了一盆果子,蹲在泰山石階下吃了起來。
一刻鍾後,齊衡玉才從石凳上起身,覷了眼天邊亮澄澄的天色,便道:“去花廳。”
靜雙與落英忙扔開了手裏的果子,起身跟在齊衡玉身後,穿過九曲十八拐的廊道,抄了條羊腸小道做近路,一徑準備往花廳走去。
這羊腸小道左邊是鬱鬱蔥蔥的青竹林,右側是遮天蔽日的假山群,身處其中時時常有曲徑通幽之感。
也正是再這時,齊衡玉一行人迎麵撞上了逶迤而來的杜丹嫣,嬌嬌俏俏的女子正立在羊腸小道唯一的出口,杏眸瀲情,姿態清雅,娉娉婷婷的身姿還有幾分守株待兔的閑適。
靜雙與落英暗罵一聲,齊衡玉也惱到了極點,可如今立在這羊腸小道上卻是前後為難、無路可退。
他隻得硬著頭皮往杜丹嫣的方向走去,避開她行禮時含情脈脈的眸色,視線往假山叢另一處的角廊上安放。
“世子爺,這是母親讓我送過來的旋覆花湯。”杜丹嫣將食盒遞到齊衡玉麵前,隻是匆匆望了心上人一眼,羞意便從嘴角爬上眉梢。
因她如今連姐夫都不喚了,齊衡玉心頭愈發不虞,望著身前盈盈一脈的清淺黛眉,心中沒有半分憐惜之意,而是避而遠之的疲累。
他說:“多謝五妹妹好意,下回這樣的事還是讓丹蘿做吧。”
他神色間難掩疏離與淡漠,眸色也不往杜丹嫣身上投去,似乎是有意不用正眼瞧她,儼然是一副不願納她為妾的模樣。
杜丹嫣笑意淡去,須臾間杏眸裏便氤氳起了淚霧,此刻她眨著淚意漣漣的眸子望向齊衡玉,幾乎是祈求般地說道:“世子爺可知當初在桃花澗寫上那首《桃花吟》的人是我,根本就不是長姐。”
滿京城之人皆知鹿鳴花宴上,清河縣主以一首驚豔絕倫的《桃花吟》豔驚四座,得了才女的美名不說,還引得齊國公世子傾慕不已。
話音一出口,杜丹嫣便攥緊了手裏的帕子,惴惴不安地等著齊衡玉的答話。
可眼前那麵如冠玉、一雙璨眸如漆色星辰般的英武男子卻是連眼皮也沒抬一下,視線落在假山另一頭的角門處。
未幾,在她殷切的企盼下,齊衡玉終於開了口。
“那不是容碧嗎?”
出口的卻是一句與《桃花吟》毫不相幹的話語。
齊衡玉立時要抬腳往角門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後才意識到杜丹嫣方才與他說了話,可他卻被角門處的容碧吸引了視線,以至於沒聽到杜丹嫣的話。
“五妹妹自去玩吧,我還有事。”撂下這薄冷的話語後,齊衡玉便拂袖離去。
杜丹嫣愣在原地許久,手裏的帕子已然被她攥得不成模樣,隻她是庶女出身,又遇上了那樣嚴苛有手段的嫡母,早已習慣了把苦痛咽進肚子裏,讓其成為前行的養料。
貼身丫鬟錦竹側身上前俯在杜丹嫣耳畔密語了一陣,便見她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好似溢上了無邊的苦惱,可轉瞬之間卻又落了定。
她自嘲一笑道:“若不能進齊國公府做妾,便要去給那鰥夫做繼室,他生的肥頭大耳、性子又那般蠻橫無禮,我怎麽願意?”
“可姑娘的清譽……”錦竹麵有不忍之色。
誰知杜丹嫣卻是半點也不在意,她隻笑道:“世子爺不願納妾,那便隻能先讓我與他有了夫妻之實。這場算計,我和世子爺都逃不開。”
“隨我去廂房做準備吧。”
作者有話說:
這裏解釋一下遼恩公府為什麽一定要庶女進門做妾。
首先是杜丹蘿這個狀況短時間內肯定不能有子,如果齊國公府另聘良妾,那良妾又有可靠的娘家做支撐,那杜丹蘿世子夫人的位置相當於名存實亡。
並且還有一點關係是遼恩公府與齊國公府利益交織,已經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必須要讓這場姻親融進血脈裏。